第72章 第72章
霍思齐。
霍思齐一直在注视着他的小姐,从她拿着风筝在院子里疯跑,从她抱着书在窗下微微打盹,从她第一次拿起红缨枪说这玩意儿和她名字蛮像,从她学会对着镜子臭美,从她见到夫人的那个“义子”后突然变红的脸蛋……
夫人并不清醒,小姐是不能和前朝遗孽在一起的,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亲表哥。她不明白,她能光明正大地活下来,除了老爷的让权维护,再有就是她只是个女人。她不懂,她的心中只有那个虚无缥缈的复国之梦。
霍家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老爷以死保住了整个霍家,夫人没了保护伞,皇帝恨她蛊惑了老爷,如何能让她久留?
他的小姐,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悲伤使她迅速成长,他看着她从伤心到接受,从接受到认真了解未来夫婿的喜好,她努力地想要活得快乐,她风华动人,文武双全,如何会有人不喜欢她?
但魏王是个懦夫,他嘴上甜言蜜语,可一旦遇到太子的打击,就迅速龟缩,不敢再接近她。
霍家的队伍被不断消减,小姐也不被允许拿起红缨枪,少爷被从战场召回,眼看着最后的自由被剥夺。
他的小姐,从一支欢乐向上的花朵,逐渐变得枯萎,衰弱。
他清楚地知道是谁造成了这一切。
而他毫无办法,她得了心病,他也得了心病。她不愿意走,留下也不快乐,他都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才能开心起来,而他的心病只有鲜血能够治疗。
他的小姐,最终,还是被困死在这深院之中,他不甘,他看着小姐留下的唯一血脉,发誓要让所有造成这一切的人付出代价。他忍痛离开小公子,离开京城,去为小姐报仇。
他本就是苗疆的蛮种,他不相信男人的鬼话,所以早在看到小姐春心萌动时,便给那位表少爷种了蛊,他比皇帝更快找到了逃亡之人。
那个男人果然耐不住寂寞,有了别的女人,呵,逃亡途中还有精力做这些,看来也不需要再逃亡了。
他利用霍家的部曲为投名状,假称小姐临终前依然对他念念不忘,要他助他复国,从而得到了他的信任,那个男人是个急躁的性子,在他看来没什么脑子,于是他得到了前朝皇室训练暗卫的方法,功法,据点,人脉……
就在队伍小有规模,那男人以为自己能够成功复国之时,他亲手杀了他,在他耳边道:“小姐根本不喜欢你这废物。”
他看着才出生的两个孩子,是那个男人的种,可惜了,有个男孩。
他暂时不需要男孩。
于是他换掉了这个孩子,留下女孩,以此接手了所有前朝的势力。他整合这些势力,重新编织,他要除掉所有当年将小姐推上风口浪尖的贱人。
然后迅速赶回京城,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小公子,他长高了,隐约能看出会是和小姐一样的风华绝代,只是身体不太好,小公子对他不像从前那样亲近,可他依然十分精心地养护他。
霍思齐想要给他最好的,所以,他需要亲情,他就联系少爷,多与他通信,新王妃的女儿出生,但公子并不能接近那个丫头,谁稀罕那个臭丫头,他将林素儿抱来给他看,说是他母亲的表侄女,他告诉他她的身份,是比那个孩子跟他更亲近的存在。他果然将她当做亲妹妹一般。
霍思齐带他读书,游历,为他挑选亲信,扶植努力,他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枭雄,成为能为他母亲报仇的人,可行动上却偏偏不受控制地将其教养成了一名正人君子。
可他并不后悔,这件事他来做也是一样的。
他最后悔的是,在梅花山见到了霍十九那个丫头,不止培养她,还将她弄到了府上。
他培养她是要她做未来女主人的臂膀,而不是让她做女主人!
他的公子应该娶一位最娴淑的闺秀,而不是一个部曲,一个和他一样的下人。
犹豫再三后,他终究还是将人送走了,霍十九,这个不可思议的女人,离开王府后,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十分迅速地爬上了高位。
他不能这么放任下去,想要抓住一个人,攻身为下,攻心为上,他从不会在拥有巨大价值的人身上用上蛊这种东西,谁会效忠于一个靠胁迫控制他人的人?只要抓住她的心,就可以成功地牵制住她,而且,也可以使公子死心。
他派出去许多人,都失败了,最接近的白无役,也才堪堪得了个虚名。
那个时候的风六,还是稚嫩的,他是霍思齐带出来的人,他怎么会不了解其心性,这个世上,最不能掩盖的就是爱意与得到爱意。
真没想到,霍十九这个丫头居然不喜欢他完美的公子,不喜欢侠士,不喜欢才子……喜欢上了这个同样卑贱的下人。
真是奇怪,真是……可恶。
他抓住了风六露出的马脚,诱哄他,只有得到一个女人的身体,才能永久地拥有她,尤其是霍十九这样无所忌讳,身居高位的女人,只是一点幼时情义,总会消磨殆尽。
风六是头不服驯化的野狼,他本就存有这个心思,都不用多挑动,就能使他甘愿成为他的棋子。
可惜了,就算这样,还是没能使公子死心,反而使他大动肝火,差点折了他的性命。
霍思齐这时后悔了,一个女人而已,他想要,给他就是,为什么要阻拦?
这时,霍十九送来了大夫和药方,以及一个使霍思齐雷霆大怒的消息。
他忙于照顾公子的身体,查询线索,已经无暇顾及霍十九的动静。
林素儿是个争气的丫头,她按照他的想法成长为一个美丽聪明又极具攻击力的女人,她忠于公子,又心怀野望,是个非常好的棋子,可竟也被霍十九带坏了,变得自作主张,他只能转变对她的安排。
提起霍十九,这家伙竟然跑去了江南,破坏了他的据点不说,还跟他要人。
他很想拒绝,可看在她救了公子的份上,他可以跟她做个交易,呵,如今,她竟也是能和他做交易的人了。
他冷眼看她为了不知道什么目的,在那里撞得头破血流。
风六那个男人,一个极度自私自利的小人,竟也能坚持下来,真是……可恶。
后来,那个女人,越走越远,成长为一个连他也看不透的“棋手”。
他的公子,也越陷越深。
那个女人,在破坏他的计划,而他的手却始终伸不到她的身边。
因为他的公子,一直在阻拦他。
他苦心在苗疆经营的势力,被公子压制驳回,风六在旁煽风点火。
风六这个混蛋,就在苗疆周边经营势力,牵制阻隔。
那老皇帝已经危在旦夕,而霍十九还没有做出选择,只要她辅佐公子上位,那他也可以就此收手,但只要一点点波动,他要让这个天下迅速大乱,他要让皇帝死不瞑目。
他知道,老皇帝看中她,所以,他用了关键的一步棋子,将玉腰奴放了出去,这是风六曾经借用的脸,是他精心为他准备的礼物,他隔空警告风六,最好管好那个女人。
不然,他会让霍十九知道,他风六究竟是个什么人,一个从头开始就在算计她,隐瞒她的人,背着她为别人做事的白眼狼。
他们都知道,霍十九是个决绝的人,她也许可以理解背叛,却不能接受背叛。
人的信任是一旦收回,就再难得到的东西。
公子如今越发成长,即使他一直在阻拦他,他也感到很欣慰。
只不过知道他试探了一下那个女人,公子便转变了态度。他不敢告诉公子,杨久安背后的人根本不是那个戏子,而是一个活人。
他改变了主意,既然公子不想要这天下,他又何必使他受苦。他总有办法,使皇帝痛苦。看着公子的态度,霍思齐突然意识到,他根本斗不过他,从小到大,他都犟不过他。
那如果是这样,就换一个能让他开心的方法。
他已经等不及了,他要替公子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风六这个家伙,真敢来单刀赴会。
风六。
风六的眼中,从来都只有杨久安一人。
自从得到杨久安的承诺和坦白,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那种飘忽的感觉,使人难以自持。
每次看到她,都想离她更近一些,再近一些,如何再近一些,他们现在还是“暧昧期”,不合适就会分开,可为什么会不合适,他们会非常合适的。
没有开始也就算了,既然开始了,就算不合适,他也不会放手……
杨久安的成长蜕变仿佛就是一夜之间,风六知道,不会只有他能看到她的光芒。
风雪使她愈发清澈坚韧,一个年关结束,她的身边便不知不觉聚集了许多优秀的人,每个人都对她虎视眈眈,而他却始终觉得,他还没有完全走进她的心,他迫切地想要结束“暧昧期”,得到一个名分。
霍思齐的提议真的十分诱人,风六知道霍思齐想要利用他,可那又如何?他何尝不是想要利用他?利用他的人脉,不留破绽地得到他心爱的女人。
不仅仅是易容,他需要一个有过去,有交际,禁得起众人调查的,光明正大的身份,不给杨久安带来麻烦。
于是他一边和霍思齐做了交易,一边软磨硬泡使杨久安同意,借此和他的安安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尽管短暂,但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要的从来不是片刻欢愉,而是长久的安定。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也能很快清醒过来,抽身而出。
很可惜的是,那个戏子被转移得过快,在他腾出手来想要杀了他的时候,已经逃之夭夭,用于追踪的蛊毒也被消除。
霍思齐果然是个滴水不漏的人,可风六知道,比起自己得到的,这不算什么,他并不后悔。
他还会怕给别人办事吗?只要他们有命收。可同时,他也意识到,除了钱以外,权力的重要性,霍思齐可以轻易拿出无懈可击的身份,送到长公主的宴席之上,他却要受制于人。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江湖势力终究不过是乌合之众,如果杨久安要和他退隐江湖,还能有些助力,但现在她的道路明显变了方向,只有正规的组织才能更方便……
杨久安禁止他和霍思齐有过多交集,想法设法让他脱离这个漩涡,她也并不知道,他只是卑劣地害怕她移情别恋,才会想要迅速占有她。
看着她为他精心地谋划,逐渐展露地信任,风六突然不敢张口,有些东西一旦错过最佳时机,就更难开口,他害怕自己辜负了她的信任,害怕她看到自己的丑恶,毕竟,他无法像世子一样,做一个行事有度的人。
如果他拥有世子的身份,根本不会让杨久安逃出他的手心。
杨久安是个节奏很快,脾气怪异,行为古怪,又善变的女人,风六有时也很难跟上她的思路,尽管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和过去的多年一样,他总是小心地揣测她的想法。
可这次,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努力,独自猜测揣摩。杨久安十分乐意与他交流,主动告诉他,她的思想。越是了解,越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在此之前,他只爱钱,和她在一起后,真正了解了她,仿佛他也变得高尚起来,也成为了一个有思想的人。
为了杨久安,他努力改变自己的想法,试图跟上她的脚步,去理解她,去安慰她,去支持她,使她往前行走时,毫无后顾之忧。幸运的是,她一直在帮助他,不厌其烦地为他解释,使他理解,幸运到令他惶恐不安,害怕失去。
她的行为比他想象的还要激烈,天生就是一个浓墨重彩的人,江南那段日子,虽然艰难困苦,但他们的感情也迅速成长,他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死而无憾。
可他不能死,只要她需要,他就要活着,为她解决一切障碍。
对于权力,杨久安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可他不是,他也开始扶植自己的势力,他不会浪费她的成果,学会如她一般去规划,去看得更远,尽管还很年轻,但他也会成长。
他能发现,杨久安的情绪逐渐不对,他选择尽量安抚。因为这是她的难关,她自己的关卡,需要时间去度过,他所能做的,不过就是陪伴她,保护她,帮助她,留下她。
不知不觉中,他也变了,变得能够理解她的痛苦与彷徨,再不觉得她古怪善变。
即使有时还是无法跟上她的变化,但她会耐心向他解释。
他们的灵魂,终于逐渐契合。
他很幸福,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来打扰这种幸福,玉腰奴的出现,使他知道,偿还代价的时刻到了,可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杨久安的谋划。
霍思齐想要见杨久安,从各方向她递出消息,世子出手阻拦了,风六也警告白无役不要插手这件事。
可霍思齐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他策反了世子,使世子不再过问。
风六知道,他再不出手,不知道霍思齐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某种程度来说,他比杨久安,甚至比世子还要了解霍思齐。
他替杨久安赴约,他要……除了这个威胁。
霍思齐与风六。
霍思齐与风六,从来不相合。可霍思齐有杨久安在手,杨久安虽然叛逆,但对世子忠诚,有她在,风六便翻不起风浪。
可霍思齐始终想不通杨久安为什么会喜欢上风六。
所以他道:“为什么霍十九会喜欢上你这个家伙?”
风六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吐在地上,看着他道:“怎么?你羡慕?”
霍思齐站在不远处,看着风六桀骜的眼神,微微皱眉:“我为什么要羡慕你这个丧家之犬?”
风六抹了抹嘴唇上的鲜血,笑道:“因为她就是爱我,我有家,她在那里我就有家,而你,才是那个丧家之犬。”
“胡言乱语。”霍思齐单手执剑,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不远处伏尸数十,周边遍地枪支残骸。
他轻轻挑起地上的枪支拿在手上,掂了掂,“十九没有教过你,面对任何人,都不要轻敌吗?”
风六也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怪物,“你想怎样?”
霍思齐将枪指向他的脑袋,道:“武器是好武器,可惜你的人都不行,既然你来送死,我就送你一程,再去找霍十九。”
风六道:“你要杀我?呵。”他轻笑,“还会等到现在吗?”
霍思齐是个从不多话的人,见杨久安未到,直接大开杀戒,独独留下他是想和他聊天吗?
霍思齐看着他,道:“你在霍十九身上种了相思蛊?”
“是。”
“卑鄙的家伙。”
相思蛊,听着很深情,其实是比牵情蛊更加阴毒的东西,是一种子母蛊,被子蛊寄生的人,一旦在身体上意图背叛母蛊,就会受到锥心之痛,硬要行事,甚至会亡命。
母蛊可以随时感知子蛊的生死,如果母蛊亡,子蛊同死。故称相思蛊。
这是一种十分难以拔除的蛊毒,只有母蛊持有者主动引出子蛊方可解。
看着风六嚣张的神情,霍思齐扔掉枪,面无表情道:“真为十九感到不值。”
“值不值是我二人之间的事,和你有什么干系?怎么?擅自替世子做主的亏没吃够,想替我和她做主?呵。”
霍思齐道:“将母蛊引出来,我饶你不死。”
风六眼神微动,“你做梦。”他察觉到不对,如果只是想利用他威胁杨久安,何必需要这些,只需要他作质子即可,不对,他本就是约的杨久安……
“你想做什么?”风六问。
“算计来的感情,如何能禁得起敲打?”霍思齐拿出一颗蜡丸,道:“这是我利用牵情蛊制作的新蛊,我给它取名为噬情蛊,你知道有什么用处吗?”
风六沉默,运转内力,迅速调息,听到这个名字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霍思齐自顾自解释道:“这是一个帮人解除痛苦的东西,只要种下,就会忘记之前的爱人,重新开始。”
风六瞬间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一定要见杨久安,瞬间面色狰狞道:“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不自己先用,免得成天记挂,使得亡灵不安。”
霍思齐面色沉静,默了一瞬,突然抬脚将风六踩在地上,缓缓压下,“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
风六大笑,微微咳嗽道:“被我说中了不成?自己得不到,就见不得他人好,霍思齐,霍先生,你可真阴险。”
霍思齐道:“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风六警惕地看着他。
霍思齐道:“本想让十九先忘掉你这个小人,然后再谈其他,毕竟,除了一个亡人,霍十九心中最重要的男人就是公子,用蛊毒算什么本事,真正的情思才可长久。”
风六皱眉:“用蛊毒算什么本事?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世子要是知道她心里的人不是个亡人,是个活人,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霍思齐道:“公子他永远不会知道的,君子有成人之美,但我没有,我用的蛊,和他有什么关系?”
风六咬牙,“就算如此,如今,无论我是生还是死,你的公子也不可能得到我的女人。”
霍思齐最后问道:“你当真不肯交出母蛊?”
霍思齐见他灵顽不灵,轻蔑道:“一个区区的相思蛊罢了,只要母蛊不再思念子蛊,给我十年时间,养一个长生蛊换掉就是了,这段时间正好给他们培养感情。”相思蛊还有一个特性,就是母蛊如果长期不活跃,子蛊就会陷入沉睡,就有机会取出来。
风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为了种下子母蛊,他已经将护心蛊引出,封在杨久安那里保管,想到这,他服软道:“何必强求,世子英才,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霍思齐突然露出了笑容,“是的,所以,虽然会让十九痛苦一段时间,但我相信以她的心性,很快就会走出来重新开始的,而你,就算再次相逢,不知道一个失去记忆的人还算不算原来那个人,还能不能得到她的信任。”
“风六,你跟十九认识了多少年,花了多少功夫才得到她的信任?没了这些经历,你觉得她还会认你吗?”
“而且,你自己也知道,你是个什么人。”
“要是你再搞出个孩子来,正正好,相信十九不是一个会破坏别人家庭的人,说不得还会祝福你呢。”
“瞧瞧,这蛊,给你用,反而更好。”
“你会忘了她,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死的,直到为她解开相思蛊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