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0/偶然(1)
襄州城是富庶之地,街上很是热闹,少时镇儿就老是拖着我逛,从不知疲倦,那时师傅身体尚好,亦会拉了师娘同我们一起胡闹。
晌午时分我们进了城,东街那个做刀削面的摊子还在,摊主老郑头见着我竟然还记得,因我总喜欢点两碗清汤白面不加佐料,吃得腮帮子鼓鼓,连镇儿看了也会笑话。
要买的东西也差不多齐全,只等晚些时候打点了驱车带走,我便和镇儿在面摊前坐下,依旧是点了两碗清汤白面。
老郑头笑呵呵地下了面,却听身旁那桌有几人私语不断。
“哎,我跟你们说啊,前儿刚听来的,说是咱们那个皇帝阿先天不足不能生育,难怪这么多年没有子嗣!”
“真的假的?还有这种事?”
“是个宫里头的侍监抖落出来的,否则你想皇后都立了那么些年了,又新纳了两个妃子,就是个石头也该生了。”
“啧啧啧,咱们那个皇上才多大,十九?二十?”
“要我看啊怕是遭报应了咯。”有一人突然说道。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些?”
那几人凑近了似语,我默了默,也凝神去听他们说的什么。
“我听说阿,当年景王,就是当今皇上他爹,是弑父杀兄才得来的皇位,想必也是因着这个才遭了天谴英年早逝,还累及子嗣!”
那几人唏嘘不已,我看了看镇儿,她也是一脸扼腕样子,我就知道她怕是也信了这流言。
看来小皇帝没有子嗣这事对他那皇位影响挺大,以至于民间都流传开了,只是不知道这先天不足又是什么,想着以后有机会问问宇文盼,突听街头一阵骚动,没多久刷刷蹿出两行府兵,更有人策马挥鞭而来,惊了两旁不少的商贩。
那人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了面摊前,环顾了四周喝道:“我等接到举报,说有人胆敢闹市之中编排皇家秘事,对陛下大为不敬,是为藐视皇家,如今前来抓捕,究竟是哪些人吃了豹胆熊心,速速给我滚出来!”
我暗自惊奇,这流言怕不是跟风打了交道,这么快就传到官府耳朵里了。
悄悄看了眼旁桌,那编排的几人赶紧低了头,不敢接话,马上之人哼声道:“那就给我全部带走!”
四下顿时刀光迭起,在府兵胁迫之下众人都被逼着聚到马前,我和镇儿也没有幸免,混乱之中有人大喊一声:“是她们,是这俩个人说的,与我们没有关系!”
我顺着喊声望去,那人一身短打,像是长做农活的中年男子,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此时正指着我与镇儿,霎时间几柄刀闪过,我和镇儿被围在了当中。
我哑然无言,这人是贼喊捉贼了。
镇儿向来心直口快,一听这话,扭头骂了回去:“你!你这臭猪,分明是你自己说的,说什么景王弑父杀兄,怎么平白诬陷别人!”
我赶紧拉过她,生怕她再多一句,就被打成同伙了。
“我……我没有,我哪里敢!”那人扑通一声便朝着府兵跪了下来,“大人明鉴,小人在这襄州城住了十几年,只闻皇恩浩荡,怎敢编排,倒是这两人小人从未在襄州城中见过,莫不是外头来的妖女来妖言惑众,说不定,说不定是前朝余孽阿!”
刚才那桌人见他这么说,也是不断附和,将矛头都对准了我与镇儿两个外乡人,咬定了就是我们在散布谣言,其他人不明所以,但大约是怕事,也没有出来解释一句。
我顿觉头大,都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大白天遭人诬陷,这还是头一遭。
领头人策马到我们跟前,那马鼻子也跟他一样,不断喷吐着难闻气息,领头人俯身眯眼看了看我,一挥手:“带走!”
登时府兵围了上来想要捉我们,我不禁失笑,他这是查也不查问也不问,笃定要抓我们了,虽说不想和官府这么闹起来,但要这么被不明不白地抓走,倒让他们觉得我们好欺负了。
略一思量,当下同他们对打了起来,倒没下重手,只是把他们手里的刀都夺了丢在地上,又走到领头人前,看他一脸愕然,正要开口,却听镇儿一声疾呼。
“停云姐姐!”
我忙转头看去,有个府兵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捉住了镇儿,高高抬起的手眼看就要挥刀落下,我慌忙冲上前想要去拦,却有人比我更先出手。
残影掠过,那府兵被一脚踹到了几丈远,顺势也放开了镇儿,我忙上前将镇儿抱入怀中,镇儿先天孱弱多病,学不了武,这也是苑主几乎从不让她出听山苑的原因,倘若真的因为这个缘故害镇儿受了伤,我少不得要被苑主扒一层皮。
愤然看向那踹飞的府兵,想着要不要断了他胳膊算了,马上的人却跳了下来跪下:“见过苏将军!大小姐!”
这才想起方才救了镇儿的人,顺势看去,逆光而立一玄衣男子。
我一愣,几年未见,他倒是越来越有将帅之姿了。
再往苏敬鳞身后看去,紫衣翩然,不是宇文盼又是谁。
这小小的襄州城竟来了两位大人物,都说苏敬鳞择日要回京,怎么大半月过去反而与宇文盼离京了?
未等我深究,苏敬鳞已然问责起那领头人:“何事如此严重,惹得刘都尉竟当街策马抓人,还要动起手了?”
刘都尉半跪着抱拳道:“禀苏将军,此女二人编排皇家秘事,妖言惑众,下官正要将她们捉回审问。”
“哦?她们是如何编排的?”随声渐近的是宇文盼的身影,目光却落在了我身上。
我避了避,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用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我。
刘都尉听了宇文盼问话,支吾半天也没敢回复,显然当着宇文盼的面,那些流言不大好说出口。
“我们没有编排!”怀中的镇儿挣开我的怀抱,冲着宇文盼叫了一句。
宇文盼眯了眯眼,瞧我那眼神越发朦胧起来:“这位是?”
我拉住镇儿的手臂回她:“这是我的朋友,长……”
脱口而出就要叫她长公主,看了看周围的人,硬生生绕了回来:“……大小姐,我们并未编排什么皇家之事。”
宇文盼看了看刘都尉和我,往前和苏敬鳞低声说了几句,又向镇儿走来,我慌忙将镇儿护在身后,宇文盼见状微迷了双眼笑:“姑娘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她。”
还没等我说话,她又问镇儿:“小姑娘,你可还记得是哪些人在散布谣言?”
镇儿估摸着是觉得宇文盼讲理,一挺胸膛:“当然记得!”
宇文盼笑道:“那就请姑娘给我们指出来,这位苏将军公正明理,断然是不会冤枉了人的。”
镇儿瞧了瞧一旁的苏敬鳞,眼中有对刚才那一脚的敬意,而后环顾四周,将那几个畏畏缩缩想要藏起来的嚼舌根的人一一点了出来:“就是他们,还有这个人。”
指的正是那个诬赖我们的男人。
“这人最可恨,还想将罪名按到我们的头上,可恶可恶!”
那人还想再说话,却被刘都尉一把揪了衣领扔到了地上,那几个从犯也没有被放过,我估摸着宇文盼在,自己和她好歹有几分交情,这事就算是了了,想着怎么跟她告辞,却没想宇文盼冲我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一家之言,不可轻信,烦请二位姑娘也随我们走一遭罢。”
镇儿一愣,一句“为什么”眼看着就要出口,我一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咧嘴向宇文盼笑得讨好:“自然,应该的。”
虽然不知道宇文盼心里打什么算盘,可她这个人心思重,我在皇宫里也总是被她戏弄,要是拂了她的意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索性就跟去看看,省得日后麻烦。
随着他们一路往前走,刘都尉倒还算客气,没有上了镣铐押着我们走,苏敬鳞和宇文盼走在人群前头,偶有低首问答几句,也听不清楚说的什么,镇儿更是拧眉抱住我的手臂,十分不情不愿,我只好轻拍了拍她的头以示安抚。
我看着宇文盼的背影,心里有疑惑,她一个长公主,不好好在皇宫里呆着,带着苏敬鳞跑到这里做什么,靥师也没在身旁,我估摸着怕是又被她支走干其它事去了,看了看镇儿,又想到师傅还在听山苑住着,心里暗自祈祷,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走了大约一刻钟后,便到了驿馆,苏敬鳞命刘都尉将那几人与我们都带到了后院厅中,苏敬鳞与宇文盼在上首两边坐着,看这样子是打算亲自监审,我和镇儿站在下方,旁边跪着那几个散布流言的人,我微叹一声,至少宇文盼也没要我们跪下,还算留了几分体面。
刘都尉瞅了瞅宇文盼和苏敬鳞,大概是摸不准他们的意思,只循着流程问清了那些人的姓名、籍贯、住址等等细节,我跟着听了听,才知道那灰衣短打的男子名为王七,听他供述也不像假话,是真在襄州城住了十几年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了。
苏敬鳞听完刘都尉的问话,正要说些什么,院外却传来匆忙请罪声。
“大小姐,苏将军,下官失职,令辖地流言四起,还请大小姐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