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0/偶然(2)
那位负责襄州一切事宜的陈州牧拎着官服下摆匆匆跑了进来,嘴上满是抱歉,面上却没有一丝对失职请罪的意思,他向苏敬鳞与宇文盼顿首后在院中站定,语气颇为强硬:“只是大小姐,此为下官辖地,不论这些人所犯何事,还是由下官来审罢!”
我见宇文盼微眯了眼,像是在考量,陈州牧还是一副恭敬有礼的样子,面上倒没什么异色。
半晌宇文盼松了口:“自然,当是由陈州牧来审。”
她刚一答应,陈州牧侧身就对着刘都尉喝令!:“来人,将这几人统统押往州狱,分开审问查验身份,胆敢妄论皇家,定要重重责罚!”
“你!”眼看这几人包含着我和镇儿,镇儿当下就急了,“你这人怎么这般不讲道理!都说了我们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大胆!”陈州牧喝道,“苏将军与大小姐在此,岂容你放肆!”
镇儿登时冲着苏敬鳞与宇文盼怒目而去了,我颇觉头大,再看宇文盼面上似笑非笑,心知这人又起了戏弄之心,便只好说:“州牧大人,其实……我等是苏将军的朋友。”
我将目光转向了苏敬鳞:“不信你问他!”
苏敬鳞乜眼瞧着我,一副我当真没有出息的模样,却到底没有和宇文盼一样装作不认识我。
“此人确是我旧识,”我正觉得苏敬鳞这人还够义气,却听他下一句便是,“只是多年未见,陈州牧要查,我自然不好阻拦。”
“……”
看来这州狱是真要下一遭了,正想着到时候寻个机会把狱卒打了逃走算了,却听宇文盼幽幽道:“陈州牧,此二人是我熟识,就不必查了。”
我看向宇文盼,却见她面上噙着笑意,看来是戏弄够了。
但下一刻又直视着陈州牧,语气凛然带着寒意:“何况,既然我与苏将军都在此地,又何必带去州狱,就在此地审罢。”
陈州牧面上不变,躬身一礼:“大小姐既如此说了,下官只有遵命。”
宇文盼又道:“近来流言迭起,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背后隐情,还请陈州牧查得仔细一些,莫漏了些什么才好。”
陈州牧再躬身:“自当为大小姐分忧。”
之后陈州牧不知道吩咐了什么,刘都尉又领了府兵出去。
虽说宇文盼施了压,但也直到入夜时分才算查问清楚,陈州牧手段严厉,那几人都挨了刑罚,宇文盼倒也不过问,在一旁饮茶休憩,好像那些流言全然与她无关似的。
那些务农之人胆小懦弱,受了刑没两下就统统哀嚎着冤枉,唯有王七多挨了几下才松口。
我先前便觉得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听他述后才知道那原来是军中之人所有的凌冽气质。
这个王七,算是从军中被逐出来的。
大郢一向奉行封王自治可自行置兵之策,权力颇大。这在武皇帝在的时候还能压得住,武皇帝一死,那些封王渐渐就不大听话了。
数年前,小皇帝有意要削藩,他那两个叔叔——燕王府和郑王就闹了起来,不过燕王只在自己封地闹,郑王却闹得翻江搅海,甚至胆大到将不属于自己封地的冀州给抢走了。
小皇帝气坏了,临时征农入伍,点了数十万的兵,令太尉郭崇斌一路浩浩荡荡往燕郑封地而去,一年间虽没有打出什么大仗来,小仗却不断,可就在这个当口,朝堂之上世家又闹了起来,小皇帝这一出削藩打压世家的谋策,未曾出点成绩就不作数了,那些农兵也大半被遣散回了家。
王七便是那其中之一,做到了五百一曲之长的军侯,也算风光,原以为到时军功加身便能飞黄腾达,却只能回到襄州归农,这才对小皇帝生了怨恨。
“咣当。”
场上突地被扔了一个包裹,里头散出不少的银锭散钱来,数目颇大,做军侯怕也做不到这些。
刘都尉喝道:“你一个小农,哪里来的这些银两?”
王七颓然跪在地上:“那流言在燕郑之地广为流传,我本也是不知道的,只是有人将这些银子给了我,要我散播这些流言,反正也是没根据的事情,难道还真有人当真了不成?”
院中一片寂静,连镇儿也被这氛围影响,大气不敢出。
“呵呵,”一声轻笑打破了这诡异的场面,宇文盼起身缓步向王七走去,笑意却不及眼底,“自然不会有人当真。”
这话听着总觉得有些掩耳盗铃,但显然不好明说,可宇文盼经过我时却斜了我一眼,我心知又被她猜中自己的心思了。
陈州牧垂首向宇文盼道:“大小姐,此人曾为军侯却对陛下心存大不敬,理当重罚,下官就将这几人压入牢中,即日颁布惩戒榜文,这王七非斩首不足以赎其罪。”
王七顿时吓得连连求饶,宇文盼目光扫过陈州牧,依旧看不清她情绪:“陈州牧没听他说么,何人会当真,陛下施行仁政,若因口舌之过就轻易杀剐,岂不落得一个暴君之名,况且堵得了一人之口却堵不了悠悠众口,这道理,陈州牧理当比我清楚才是。”
“大小姐说的是,”陈州牧垂首更深,“只是若不重罚,恐流言不断,终生异心。”
他这话说的太过大胆,宇文盼面上终于有了颜色,却分不清喜怒,沉吟片刻,她道:“陈州牧所言有理,只是先前审问之时已然罚过,既如此就将这王七掌嘴五十,明日由刘都尉绕过闹市,亲送回家中罢。”
话已至此,陈州牧便也没有再多做纠缠,又详说了几句便带着刘都尉走了,苏敬鳞也跟着往外送了送,院里一时就剩下我、宇文盼,还有镇儿,愣是谁也没有说话,镇儿一向是活泼的性子,她却睁着一双清灵双眼,在我和宇文盼之间来回瞅。
我站得头皮发麻,想着要不随口找个话头说说,抬头却看见宇文盼眼中含笑,幽幽地问了我一句:“周姑娘与苏将军是何时认识的,难道也是在那……苏姐姐处?”
我呆了呆,镇儿也是一脸好奇,想着瞒她也没什么必要,便道:“几年前偶然在苏相府中住过一段时日,是那时候认识的。”
“哦?苏相府中……”宇文盼眯了眯眼,似有些不满,“周姑娘对苏将军倒还上心记得,却不记得当时苏相府上其他人了么?”
其他人?
我略感疑惑,苏相府上人那么多,又总是人来人往的,我要真能一个个记得,那才是奇了,于是反问道:“不知道大小姐问的是谁?”
宇文盼静静盯了我半晌,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直盯得我后脖颈发凉,她才一副大度的模样道:“罢了,不记得便算了,看来周姑娘记性倒也没那么好。”
我自然点头称是,可偷偷瞄了一眼,她那模样竟有些失落,轻摇了摇头,只当自己眼花。
“对了,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比起她这些闲言,我倒是好奇她来这儿的目的,她看来也不是这么有闲心的人,要说是来逛逛,我自然是不信,倒不如问一问,假如要这襄州城要出什么事,我也好跟苑主说说,带着师傅去避一避。
只不过从宇文盼口里撬话倒不是那么容易,她反问道:“怎么这襄州只能周姑娘来么?”
我张了张口:“自然不是……”
“扑哧——”一旁镇儿安静了许久,这会儿却又笑出声来,揶揄我,“想不到停云姐姐也会吃瘪,跟平常可太不一样了。”
宇文盼一听,立刻来了兴趣,问镇儿:“她平常是什么样的?”
我太阳穴微微作痛,镇儿是一点也不见外:“平常我见停云姐姐总是洒脱大方的,今日见到你,她倒像见了猫的耗子似的。”
宇文盼笑了笑,看着我:“我有这么可怕么?”
我别过头,不想参与这话题当中来,镇儿看了看宇文盼,道:“不可怕,姐姐你生的好看,我看停云姐姐怕是害羞了。”
宇文盼微挑眉,我脸一阵发烫,宇文盼转头又向镇儿打探我的事:“还有什么趣事,也和我说说。”
“停云姐姐可调皮了,老是捉弄潋姨,有一回我挨了骂,哭了好些时候,停云姐姐为了给我解气就偷偷往她酒里丢了一抔黄土,潋姨没发觉,还以为酿的酒就是黄土味的,闹了好大的笑话。”镇儿兴致勃勃说了老长一串,“不过后来潋姨还是发现了,就把那坛酒全给停云姐姐灌了下去,结果停云姐姐醉了三天,醒来还得去给潋姨道歉。”
宇文盼笑得放肆,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这种事,倒像是周姑娘会做的。”
我赧然别过头,又偷偷冲镇儿使眼色,示意她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怕是老底都给她揭了,镇儿看了看我,没理解,倒是想起了什么,问宇文盼:“对了,我都忘了,你叫什么名字?”
宇文盼轻笑着逗弄她:“想要知道别人是谁,自然先要报上自己的名号,我说的可对?”
镇儿点了点头,道:“我叫公孙镇儿,是停云姐姐的朋友,你呢?”
“我姓游,名为眷言,眷念的眷,言不由衷的言。”宇文盼轻笑着乜我一眼,“也是你停云姐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