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他是我......
夜深,诺大的房间中央,陈招喜趴在桌上,只点了一盏灯。
古代不像现代的灯很亮,陈招喜隔着桌子遥遥望了一眼床上躺着休息的祝寻欢,不敢多点几盏,只把昏黄的灯拉近了些,熟练地拿出一侧纸,很小心地写着什么。
第一张的最上面,是特意被写大了的标题——
[我和魔君的九十九次爱]
陈招喜白日里在心理教室睡觉,除了起得比以前早,睡眠时间变短了以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每天晚上都在断断续续地编着这篇小说。
一个关于神女被天道选中,下凡拯救世界苍生的故事。
在游历人间的时候,神女偶然与魔君相遇,两人坠入爱河。
只是最后,又不得不分离。
——
陈招喜的笔悬在空中良久,久到墨水干透了,又戳进砚台里,使劲碾了碾。
她现在可算知道那些网文写手卡文的感受了,就算知道剧情应该怎么走,但很多时候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这一段剧情,只能对着一叠厚厚的白纸发呆。
陈招喜又去看她停留的那一段。来到这里有一月了,每天上课划水,偶尔听听学生们的抱怨吐槽,又解决了一两件天道要她做的事情,而她的故事也写到了……一个开头,神女和魔君初识,感情线还没开始,整个剧情还没走到四分之一。
陈招喜没有太强烈的挫败感,她干脆从底部抽出一张纸来,直接写自己想写的地方。
[有人问过神女,对她来说,魔君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陈招喜又去看祝寻欢,看他熟睡的脸。
对她来说,祝寻欢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她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突然丧失了语言功能,抑或是所有的语言都在此刻显得苍白无力,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说什么都像是在指责,说什么都像是在放手。
陈招喜提笔,一笔一划,虔诚地像是在许愿。
[他是我……]
[神女喃喃了几遍,回忆了许多,终于坚定道,他是她可以奋不顾身去奔赴的人。]
[他是她可以不假思索去依靠的人。]
[他是一定会认真听她说话的人。]
[他是会包容她一切缺陷,一切不完美的人。]
[他是哪怕她犯了错,任性,无理取闹,耍小性子也不会生气的人。]
[他是可以保证她漫长余生岁月中肆无忌惮,恣意生长的人。]
[他是一直陪着她,一直跟在她身后,随时保护她的人。]
[他是……他是可以让她坦坦荡荡感受被爱,被偏袒的人。]
[那人问神女,所以?]
[神女没有犹豫。]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里,四海八荒之内,唯一的爱人。”
——
“啪。”
一滴珍珠砸在纸张上,把陈招喜刚写下的“爱人”两个字晕染出阵阵水花。
她死死盯着那被晕开的字,没想着去重写,反而恶作剧般地,又像是自暴自弃地,在那两个字上面,描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纸张破裂,墨水沾染上桌面,渗进了木头里,她才幡然醒悟,将那纸揉成一团,扔进乾坤袋中。
陈招喜没有去管脸上淌着的泪,只呆呆地想,若是按这个速度写下去,写不完了。
她怎么真能什么都不留下,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就算那人将来不记得她了,她也要留,不是为了让他想起,只是为了她自己。
为了她自己心里的那个执念罢了。
===
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陈招喜半边身子发麻,她才站起身,动作极轻地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一下手脚。
陈招喜提着灯蹑手蹑脚地走到祝寻欢的床边,虚虚跪坐在地上,把灯也放在地上。
她趴在被褥上,朝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他的眉眼,孩子似的用手戳了戳他的脸颊上的肉。
这个人,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可听她说话时会很认真。在惊鸿楼里的时候也是,只是站在那里,对她伸出一只手,说一句“过来”,她就知道他是在等她,陪她,支撑着她。
偶尔又有充满孩子气的一面,会编织一些拙劣的谎言来捉弄她,逗她玩。若是仔细思考了,她也不是不能听出他的玩笑,不过是每次她都心甘情愿地被他骗,相信他胜过相信自己罢了。
“坏人。骗子。”她又开始戳他的脸,小声嘟囔道,“总是骗我。”
床榻上的人忽然睁开眼睛,朝她这边翻了个面,和她对上眼。
陈招喜吓得往后一坐,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便听见他问:“我骗你什么了?”
“没没没没什么……”陈招喜索性就坐在地上了,心里有些愧疚,心想她声音也不大啊,怎么就把人弄醒了,“你怎么醒了?是我把你吵醒了?”
祝寻欢漆黑的眸子望着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道:“你怎么还没睡?”
陈招喜撒了个小谎:“我睡不着。”
说罢,她又提起灯,站了起来,准备往自己的床走去:“你快睡吧。”
她还没走出去,便感觉有一股力拽着她不让她走。回头一看,祝寻欢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扯着她衣服的一角,只看着她,什么都不说。
陈招喜有些疑惑:“还有什么事吗……”
她察觉到他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紧张,把后半截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吞回肚子里,他难道是想……
下一刻,祝寻欢抢在她之前说了出来:“一起睡……可以吗?”
——
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面对面侧躺着。
陈招喜盯着他的脸,发觉他现在的长相和以前差不多了,然而气质上还是不比从前沉稳。
“你现在多大了?”
祝寻欢也看着她。
“二十。”
二十?
陈招喜想,她现在也是二十岁,要是她一开始遇见的,就是那个二十岁的,和她一样的祝寻欢该多好。
要是和她自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在同一个世界的就好了,她也不用这么难受,也不用总是担心分离了。
“在想什么?”
“你知道我几岁吗?”
祝寻欢摇摇头。
“我也二十岁,我们现在一样大。”陈招喜往下沉,半张脸蒙在被子里,“要是我们一直一样就好了。”
“一直一样?”
“嗯,你也二十岁,我也二十岁,我们是一样的,我遇见的就是二十岁的你,这样最好了。”
祝寻欢想了想,道:“现在也不晚。”
“对,不晚。”
只要能遇见对方,那就什么时候都不晚。
两双脚无意间触碰在一起,祝寻欢低低道:“好冰。”
正值深秋,气温一日一日地降下去,陈招喜趴在桌上写了好一会儿的话本子,一双小脚发凉。
“嫌我脚凉?”陈招喜瞪圆眼睛,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我离你远些好了。”
说罢,一双脚便往后缩。还没走脱,另一双脚一勾,又带了回来。
两双脚纠缠交叠在一起,他专心致志地用自己的脚暖着她的脚,还讨好地回了她一句:“不嫌弃。”
陈招喜瞧他那股认真的劲,忍不住发笑。
“你笑什么?”
“为了让你睡得着。”
“嗯?”
“你没有听过那首歌吗?那首……”陈招喜哼唱出来,“看不见你的笑我怎么睡得着。”
“你的声音这么近我却抱不到。”
“没有地球……”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到后面完全听不见。
祝寻欢没听见后面的,便问她:“怎么不唱了?”
陈招喜闷闷道:“睡觉。”
她想起后面的歌词,不想唱了。
什么走不走的,离不离开的,她不愿去想。
===
陈招喜睡得很快。
没过多久,她便睡熟了,仔细听,还能听见她轻微的鼾声。
祝寻欢没有睡,坐起来,靠着床头上,侧头去看陈招喜“豪迈”的睡姿。
陈招喜睡相是不太好的,平躺在床上,手和脚都拉得很开,本来交缠的脚也因为她的睡姿而分开了,一条腿还搭在他的腿上。
“这不是睡得挺香的吗……”祝寻欢只在心里暗暗想着,伸手去描陈招喜眼底的黑眼圈。末了,又在她的眼尾点了点。
“啪!”熟睡中的陈招喜毫不客气,直接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皱起了眉头,即使是在睡觉也让人觉得不好惹。
“好凶啊……”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可祝寻欢面上却带着浅浅的笑意,就在这瞬间,他又想起了一些关于陈招喜的事。
陈招喜不仅睡相不好,酒品也不好,喝醉了会说胡话。
胡话?不对,是实话吧?
哦,他想起来了,是会说一些很莫名其妙但是是发自内心的话。
还有,陈招喜喝醉酒的时候,睡觉没有这么凶,而是会像只小猫一样,很乖。
他还有好多关于她的回忆没有想起来。
祝寻欢有些生气,气他解毒的速度太慢了,即便并不是真的慢。
可他有些着急了,迫切地想要更了解眼前的这个人。
也想要拿回那些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记忆。
===
外面好像有鸟在哀鸣。紧接着,是它“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祝寻欢转头又去看房间中央的桌子。灯已然灭了,他却还记得陈招喜趴在桌边,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砸着,她执着地提起笔,重复在写着两个字。
她在写什么,在哭什么,在伤心什么,又是在为谁难过?
祝寻欢收回视线,垂下眼,她好像有很多秘密。
很多不曾告诉给他的秘密。关于她的故乡,关于她过往的那些经历。
她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从打扮风格上,思想上,到灵魂上,都不像。
祝寻欢看见她的乾坤袋,被她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他看见她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乾坤袋中,只要他打开乾坤袋,找到那团纸展开看看上面的内容,就可以知道她在写些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在流泪。
但他不会那么去做。
他替陈招喜盖好被子,自己也躺了下去。
她不说,他也不会去问。
她既然有不想让他知道的东西,那他便装成一个傻子,只当看不见,听不见,察觉不见。
她那么自由如风的一个人,有些自己的小秘密,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