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梦与现实
庭院里，萧清钰和白棠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琴娘带着陈招喜和祝寻欢去书房了，赵淮左思右想，坐到了萧清钰的对面。
他斟酌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你们到底要做些什么，为什么要找上琴娘？”
萧清钰无奈道：“我们要说的已经说过了，现在只是你信不信的问题了。”
“而且，你明明也已经想起来了一些吧？”白棠补充道，“只是你很快又把它们忘了而已。”
赵淮还是很固执：“既然这是梦，那我为什么不愿醒来？为什么又需要你们到我的梦里来唤醒我？”
萧清钰和白棠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已经想象到自己说出真相的时候被生气的赵淮赶出赵家的场景了。
萧清钰叹了口气：“这样，你就当作自己从来没见我们吧。”
白棠也道：“对，忘了今天发生的事，就像你忘了其他事一样。”
赵淮：“？？？”你们这么容易就放弃劝说我了吗？
赵淮震怒：“这怎么可能忘得掉？！”
“怎么不可能？”萧清钰收起脸上无所谓的神色，认真地反问他：“你不是已经忘记最重要的真相了吗？你不是已经忘记现在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人了吗？”
赵淮下意识想要反驳的话被他吞了回去。他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难道真的忘了什么？
萧清钰见状，只是摇了摇头。
街坊邻居都说赵淮上有老下有小，但整个赵家只见赵淮和琴娘，不见他的老母和孩子。
赵淮一直都在梦里麻痹自己，让自己忘记了除琴娘以外的其他人。
包括他自己。
他是赵淮，是琴娘的丈夫，也是一个母亲的儿子，是一个小孩的父亲。
是撑起整个赵家的顶梁柱。
而他现在却只是沉浸在一个美梦里，不愿醒来。
甚至已经开始把假的当作真的，真的当作假的。
只可惜这场梦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自欺欺人罢了。
===
赵淮内心还在波涛汹涌，琴娘这边在讲爱情故事。
作为一个合格的一线吃瓜人员，陈招喜表示没有一盘瓜子真的很遗憾。
“初遇是在一个春天，那几日幻梦城里的桃花和杏花都开了，所以很多人都上街赏花。我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游街，恰好淮郎也是。我们在街上隔着春花遥遥地望了彼此一眼，那一瞬间，脑海里就一个想法，就是这个人了。”
琴娘起身抽出一本被翻过很多遍的旧书，翻到其中一页，拿出一张信纸，递给陈招喜：“后来他来找我，一句话不说，只是红着脸低着头，最后把这本书递给我，飞速地跑开了。我打开一看，正好就是夹着这张纸的这一页。”
陈招喜接过信纸，和祝寻欢一齐看。
——
[寄琴娘]
百日游街赏春花，兴尽意阑珊，见晚欲归。
忽望琴娘陌上驻，秋水凝眸，星河流转，眉黛青颦，笑语盈盈。
我见过众生，皆不如你。
琴娘虽无意，我心如狂。
杏花浪漫桃花舞，遥寄相思知不知。
——
陈招喜在心里“哇哦”，有文化的人谈恋爱果然不一样。
……于是她迅速进入吃瓜状态，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
后来，赵淮和琴娘情投意合，喜结良缘。
“以前有过一段很艰难的时光，比较穷，但是已经过去了。淮郎是一个很细心的人……有一天他起得很早，出门也不知道干什么。等他回来之后，我才知道他是去珠宝阁拿之前定制的项链，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他特意让珠宝阁把吊坠做成琴的模样，因为知道我喜爱抚琴……”
“还有一次，是我生孩子那日，他全程陪在我身边，紧握着我的手，比我还着急，恨不得替我难受。我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了出来，看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觉得他可爱极了。”
“还有我生病那日，他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淮郎对我当真很好，能和淮郎长相厮守，是我的福气。”
琴娘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陈招喜听得越多，就越是不忍心。
她好像透过赵淮看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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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房出来后，陈招喜他们便同赵淮和琴娘告辞离开了。
今天发生的事让他们明白，目前还不能让赵淮完全相信他们，想要破梦还需要从长计议。
陈招喜心里惆怅，感叹道：“我有些不忍心了。”
赵淮和琴娘是真心相爱的。然而琴娘早已不在人世。
赵淮好不容易梦到琴娘，这个梦虽然虚幻，但梦里有他想见的人。
琴娘是他不愿意醒来的梦。
陈招喜想起自己在寺庙里抽的签，第一句写的就是“人生如梦真亦假”。
代入到自己身上，她就更加难受。
只是……
白棠说道：“梦都是会醒的。琴娘已经不在了，无论赵淮再怎么悲痛，再怎么思念她，也不能不顾家里的老人和小孩。”
“可是……”陈招喜又道，“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啊！他也是为自己而活的。就……他失去了琴娘，很悲伤，那么他想要再多和琴娘呆一会，又有什么问题呢……我们是不是太残忍了？”
“不是因为这个。”白棠的目光似乎一下子飘得很远，“我……也说不上来。要怎么判定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幸福什么的对于我们来说压根就做不到。赵淮到底是应该随心所欲陪着琴娘沉浸在梦境之中，还是应该回到现实生活之中，我也不知道答案。替别人的人生做出正确决定什么的，对我们来说也太困难了。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只是感觉自己需要做些什么……就好比现在，拉他一把，把他拉出这个梦境。”
陈招喜明白，这不是什么道德绑架，也不是逼着赵淮去做什么他不愿去做的事，只是赵淮还有需要他承担的责任。
他得向前看。
“啪。”
背后传来书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一行人转过身去，竟是琴娘。
……
几分钟前。
陈招喜一行人出了赵家大门，琴娘才发现那些琴谱陈招喜没有拿。
陈招喜本意就不是来学琴的，自然忘记了桌上的琴谱。
但琴娘不这么想。她认为既然陈招喜特意找上她，还一副很诚恳的模样，要是回家后发现琴谱忘了拿，一定会很伤心。
反正现在人才走了没多久，她决定追上去把书送到陈招喜手里。
她抱着琴谱出了书房的门，看见一脸患得患失的赵淮。赵淮心不在焉地问了她一句“去哪”，她说她去送琴谱。
赵淮没有再问。琴娘心里也着急，无视了他的不对劲。
没想到，她一出门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四人。
琴娘松了一口气，抱着琴谱往他们那边赶去，还没靠近就听见了他们的讨论。
“琴娘已经不在了……”
“他失去了琴娘……”
“陪着琴娘沉浸在梦境之中……”
琴娘呆住了，全身上下忽然失去了力气，怀里抱着的琴谱从指尖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四人被惊动，转过身来看她。
她回想起出门时赵淮的表情，一瞬间心慌了一下，想挤出一个笑却做不出来，最后只是愣愣地问了一句。
“我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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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谁也没想到琴娘会听见他们的谈话。
了解到了整个事情前因后果的琴娘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表现得那样，愤怒，怀疑，或者是伤心，难过，痛哭。
她整个过程都很淡定，最后也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我去和淮郎谈。”
一行人又跟着琴娘回到了赵家。
赵淮见几人又回来了，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他和琴娘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最后是琴娘打破了沉默：“你是不是都已经想起来了？”
赵淮眼神闪烁，他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既然如此，你还是早点醒了罢。现在也不知道外面过了多久，娘和孩子都在等你。”琴娘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好似下一秒，她还是刚刚那个可以开心抚琴，做自己喜欢的事的琴娘。
她目光直直地望向赵淮，不给赵淮躲闪的机会，眼神中也没有半点责备，有的，只是她想要再多看几眼的念想。
琴娘见赵淮迟迟没有回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任性——”
“是我对不住你。”赵淮终于开口说了句话，却是来道歉的。
琴娘摇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嫁给你，我一直都过得很幸福……”
赵淮打断她：“不对，不是这样的。现实和梦里的不一样。你嫁给我，从来没有幸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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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和梦境差得太多。
“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因为家里很穷，我就学着别人去经商，挣了一些钱……之后生意越来越忙，就顾不上家。”
“你的生日我完全忘记了，傍晚回家的时候才想起来，急匆匆地赶去珠宝阁随便选了一个，根本不是定制的。”
“生孩子那次也是，我在外面进货，也不知道你的痛苦……等我回来，你已经累得睡着了……其实我没有守在你的床边，一直陪着你……”
赵淮已经哽咽了：“最后一次，是你生病的那次。我本来以为，不是什么大问题，找了两个大夫就会没事。我居然只顾着生意忘了你……我甚至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琴娘，你一个人走的时候，有恨过我吗？就算到了现在，我已经和当初的那个自己不一样了，我在你死后整整十年未曾娶妻，我开始关心自己的家人，有用心去照顾母亲和孩子，可是……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你已经不在了啊……”
赵淮那些无法弥补的遗憾，终于在梦境里得以实现。
只有在这个梦里，他没有去经商，没有因为生意冷落琴娘，而是一直陪着她，记得她的生日，和她一起见证一个新的生命的诞生，以及……没有目睹琴娘的死亡。
两行眼泪从眼角滑落，他无暇顾及，只因为哭得很用力而又努力压抑着，说话总是断断续续。到最后，他一直在重复同一句话。
“你已经不在了啊……”
“你已经不在了……”
陈招喜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攥紧自己的衣裙。
生与死，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最痛苦的，莫过于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无法在一起。
而她以后……
忽然有人握住她的手，蛮横而又霸道地同她十指交叉相握。
陈招喜心里一惊，抬眼一望，是祝寻欢。
她心里的情绪愈发复杂起来，却还是仰着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无论如何，珍惜当下。
珍惜当下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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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淮的梦境在他的忏悔中开始崩塌，他的意识也变得模糊，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拉扯着他，要他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恍惚之间，他仿佛听见琴娘附在他耳边，对他说了一句：
“我从未恨过你。我很开心，能够在那个春日遇见你，成为你的妻子。”
“我爱你。”
赵淮像是一个一直背负着沉重秘密的人，此刻终于能够放松一下了。
在彻底苏醒之前，他在这个即将消失的梦境里留下了两句话——
“琴娘，我终于又见到了你。”
“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