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看星星
陈招喜一口气跑到祝寻欢门前，呼吸还有些跟不上。她顺了顺气，几乎没有犹豫就开始敲门。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她好想一边敲一边喊：“开门啊，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不行，她又被自己逗笑了。但是眼下这个严肃的氛围不能被她打破了，她要记住，她是来认错的，不是来逗自己笑的。
所以当祝寻欢开门时，看见她极其艰难地憋笑，努力到了脸上的表情甚是狰狞的程度，吓了一大跳。他本想问问她怎么了，但又想起他现在还没打算原谅她，于是又板起一张脸，冷淡道：“陈小姐，深更半夜的还来敲门，不合适吧？”
陈招喜一脚迅速抵在门框上，怕他把门关了：“我上次也是这个时候来找你的，你也没这么冷漠啊？”
“我是替陈小姐的安全着想，”祝寻欢似笑非笑，没有半分要让陈招喜进去的意思，“毕竟在陈小姐心里，我不是什么好人，陈小姐还是离我远一点的好。”
陈招喜才不管他的抗拒表现得有多明显，她大大剌剌地推开门，拉着祝寻欢往桌子边走，还不忘反脚一勾把门带上：“阴阳怪气啥呢？我进来坐坐哈。”
祝寻欢任由她拉着，一点也不反抗，嘴上却还是不饶人：“陈小姐怎么不怕我是坏人了？”
——简直把欲迎还拒这四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
两个人坐在桌前，一个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他身边的空气都在叫嚣着这个人心情很不好。另一个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面上满是讨好，眼睛里还带着零星的笑意。
陈招喜看他这副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模样，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人就差把“哄我”两个字写脸上了。
但这也是好事，至少还给了她哄他的机会。
陈招喜朝他那边挪了挪，一只手扯着他的袖子。她稍微仰起头，正对上祝寻欢的眼睛，还特意眨了好几下，软声道：“我错了。”
祝寻欢被她这样盯着，即便不久前才决定要冷落她好几天，自己的那点怒意与委屈却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好像逐渐熟练了讨好他的方式，知道怎么做对面的人就一定会原谅她。
他移开眼睛不去看她，语气却软了下来：“哪里错了？”
“哪里都错了。”陈招喜知道自己的方法奏效了，她察觉到他视线的偏移，于是朝着视线的落脚点靠了过去，非要撞进他的眼睛里，“我怎么能怀疑你呢？是谁都不可能是你。”
祝寻欢这次没有躲开她的眼睛，只是目光微微闪烁，神色晦暗不明。
陈招喜读不懂他眼眸里的情绪，心一紧，慌张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不自觉地又强调了一遍：“真的，你绝对不会是天邪。”
她努力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找借口：“我觉得肯定是天邪做了什么，故意让我怀疑你的，不然我怎么会平白无故对你起疑心？”她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又理直气壮了起来，“你可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你绝对不会害我的，我信你。”
===
祝寻欢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又是这样，她的一举一动总是牵动着他所有的悲喜，让他变得不像自己起来。
而这个人却总是没心没肺的，平日里对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见他不高兴就随便哄骗几句，他便又轻而易举地原谅了她，对她说不出半个“不”字，到头来一直难受的似乎只有他自己而已。
他还在胡思乱想，面前的少女却牵起他的手，放在她的右侧脸边。
陈招喜试探着把脸靠在他的手掌上，小心翼翼地释放重力。他下意识地就托了起来，有些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陈招喜一只手贴上他扶着自己脸颊的手，两只手重叠在一起。她追寻着祝寻欢有些躲闪的目光，逼着他与自己对视。
可是眼前的人好似一根木头，就算她服软到这个程度，却始终一言不发，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陈招喜蓦然委屈，垂下眼眸：“你还在生气吗？”
她的声线里夹杂若有若无的哭腔：“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手掌重合的温度传入他的身体，不安的情绪骤然被拉扯放大，他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紧到他喘不过气来。
“我没生气，”他将自己的手抽出，“已经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陈招喜半信半疑地望着他：“你真不生气了？”
“嗯。”
“原谅我了？”
“嗯，我本来也没生你气。”他藏起眼里那抹复杂的颜色，像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几分可信度，又补充了一句，“晚安。”
===
祝寻欢知道自己是在口是心非。
他也知道自己的那些小别扭从何而来，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他不想让她走，但也不希望她因为自己强留。
他想要她自己愿意在这儿，而不是为了照顾他这点无关紧要的情绪。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推一把。
如果她真的离开了的话……
如果她真的离开了……
他闭了闭眼，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他只能压制着，不让自己眼里的那些祈求被她发现。
===
陈招喜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还没转过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是可以走了吗……
陈招喜打量着他的脸色，总觉着他好似在隐忍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忽然很难受。
她不喜欢这样，说什么都好像隔着一层纱，连带着两个人之间也隔着一堵厚厚的墙。
人长一张嘴是干啥的？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又有什么事是不能说开的？！
陈招喜深吸一口气，猛地凑到祝寻欢眼前，不给他半点移开视线的机会。
祝寻欢心跳漏了一拍，低头时顺势看到她眼里某种难以言喻的光芒，像是星河荡漾。
她的声音像烟花般在他耳边绽放，夹着少女心萌动的情绪，听起来有些勾引的意味——
“祝寻欢，我们去屋顶看星星吧？”
陈招喜没想太多就发出了邀请，现在倒有些后悔了。
自己怎么也不多想一下就问出口了呢？万一被拒绝了怎么办？对方不会以为自己是个傻的吧？大晚上的不睡觉，看什么星星？
祝寻欢许久没给她回复，她歪了歪脑袋，失落道：“不想去吗？”
眼前的人只是疑惑道：“屋顶？”
陈招喜一拍脑门。瞧她这脑子，惊鸿楼里有结界，他们怎么上屋顶去？
她左思右想，实在不愿现在和他分开，便又道：“那去后院？后院怎么样？”
祝寻欢大梦初醒般点了点头，他满脑子都只在想，她是愿意呆在他身边的，她没有离开。
他心里松了口气，那些让他烦心的顾虑，倏然就变得不重要了。
===
万里无云，天幕不是一成不变的黑，而是黯淡的墨蓝，被洒上一片星星点点的亮白。其中几颗闪烁着红光，格外明亮。
这一切就像陈招喜的水彩画，一层一层的蓝黑色铺上去，从上往下，由深到浅。再点上满天的繁星，造就了一片星河。
星河在她的画笔下停留过。
陈招喜幻想里的星空就和自己的画一般漂亮，和喜欢的人一起看星星更是一件浪漫到极致的事。
可真到了后院，她只想骂自己一句傻x。
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七月十四！
看什么星星？星星全被月亮的光辉挡住了！
惊鸿楼里的后院挺大的，但也很荒凉。她和祝寻欢坐在长廊向下延伸的台阶上，对着一轮明月各有心思，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陈招喜率先打破了这份安静：“月亮……挺好看的哈。”
祝寻欢：“……星星呢？”
陈招喜指了指月亮旁边的那颗比较亮的：“那儿？”
她大概是头一回真正理解到了“月明星稀”这个词。她本来还以为古代没有被重工业污染过的星空一定极其漂亮，结果现在天空只有零星的几点发着微弱的光。
她真傻，真的。
===
“哎，”陈招喜朝着祝寻欢那边靠近，开始没话找话，“你知道苏轼吗？”
“不知道。”
“李白和杜甫也不知道？”
祝寻欢摇了摇头：“他们是谁？”
“是我们家乡那边的大诗人，很出名。”
祝寻欢转过头来看她：“出名？”出名的话为什么他从没有听说过？
陈招喜笑眯眯的：“出名到我们那边的小孩从小就要背他们写的诗。”
“这样啊……”祝寻欢的眼神漂浮不定，“那你背一首写月的给我听听？”
陈招喜：“……”挖坑把自己给埋进去了。
她自打高考结束之后，脑子里的那些诗词文章大部分都还给了老师，现在如果要说和月亮有关的，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什么“明月几时有”，或者“床前明月光”，“举杯邀明月”之类的，只是感觉说出来都不合适。
她不是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也不像古装剧里的女主，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好几首诗词，她只是大街上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女大学生，和所有的大学生没有什么不同。
高中的时候，她也有像别的女生一样收集优美的诗句，但从未整首整首的背过，也没去深刻理解其中的内涵。现在好了，祝寻欢问她有哪些诗，她都想不起合她心意的。
……还给她整得不自信起来了。
===
陈招喜心情低落，长叹了一口气。
祝寻欢见她莫名烦心，揉了揉她的头：“想什么呢？”
陈招喜顺势蹭了蹭他的手掌，语气里满是惆怅：“我好自卑，我把那些诗全忘了，一首都背不出来。”
祝寻欢笑了：“背不出来也没事。”
“其实是有一两句的。”陈招喜打起精神来，又指了指月亮和它不远处的那颗星星，“看见那里了吗？别的星星都被月亮的光辉遮住了，只有它，它很努力，让自己发出比月亮还要亮的光，它就可以陪在月亮旁边了。”
她垂下眼眸，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带着少女的害羞：“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它做到了。”
“可惜，”陈招喜又看回他，“整首诗我只记得这一句。你也觉得写得很好，对不对？”
“记得这一句就很厉害了，”祝寻欢现在夸她也不带犹豫的，“不可惜。”
突然被夸，陈招喜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胡乱转移话题：“你看我做什么，看星星呀。”
祝寻欢下意识反问她道：“星星不都在你眼睛里吗？”
陈招喜猛地睁大双眼，祝寻欢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两个人又同时沉默了。
===
“祝寻欢，”陈招喜忽然喊他的名字，“你心里是不是还是有些不高兴？”
“我不喜欢这样，明明可以说开的事情非要捂着不说，然后两个人就莫名其妙地疏远了。”她的眼睛里好似蒙上了一层水雾，“你真的原谅我了吗？真的和我毫无芥蒂了吗？真的对这件事一点都不在意了吗？”
祝寻欢伸手，温柔地抹去她眼角悬挂的泪珠，心里却在叹息：“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呢？”
——他对她气不起来，恨不起来，他认栽了。
“因为……”陈招喜泪眼朦胧，还吸了一把鼻涕，“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祝寻欢：“……”
他直接给气笑了。
他以为是他做了什么让人疑心的事，或者对她不够好，又或者她本来就没相信过他。
结果她说什么话本子？
祝寻欢咬牙切齿：“你以后少看点话本子。”
陈招喜满脸迷茫地回了句“好”，心说这关话本子什么事？话本子做错了什么？
实不相瞒，她还挺喜欢看的。
===
“你知道吗，”祝寻欢指着自己的胸口，“你怀疑我的时候，这里很难受。”
陈招喜伸出一只手，覆盖在他心脏的位置上：“这里吗？”
祝寻欢低低应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嗯。”他眼神倏然变得很迷茫，像一个涉世未深的懵懂小孩，“我发现，我对你的情感，和你对我的不一样。所以，这里难受。”
陈招喜蓦地抬起头，看见他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她心如擂鼓——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又靠近了他一些，飞快地说道：“是一样的。”
“你不肯理我的时候，”她的声音也变得很低，若即若离，“我这里，也很难受。”
“我没有不理你……”
“你有，你有你有你有。”陈招喜又开始无理取闹，“以后你不高兴，你生气，你都可以和我说……”
她身子往前倾，整个人钻进他怀里，头埋在他锁骨处，小声道：“不要不理我。”
祝寻欢浑身僵住，没有推开她，而是任由她抱着自己，半晌才说道：“我不会不理你的。”
“真的？”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骗过，第一次住客栈的时候，你骗我说你很穷，让我和你住一间房。”
“那不是因为你先利用我的吗……”
“嗯？”陈招喜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先怎么了？”
祝寻欢轻笑：“那我以后绝对不会再骗你。”
陈招喜环着他的脖子，把脑袋抵在他肩膀上：“你以后还想和我一起看星星吗？以后我们一起看真正的星海，怎么样？”
祝寻欢回抱住她：“好。”
“我还想看日出。”
祝寻欢声音里带着零碎的笑意：“你早上起得来吗？”
“那你叫我起床呗！”陈招喜把头埋在他的肩膀，又蹭了两下他的下巴，撒娇道：“你叫我起床，好不好？”
“好。”祝寻欢大脑一片混乱，他像快要溺死在水里的人，却又心甘情愿地沉沦，不愿意从水里出来。
他温厚的手掌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让她从自己的身边无法逃离，却又不肯承认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抱怨道：“干嘛靠在我身上。”
陈招喜偷笑：“你不是也抱着我吗？”
她直起上半身，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嘴唇贴在他耳边，从远处看像已经亲了上去。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慢，而每一个字又都很轻，像是在往耳朵里吹气：“我觉得，你身上的气息让我很安心。所以我想靠近一些，靠久一些，不行吗？”
她的声音里又参杂了些笑意，多了撩拨的意味：“你自己不也是，舍不得我离开吗？”
===
陈招喜才说完这句话，便失去了意识，靠在祝寻欢身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祝寻欢的指尖有蓝光闪过，他施了法术，让她睡着了。
少女独有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身边，让他停止了思考，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再不让她睡着，他一定会发疯。
她怎么可以跟只小猫一样动来动去的，还扰乱了他的心绪。
现在可算安静下来了。
祝寻欢把陈招喜的头小心翼翼地从肩膀上扶了下来，让她依靠在自己怀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的头发把玩。借着月色，他仔细端详着她的五官。
过了很久，他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又抬头看了眼月亮，和它旁边的那颗星星，无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