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番外二
宋府内,年幼的宋宁坐在书桌前,面前是一排画像。
旁边围着的是她阿娘与阿兄,宋夫人正拿着画像一一询问她。
“这个如何?全京城最有名的先生,技艺高超。”
宋宁看一眼,皱眉,“他太老了吧?”
“年纪大?那你看看这位,他祖上深受太/祖赏识,还官至大司马,不仅年轻,还很有实力。”
宋宁摇头,“这面相不好。”
“这个呢?是个斫琴师,姜家的姑娘就和他学的琴。”
宋宁还是觉得不行,“要不再选选?”
“……”
终于,宋夫人忍无可忍,“你到底有些什么要求?”
宋宁想了想,“首先,年纪不要太大,沟通起来方便;技艺高超;性格和人品是最重要的,可不能让心术不正的人进了咱们府;还有最后一点,他的面相——”
话还没说完,宋夫人不顾形象拍桌,“阿宁!我是在给你找教琴先生!不是在给你挑夫君!”
一会儿年纪大的、一会儿面相不行的,这是选先生的标准么?
“阿娘,仔细手疼。”阿兄连忙替她拉过袖子。
“实在不行,把最后一条去掉?”宋宁艰难询问。
宋夫人深吸一口气,最后丢下一句,“你是要气死我。”
“阿娘,我没说是选夫君,可是挑选先生也要慎重。”宋宁振振有词。
宋夫人说不出话来,“你可真是——”
宋宁说的是没错,她又是府里嫡女,从小受宠,什么都是要最好的,哪怕选个先生也要千挑万选。
宋宁的琴技算不得多好,很小的时候学过段时间。宋夫人想着,她如今大了一些,把琴棋书画这些再学精一些。
“阿娘莫急,其实妹妹说得并不是毫无道理。”阿兄宽慰宋夫人,“虽是挑选先生,咱们也得仔细些,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咱们府的。”
宋夫人被气走,宋宁光明正大地喊阿爹带自己上街逛逛。
街上一如既往热闹。
品香楼和汀芷楼争燕京第一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昨日品香楼弄出优惠大促销,今日汀芷楼就带来了新的歌舞表演。
两人带着府里下人挑了个二楼雅间。
雅间能听到大堂的丝竹乐,如果从窗户往下看,能一览堂中景象。
远远地看见台边一个清瘦身影,他穿着青色长衫,手执竹笛。
明明他并不是节目的主角、明明他只是站在最边上,但宋宁还是一眼看到了他。
清隽的长相,带着些拒人千里的淡漠,如谪仙一般。
两人对视,那人的目光好像直接望进她的心里。
宋宁又觉得是错觉,因为不过一瞬,那人就转开。
宋宁开始有些心不在焉,“这楼里的糕点不错。”
宋迁挥挥手,“这有何难?你若喜欢,阿爹日日给你买!实在不行,阿爹把厨子挖到咱们府!”
“音乐也不错。”宋宁又说,“我从前都没听过这么好听的音乐。”
宋迁很豪迈,“这也容易,哪天阿爹把他们请到府上,专门为你表演!”
宋宁鬼使神差开口,“那个小哥哥真好看,我长大以后想嫁给他。”
宋迁:“?”
-
那日之后,宋宁又去过汀芷楼几次,但再没有见过那日的公子。
她随口提过一句,丫头说,这些乐师和歌伎们不一定会长久地待在一个地方,或许只是表演段时间就离开。
于是作罢。
宋夫人最终还是给她找了位老先生指导她的琴,老先生姓于,是一位于姓斫琴师。
“姑娘这琴声太乱。”于先生对她的回课很不满意,隔着帘子都感受到了他的叹气。
宋宁顺口回了句,“我心乱。”
“?”于先生大约是没见过这种学生,被噎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说,“琴品即人品,姑娘还是急了些,需要沉下心来,修身养性。”
“若一个人演奏出来的东西让人觉得清冷,是否表示这也是个清冷之人?”宋宁又问。
“也未必。”于先生道,“或许他只是奏出曲中的心情。”
“姜姑娘的琴声怎样?”宋宁打听起自己的姐妹,她也曾跟于先生学过。
“坚定、沉稳,但不生硬,稳中有柔。”于先生称赞,“宋姑娘可与她多多交流。”
又多了不少日子,宋迁不知怎么得知了宋宁在外面打听人的事情,一怒之下将她禁足,关在府里好好练琴。
不止练琴,还要练书、画、刺绣。宋宁苦不堪言。
等到好不容易允许她出门,是姜姑娘来邀她的时候。
宋宁耍赖,让于先生替她说,只是与姜姑娘切磋琴技、多多学习,宋迁放心地放了她出门。
姜舒衍的叔叔才回京受赏,她也得了圣上不少礼物。
“不如让圣上赏你门婚事。”宋宁和她耳语。
“……”姜舒衍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果是我,我一定要找个极好看的。”宋宁说起自己的标准,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面孔。
“只看脸吗?”姜舒衍震惊。
“非也非也,是面相。”宋宁摇头,“正如于先生说过,琴品即人品,‘相’也是如此,一个人的面相也可以反应很多东西的。”
姜舒衍竟然觉得她说得还很有道理。
宋宁才听姜舒衍说起,姜府给她准备了册子;等她自己回府后,宋夫人也拿来了一本册子。
“记录了京中公子画像与资料的合集?”宋宁忍不住询问。
“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托媒人弄到的。”宋夫人给她,“你看看,可有感兴趣的?”
“没有。”宋宁不看。
宋夫人拉她,“你都没有翻开过!”
“总之,没有。”宋宁坚决。
阿娘被气走后,宋宁又被禁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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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几天,终于有人来他们府上拜访。
这人是阿娘故交的公子,姓沈,名宗遥,正是圣上前段时间刚重用的沈侍中。
宋夫人把姜舒衍拉出去后,正堂就剩宋宁和沈宗遥两人。
两人四目对视,又立刻转开,谁也不想看谁。
“放心,我有心悦的人。”好一会儿,宋宁不肯服输,放出狠话以示对他不感兴趣。
沈宗遥也没有什么意外。
“做个交易如何?”他忽然笑了下,“我可以为你引荐商公子,作为交换——”
“如何?”宋宁警惕,“太难的事我做不到,我能力有限,还总被禁足。”
“其实也不难,你替我引荐一下宋大人。”沈宗遥道。
“嗯?”宋宁以为听错了,她以为沈宗遥会让她帮忙引荐姜舒衍。
难道是她想错了?
而且。
“你见我爹还不容易?你上朝就能碰见他。”宋宁不解。
“那不同。”沈宗遥道,“我需要私下见他。”
“成交。”宋宁一口应下,“这也不难。”
沈宗遥很满意,又慷慨教了她一个办法,“你一味地反驳爹娘的想法是没有用的。”
“什么意思?”宋宁皱眉。
“宋大人爱女心切,自然想为你找燕京最好的郎君。”沈宗遥道,“宋姑娘也不是一般人,当然要列出‘最好’的条件,如此便掌握了主动权,这就叫‘反向催婚’。”
宋宁琢磨一下,琢磨出了点门道出来。
很妙。
这人还挺有谋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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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继续往前,宋宁的阿爹有天进了宫,不知怎地,惹得圣上不太高兴。
宋宁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的生活没受影响。
她去了公主府参加赏花宴,在那里见到了熟悉的人。
清冷自持的公子,在公主府的后院里席地而坐。
他若不说自己的乐师,只怕没人会想象到他的身份。他瞧起来比前面那些贵公子还矜贵。
她走近,那人看她,“宋姑娘。”
“你认得我?”宋宁有些意外。
他一点头,“来公主府的都是贵客。”
哦,只是因为,他认得每个贵客吧。
可能是宋宁脸上的失落太明显,他没忍住,补充了一句,“听于先生提起过你。”
“原来您也认得于先生?”宋宁追问,“他提起我什么?”
“呃……”他语塞,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
其实于先生没提过她,他是自己见过她的,但这是两人之间唯一有交集之处。
“反正,是夸你的意思。”他只能这么说。
这么一说,宋宁反而泄气。
于先生怎么可能在旁人面前夸她。肯定是这人随口客套的。
宋宁还想说什么,钟商羽匆匆告辞,“公主一会儿该差人来找我们了。”
姑娘家并不能将心事藏得很好。
钟商羽自然也能看出宋宁的那些小心思。
也不是没想与她多聊一会儿,想与记忆中的人多呆一会儿。但想想如今身份、想想燕京里的情况……
还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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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姜舒衍与沈宗遥成亲时,宋宁才惊觉时间过得快。
算起来,姜舒衍比她还小一些,如今却比她先成亲。
挺好,挺羡慕的。
到了晚宴之时,姜舒衍她弟在堂内巡回敬酒。
“你与我姐既是姐妹,那咱两也是兄弟!”阿彻豪迈,“我敬你一杯!”
“明明是姐妹。”宋宁纠正。
喝了几杯,阿彻离开了这桌,来了个高家公子。
先是与她兄长聊了几句,然后转向了她。
宋宁是在没什么心思应付他,于是敷衍说了句要和阿兄一起回去,赶紧走了。
没想到婚礼过后的几日,这位高公子直接在路上拦下了她。
那时候宋宁想给小姐妹做一对同心结做贺礼,结果下面的穗子怎么都打不好,她干脆放弃,选择直接上街买一对。
“宋姑娘。”高公子出现在她面前,“与在下同饮一杯可好?”
宋宁一阵难受。
她不是没和男子对话过,不管跟沈宗遥还是阿彻,亦或是钟商羽,甚至是周炜与阿康,和他们的对话从没让她觉得不舒服。
结果这高公子一上来就让她有油腻之感。
“不了。”宋宁摆摆手,转身就走,“我有事。”
“宋姑娘。”高公子伸出折扇挡住她的去路,“令尊在朝上惹恼圣上,你也不愿他接连受到圣上苛责吧?”
这人拿父亲威胁她。
“我父亲可是圣上最看重的人。”高公子又道,“你我两家结为姻亲,圣上定会喜闻乐见。”
宋宁不是那种轻易被威胁的人,她一面闪躲,一面退出店铺。
她不信,光天化日之下,高家的人敢做出强抢民女之事。
但她还是低估了高家人不要脸的程度,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走,眼前的人都拦住她要离开的方向。
正当她急得要冒汗时,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腕,带着些不容抗拒。
宋宁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被拉入了旁边巷子的侧门。
她吓得都忘记了要叫喊,脑中暂时停顿了一瞬。
等到回过神来,面前的钟商羽才松了她手腕,“抱歉。”
被他手抓过的那个地方好像麻麻的,还在发热。尽管隔着袖子,也忽视不了那样的触感。
宋宁环视了一下四周,似乎是酒楼后院,也就是他平日里住的地方。上次她找帕子的时候见沈宗遥也是从这个方向出来。
情势所迫,他直接拉她来了这里。
钟商羽还是松了口气,“幸好及时碰上了,还以为像上次马车——”
说到一半,他猛地停住,说漏嘴了。
“上次?”宋宁不解,“马车?”
钟商羽只能如实交代,“上次见你和姜姑娘从品香楼出来,后来马车出了城,我误以为你在马车里。”
原来。
宋宁心思起,喊他,“商公子,请我喝杯茶吧。”
“好。”他应下。
-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宋宁都想着,不管怎么说,能曾与他在同一屋檐下一起喝过一壶茶就好。
他问她,为什么叹气。
他问她,那时候在想什么。
宋宁通通都没有回答。
像是钟商羽这般聪明的人,应该不会看不透她的心思吧。
且他在酒楼中,常年见惯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早就练就一身本事。
只是后来,宋宁还是忍不住问他,“商公子应该和沈侍中差不多的年纪,可有……什么打算?”
她本想问的是,可有婚配。
后来还是觉得不妥,咽下了。
于是便问他,可有什么打算。
钟商羽看她一眼,终于道,“我独自一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宋宁差点脱口而出,为何不考虑两个人?
最终还是忍下。
他或许也有未竟之志、或许有难言之隐。再加上燕京局势波诡云谲,有的事,或许并非他本意。
至少她有那个午后,能记得她和他同处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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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变之后,宋迁却忽然看透了很多。
“你不知道,当时睿王亲信那剑,就要刺入我身体了!”宋迁把当时紫宸殿之前的事情说了好几遍,“我那个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男子汉大丈夫,去就去了,可我的阿宁怎么办?”
“好在沈侍中眼疾手快,替我挡开了那剑,我不然我也见不到明天的朝阳了。”
“人生啊,就是如此无常。倘若那就是生命最后一刻,是否会有遗憾?”
每次听到阿爹讲到这里,宋宁都忍不住想,是啊,人生无常。倘若今天就是人生最后一天,可有遗憾?
会有吧。
“阿宁啊。”宋迁又道,“咱家就你一个姑娘,阿爹只希望你能开心就好。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阿爹绝不拦着。”
宋宁的确有想做的事。
她又去了趟梵音寺。
之前解签的小僧不在,那里空荡荡的。
“宋姑娘。”有人喊她。
“道人?”宋宁转身看见了卢子陵,不由也疑惑。
梵音寺不是佛寺吗?道士也能去佛寺?
卢子陵仿佛看透她想法,“贫道与你有缘,料到你会在这里出现,于是就来了。”
“有缘?”宋宁有些意外。
“你心中所想是你的因果。”卢子陵道,“不管今生还是来世,是你的就是你的。”
“我不要来世。”宋宁无所谓笑笑。
或者说,她不用来世。
“这可不是你要不要的问题。”卢子陵丢下一句。
宋宁顿感哭笑不得,先不论有没有来世这一说,卢子陵怎么说得好像是他能给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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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迁说着不再管宋宁的亲事,但还是忍不住要为她介绍。
“不管怎么说,我如今也是很受小圣上重用的。”宋迁征求她意见,“实在不行,你喜欢谁,我去求圣上把他指给你嘛。”
“你这话说的,好像谁都能指一样。”宋宁无奈。
“谁会不喜欢我们宋府的女儿呢?”宋迁理直气壮。
宋宁摆摆手,正想让她爹别管这些,丫头就来报,说有人请媒人上门,想给姑娘说亲。
宋宁一听就头疼,又怕自己直接拒绝,她爹会生气。
结果她爹小心地问,“咱们先看看什么人,见见媒人总没坏处吧。”
媒人将那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说他出生毗陵,在当地也是书香门第之家。
“既是毗陵人士,怎么把婚事说到京城了?”宋夫人不解。
“钟公子说,曾见过宋姑娘,一直念念不忘,待他将一切准备好后才鼓起勇气求娶。”媒人说。
宋宁忽然顿住,从屏风后出来询问,“他姓什么?”
“钟啊。”媒人回。
钟……
是她想的那个钟氏吗?
“这有画像。”媒人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光顾着说话。”
画卷上的公子容貌清隽,见之不忘。
宋宁还没说什么,她的丫头兴奋起来,拉住她袖子悄声,“是他是他是他!”
宋大人和宋夫人对视一眼,大约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们知道宋宁心里一直有个人,但他俩一直不赞同那人。不是看不起那人身份,而是觉得那人对宋宁没意思。
可如今这事办的,分明就是表明他对宋宁很有意思嘛!
“我不要。”宋宁开口拒绝。
“?”宋大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不是你喜欢的那个——”
“不是。”宋宁摇头。
“啊这?”
她喜欢的那人,执笛而立的乐师,是在燕京里洒脱的公子。
是一身轻巧救下小丫头的仗义公子,是误以为她在马车里遇到危险因而奋不顾身的商公子。
也是那个和她在檐下煮茶对饮的公子。
她知道钟商羽此举是何意,是想用更好的身份站在她面前,想让这桩亲事看起来般配。
可这不是她要的。
因为她喜欢的只是他的人,从不是他的身份。
宋迁搞明白了她心里的想法,但并不理解她,“这不是挺好的嘛?你管那么多呢,他是出自钟氏岂不是更好?”
宋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执着。
心底就是有个声音说,这不一样。
媒人也没见过这种情况,正在不知道说什么时,下人又来报说,外面有人求见。
“什么人?”宋迁问。
“他说自己是个乐师。”下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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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当日。
红烛映照下,钟商羽轻声,“很久以前,我就有过这样的念头。”
宋宁有些愣愣地看着他。
又听他继续说着。
“只是那时候情况太复杂,我的身份也是秘密。那时候的我不敢有别的念头。”
“我以为一辈子就是这样。”
“后来先帝驾崩,我又要回老家处理事务,这过程中还有些事,以后慢慢和你说。”
“从今往后,所有的话都由我来说、所有的事都由我来做。”
“我这一生,不管从前还是往后,唯你一人。”
……
宋宁想到自己年幼一些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她和阿爹说,那个小哥哥真好看,她长大以后想嫁给他。
当时的画面在脑海里盘旋,又和如今的画面慢慢重合。
真好啊,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