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一
合庆帝去世是国丧。
不少寻常百姓不知道宫里的那么多细节，只知道国丧期间不许作乐，燕京里不少店铺都暂停营业，酒楼更不例外。
这天沈府上来了个客人，但不是来做客的，而是要与他们辞行。
“商公子？”姜舒衍见到来人有点不知该怎么称呼。
“叫我名字就行。”钟商羽道。
几人就在院中坐下，煮了壶清茶。
“你要离开？”沈宗遥问道，“去哪里？”
这也是姜舒衍想问的问题，她的内心还有另一个考虑就是，如果他走了，宋宁要怎么办啊。
“先回一趟家吧。”钟商羽道，“怎么，舍不得我？”
“……？”
“黄钟先生当年还做了侍郎，你何不考虑一下入朝为官？”沈宗遥道，“且如今圣上年幼，正是需要贤臣的时候，你若入朝，必能大展身手。”
“不了吧。”钟商羽淡淡笑了笑，“老师当年官至侍郎又如何？还不是惹得厌恶，最后被隆顺帝赐死。”
黄钟先生当年被人构陷，隆顺帝将他处死。他的众多弟子都向先帝请求赦免先生，结果隆顺帝听信谗言不为所动。
最后黄钟先生不愿屈服，至死也没为自己辩驳一句。
据说后来隆顺帝在处死他之后又十分后悔，于是痛哭流涕，几次哭晕过去。
当然也只是听说。
而合庆帝对于黄钟先生还是挺敬佩的，他不仅为黄钟先生正名，还为他修建了纪念祠。
“如今的圣上已不是他们。”沈宗遥又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在先帝时那么难都过来了，现在正是好时候。”
而且。
他又补充一句，“你心里也在意。”
“再说吧。”钟商羽也没把话说死，“先回去一趟。”
“回去也挺好。”沈宗遥举杯，以茶代酒示意了一下。
“如果在燕京，我更想只当个乐师。”钟商羽道，“人家都说大隐隐于市，只做个乐师也挺好。”
“你做乐师还真做上瘾了啊？”沈宗遥有些好笑，“要做一辈子乐师？”
“也没什么不好。”钟商羽拿了块茶点，结果被沈宗遥拍开。
“你吃这块。”沈宗遥换上另一块。
钟商羽不解，“有什么差别？”
“当然有。”沈宗遥示意了一下，“那块是我家夫人端上来的。”
“……”
钟商羽平复了一下心情，还是没忍住，“有夫人了不起啊。”
“就是了不起。”沈宗遥抬眉。
“……”钟商羽又道，“姓沈的，我在燕京里和你周旋了这么久，也该让我歇一歇了。”
“行啊。”沈宗遥淡淡，“你回去呗。”
等到人走了，姜舒衍才从屋内出来。
他俩的聊天虽然在屋外，但也没避着她，所以她也听了不少内容。
“你曾说他是黄钟先生弟子，那他对隆顺帝不满也是正常的。”姜舒衍问，“可是先帝怎么用了他？”
她又有点糊涂了。
沈宗遥这才笑了下，“先帝也不是事事都掌握透彻。”
钟商羽出自毗陵钟氏，钟氏在当地也是书香之家。
少时的钟商羽离开家里，跟在老师身边学习；后来老师去世，他就在燕京里当起了乐师。
一次偶然的机会，合庆帝在永嘉长公主那里见到了钟商羽的表演，又见这人谈吐不俗，于是想把他收为己用。
合庆帝在京内有不少“自己人”，酒楼又本是容易搜集情报的地方，发展一些“线人”有利于合庆帝对燕京了解更透彻。
在威逼利诱之下，钟商羽就妥协了。或者说，谁能拒绝呢？
但合庆帝没有查到钟商羽背后的身份，以为他的“钟”只是出身书香门第，没料到这和他的老师有关系。
尽管合庆帝为黄钟先生正了名，但钟商羽心里对合庆帝并不全然相信。
再加上他渐渐发现合庆帝偏离明君的路线越来越远，于是开始另做打算。
“你俩是怎么变成自己人的啊？”姜舒衍好奇。
总得有个契机，让他俩交换内心，哦不是，交换思想吧。
沈宗遥暗自点点头，“这大概就是，优秀的人总是相互吸引的。”
姜舒衍：“……”
“其实人都有软肋。”沈宗遥终于正经说几句话，“钟商羽也不例外。”
只要有七情六欲，就绝不可能封锁自己。
“他的软肋是什么？”姜舒衍难以想象，像是那种清冷自持的人也会有感情方面的弱点？
沈宗遥抬了下眉，做了个神情示意她自己想。
姜舒衍也下意识地眉毛抬得老高，“难道是阿宁？”
那么早之前就？
“那他怎么还不去找阿宁？”姜舒衍不理解，“还要回老家？”
且他刚才那意思，感觉他也没有要回来找阿宁的打算。
姜舒衍着急。自她成亲之后，就不像以前一样能随时见到宋宁，自然也不能时刻关注她的状况。
不过她倒是听说，那次宫变之后，宋迁大人历经几番挫折，看开了不少。
过去他总是为女儿婚事发愁，如今也看破，只说女儿快乐就好。
“每个人的处理方式不一样。”沈宗遥宽慰她，“再等一等吧，相信他会做出好的答复的。”
-
过了两日，小圣上召沈宗遥与姜舒衍一起进宫。
两人也算是在圣上登基后正式地第一次一同进宫，一起换了正式些的衣服。
沈宗遥在升官之后，官袍从浅紫色变成了深紫色，本朝官员在平日里穿的其他正式衣袍也可以根据官袍颜色来。
对应的，姜舒衍的正式衣服上也成了带了深紫。
这种深紫穿在她身上显得她大气沉稳了许多。
姜舒衍不由道，“确实比浅紫的衣服好看。”
想到之前沈宗遥很笃定地说，让她下次正式进宫就穿深紫色，他果然做到了。
如今圣上还需依靠各位朝臣，面对沈宗遥，圣上尤为信任，不少问题都要单独问他。
到了宫门口，两人暂时分开。沈宗遥去见圣上，姜舒衍去见太后。
太后在圣上登基后搬去了永寿宫，其余先帝嫔妃则是搬去了北苑或者行宫。
“家里亲人可都安好？”太后温声询问。
“都好。”姜舒衍笑笑，“多谢太后娘娘关心。”
太后有些无奈，“说好了叫我姑母的，又喊起娘娘了。”
她也不自称哀家，姜舒衍便喊了声“姑母”。
“姜将军的事情，我很难过。”太后提起，“听闻你与他感情不一般，你要想开点。”
姜舒衍点点头。
小叔离开之后，她那几晚几乎夜不能寐。
只要一闭上眼就是亲人们曾聚在一起的画面，可是一想到这些画面再也不会出现，她就忍不住流下眼泪。
梦里会穿插着曾经的美好画面，也会有些虚构的画面，梦到他还在，家人一起去踏青、一起逗弄着阿迟、一起隐居……
可是在梦里，她都会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现实。
于是被梦境困扰，现实与虚幻交错。
她几次挣扎到醒来，又在身边沈宗遥的陪伴下缓和一些。
……
太后想起了一些往事，断断续续说着些回忆，
“那时候也是宫变，遇上沈相孤注一掷。”
“姜将军带着亲信，还救下我、豫王妃、端王妃，那个场景当真是凶险……他是习惯了凡事冲在最前面的。”
姜舒衍默默听着，是啊。他总是冲在最前面，他救下过很多人。
却唯独没有救了他自己。
又听到沈太后继续道，
“我经历了两场宫变，也失去了不少亲人。”
“还有胜似亲人的……如果可以，谁都希望没有这些事，除非流血是为了阻止更大的牺牲。”
“但……我很想她。”
前面的亲人说的是曾经的沈相等人。
哪怕很早之前，她就与家里人站在了对立的场面，但从血缘上来说，那还是她的亲人。
只是姜舒衍不知道，沈太后说的“她”是谁。
难道是昭懿皇后？
好一会儿，沈太后才收了思绪，又问姜舒衍，“对了，阿宁怎么样了？这些天也没见她进宫来。”
姜舒衍也不知道怎么说宋宁的事情。两人上一次相见，还是宋宁来府上拜访他们的时候。
那次宋宁还主动问起她，“你成亲也有不少日子了，怎么一直没有动静？”
“什么动静？”姜舒衍没反应过来。
宋宁的眼光往下看，又说，“我阿嫂的肚子都挺明显了。”
“那也挺好。”姜舒衍笑道，“替我恭喜你阿嫂。”
“你别光祝贺别人，你自己呢？”宋宁问。
姜舒衍反问，“那你呢？”
宋宁不语。
……
“我听长公主说了些事，阿宁似乎是有喜欢的人？”眼下，沈太后问道，“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对方人不错、有学识、又积极向上便好。哪怕出身差一些也没事，可以通过后天努力改变就行。”
姜舒衍拿不准，干脆向沈太后转述了宋宁之前的择夫标准。
沈太后听完后也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儿才道，“无妨，京中还有那么多男子，总能挑到。”
出宫之后，姜舒衍忽然有了念头，对沈宗遥说，“我们去趟梵音寺吧。”
“好。”沈宗遥对于她的话是从不会拒绝的。
-
上次来到梵音寺是他俩刚成亲没多久的时候，简直是惊心动魄。
如今不同于上次，心境也不同。
那时候姜舒衍还好奇，好奇他跪在这里时的心情、好奇他所求的愿望。
那时候他说，
“虔诚与否是看我心里，并非闭不闭眼。”
“愿我身侧之人所求成真。”
“灵不灵都在人为。”
“绝不会负你。”
……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坚定了是他，也信他。
不管发生什么都会信他。
如今姜舒衍轻声道，“我的愿望都实现了。”
沈宗遥看了眼佛，笑道，“那如今，我的愿望也都实现了。”
因为他的愿望就是她。
“再许个新的？”沈宗遥鼓励她。
姜舒衍认真想了一瞬，也学他之前那样，“先放在心里。”
沈宗遥拉了她起来，两人顺着中轴往下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姜舒衍尝试喊他，“道……长？”
“又见面了啊，小姑娘。”卢子陵一笑，又看向另一人，“子逍，别来无恙？”
“您怎么在这？”姜舒衍不解。
此处不是梵音寺吗，卢子陵他作为个道士也能来？
“我算到今日有缘人会在此出现，我就来了。”卢子陵道。
姜舒衍感叹，“草石道人果然厉害，竟然还能算到我们出现。”
“哦，不是。”卢子陵微笑，“我说的有缘人不是你们。”
“……”
“那位姑娘也有一些烦恼，不过我告诉她，一切都会是好的。”卢子陵又道，“他们俩是有缘人，不仅今生有缘，来世也会有缘。”
姜舒衍有种感觉，他说的是宋宁。
随后感觉自己也魔怔了，竟然什么事情都觉得是自己姐妹。
“道人之后会去哪里？”沈宗遥问。
合庆帝生前信任草石道人，让他给自己弄了不少“仙药”；不仅如此，他还很认同草石道人的见地，时不时和他谈论国事。
殊不知，草石道人给他呈现的只是他想要的东西而已。
利用天象之说和无稽之谈揣测人心。
“继续云游。”卢子陵留下一句。
回到马车之后，姜舒衍还在想着卢子陵说的今生来世。
不由说，“若有来世，会是什么样？”
“你怎么不问问前世？”沈宗遥一如既往玩笑。
“我哪有前世记忆。”姜舒衍没好气，“说不定也没有前世。”
又说不定，前世他俩都不认识。
“所以啊。”沈宗遥回她。
这也就是说，也不一定有来世。
“说不定我做的梦就是前世。”姜舒衍又想起了那个梦。
但是那梦的内容……让人想到就心口发闷。
所以。
“还是现在最好。哪怕只有今世也很好。”
-
日子继续往前，偶尔姜舒衍想到宋宁的事情，便忍不住问沈宗遥，“可有商公子的消息？”
“？”
沈宗遥面露危险神色，于是姜舒衍只能闭口不言。
还得为自己提到其他男子付出代价。
又过了几日，宋宁忽然来了封信，上面写着：
我曾经的愿望也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