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杯弓蛇影之局(中)
老嬷嬷冬至将立春带回了侍女的住处,两人坐在简陋的板凳上。
“歇会吧,喝口水。”冬至用自己的壶子给立春斟了一杯水“年轻人啊,还是要多锻炼。”
立春唯唯诺诺地点点头照做,心里抱怨着冬至的啰嗦,啄了两口水,表示自己没事。
冬至见她如此听话,心满意足。
估摸着殿下快要沐浴完了,冬至道:“在这里歇会吧,我出去巡查。”
“我刚剪的纸人不见了!之前就放在桌子上的。”在冬至就要离开之前,立春惊呼一声。
冬至好像有些惊讶,回身看了看,与立春一起巡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痕迹,道:“兴许是风吹去了罢,不过是玩具罢了,不必在意。”
立春嘟了嘟嘴,失望地重新坐下。
随后冬至拧开自己的水壶,一饮而尽,扬长而去。
冬至从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喝水,她也只喝自己的,这个习惯已经持续了二十年了,只是她的这个坏习惯所有人其实都清楚。
……
殿下从浴室出来,霜降认真地为她穿好衣服,心里暗暗为自己讲了个恐怖故事而后悔。
可是没过一分钟,宫里就传来了冬至的呼叫。
几人从来没有听到过冬至那么失态的叫声,像是待宰时撕破了喉咙的公鸡。
苏余杭和霜降急忙赶去声音的来源——不过百米之外的地窖。
中年宫女小满躺在地上,姿势安静祥和,眼神中却是无比的惊恐。
地上的鲜血流出,顺着地窖的地势流淌到一米开外,发出腥臭的味道,令人作呕。
一根短短的桃枝从她的脑干下方洞穿,一命呜呼。
冬至现在四五米之外,和苏余杭一样,神色同样惊慌惶恐。
几分钟以后,几人才从恐惧中脱离:“这是……怎么回事?”霜降颤颤巍巍地问道。
冬至深吸一口气,说:“看来这宫墙之内进了包藏坏心的东西了。”
这让苏余杭想起了那个故事中名叫‘餍’的怪物,心中开始有些惊慌,再次不由自主地握着发簪。
冬至继续说:“不过凶手也可能是我们之中的某个人,殿下,还是请您谨慎行事。”苏余杭紧张地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月光下自己格外清澈的影子。
“那……我们要怎么办呢?”霜降问道。知道凶手可能就是她们几人,小宫女霜降已经警惕了起来,她的心中对冬至的话已经有三分不信,她觉得她应该做些什么来保全自己的性命。
“大家不要轻易分开了,先去试探一下立春吧,那个丫头现在理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可以利用信息的差距盘查她。”冬至道。
殿下点头应允,在冬至给小满草草披上白布之后,几个人前往宫女的寝室。
这个距离同样不过百米,时间其实只过了一两分钟,立春刚缓过气来,准备出门,就看到殿下三人气势汹汹地到来。
立春立刻就被吓到了,支支吾吾地行礼。
“殿下,接下来就由您与立春丫头试探试探吧。”霜降忽然小声地说“毕竟,所有人都可能是凶手,唯独您不会是。”
殿下觉得有道理,应了一声:“那你们两个在外面候着。”
冬至有些生气地瞪了霜降一眼,她本想亲自动手,但却被霜降小丫头打断了。
殿下进去独自对质立春,只剩下了霜降和冬至二人。
二人最开始只是无言,审视着对方,眼神里都是不信任,然后迅速把眼神撇开,随意向四周望去。
过了一会,霜降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道:“我去找找宫中是不是闯入了凶手,如果我死了,做好防备吧。”然后她一转身,走了。
冬至没有回答,只是细细思索着。
霜降难道是看到了什么?但宫墙之外是几百个看门狗,任何消息都无法传入穿出,更何况是人?
……
苏余杭带着立春走进寝室,盯着她的眼睛问:“你刚刚在做什么?”
立春深吸几口气,平静下心情,行礼道:“回殿下,在寝室休息。”
苏余杭叹息一声,立春没有说谎,其实苏余杭才想起自己在宫中学过一些道术,可以略微看出一个人的真诚。而作为此时此地唯一拥有超自然能力的人,她其实掌握着生杀夺予的大权。
“那你有什么心事吗?”苏余杭问。
“没事,多谢殿下担心。”
“不,你有事。”苏余杭一字一句地认真说。
立春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殿下……殿下明察,我只是…刚才好像……看不见自己的影子了,我听霜降的故事说……”
苏余杭怔了一下,随后脊背有些发凉。此时的那个真话道术反馈给她的,是立春的恐惧,绝不有假的恐惧,于是她立刻打断了立春的话,摸了摸小宫女的头,道:“别怕,这里有我,怎么会出事的呢?”
立春睁着清亮眸子看着苏余杭确认似的问:“真的吗?”
苏余杭坚定地点点头,搂起比自己还小的小宫女立春,抱到床上,决定将小满被杀这件事隐瞒,道:“真的,不会出事的,我保护你。”
苏余杭走出宫女的宿舍,只看到了冬至在外面等候。
“霜降呢?”
“去排查周围有没有凶手了。”冬至作揖,道。
话音刚落,霜降就在远处出现,小步跑来,摇头说:“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现。”
冬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奴婢还是想去看看立春。”
“可以放心了,我问过她,没有问题。”苏余杭道。
“殿下放心,只是代表我个人看望一下立春。”
冬至推开寝室门,顿住了。
鲜血沿着床上流淌。
一根同样粗细的桃枝刺穿了立春的脑干。
立春的眼神里没有惊恐,死亡来得太快了,她还记着殿下说会保护她,走得很安详。
只是一个转头之间,又有一人死去了。
……
在苏余杭豪华的寝室中,三人气氛沉重,两柄蜡烛摇曳。
苏余杭紧紧捏着发簪,不时瞄向两位侍女,神色不安。
冬至喝一口水,深呼吸。
“今夜,我们孤立无援,还是整理一下我们手头的消息吧。在殿下转身关门的瞬间,不过十秒,立春就死了,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冬至道。
“有人用一片纸人,恶作剧式地挂在浴室唯一的蜡烛之上,只要在某次拉开浴室的纱帘,纸人就飘落下来,恰好遮住形成黑影。”霜降道。
“那纸人就是立春的,今夜刚剪的。”冬至道。
“而且两位死者的死法都是被桃枝贯穿脑干,这里没有别的锋利之物了,凶杀者只好折了两根桃枝。”苏余杭说。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如果只知道这么多的话,奴婢的建议是不要分开,先去看看浴室。”霜降道。
“还是就在这里,等夜晚过去吧。”冬至道。今夜的意外实在是太令她心力憔悴了,哪怕冬至嬷嬷原本很强健,现在也有些疲惫。
斟酌之后,苏余杭还是听了霜降的建议,于是她们再次来到了浴室。
浴室的陈设看不出任何变化,浴池的水已经凉了。苏余杭将注意力放在了纱帘之上。
“奴婢去拿梯子来。”霜降殷勤道,便急急地跑出浴室。
趁着只有两人,苏余杭问冬至:“你今夜可有杀人?”意味不言而喻。
冬至叹口气,眼神疲惫:“回殿下,没有。”
苏余杭点点头。
很快,霜降推着梯子回来,架在纱帘边的墙上。
爬梯子这种事情自然要由体力最好的人来做,苏余杭看了看冬至。
冬至摇摇头,疲倦地说:“今夜我是真的倦了,连熬夜都不行了,老了老了,殿下还是放过奴婢吧。”说着,坐在浴池边上,靠着墙眯起了眼。
无可奈何,只好由小侍女霜降出马了。
“小心一些,别摔着了。”苏余杭嘱咐。
“知道了,这不是殿下您给我托着嘛。”
虽然不如冬至那般矫健,但霜降娇小灵活,两下就爬上纱帘的横杆上,为了保证牢固,浴室上面的木质结构层层叠叠。
于是霜降看到,在纱帘拉开处,确实被动了手脚。
一个高脚的玻璃杯压在纱帘上,又由两根线简单的吊着,作为一个类似定滑轮的结构。
就是这个东西在纱帘拉开瞬间放下纸人?
“殿下,找到了一个杯子……”霜降伸手想要把杯子拿下来给苏余杭看看。
“别乱动啊,让我上去看看。”苏余杭道。
话音未落,霜降身子一颤,忽然从梯子上跌落下来,苏余杭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小宫女就落在已经冷了的水池中,溅出高高的水浪,沾湿了苏余杭的裙角,形成大块水渍。水池间,一片血色晕染,小姑娘再也没有动一下。
苏余杭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因为她突然发现,那么大的声音,也没有惊醒冬至,没有哪怕最轻的一点呼吸声,一切仿佛在梦境中死去。
冬至也死了。
浴室安静得听得见远远的蝉鸣,以及亘古的孤独。
苏余杭忽然看见,浴室之上,一滩阴影轻轻摇曳。
她想起了霜降的那个烛台镇的故事,‘餍’吃掉了庄园里的所有人,然后扬长离去。
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凶手,是‘餍’来了。苏余杭心头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积攒了一夜的恐惧在连续死了四个人之后开始燃烧,疯狂的扩大,她把手里的发簪越捏越紧。
惊恐中,她后退一步,那阴影向前一步,一步,又一步……
苏余杭脚步一停,撞在了墙角。
那阴影也停住了,像是享受猎物恐惧的猎手。
浴室里安静得只剩急促的呼吸与疯狂的心跳。
一声脆响,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终于折断。
脆弱发簪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