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杯弓蛇影之局(上)
夜将过半,深宫之处,也已经熄了成本很高的通电的灯光,只留几道烛光在宫墙各处摇曳。
非常时期,皇帝苏澪对于这里自然也有防备,每十步就有一个堪称绝对忠诚的禁军守卫,武艺高强,被下令在原地死死镇守,并且用铁链捆着他们的腿,像是数百只看门狗,紧紧盯防,又互相隔离,连只飞鸟都别想靠近。
此地成为了一个与世隔绝之地。
几位服侍的宫女也被提前通知做好心理防备,并尽量将这深宫中所有的锋利之物全部销毁或者磨平。
这两天深宫内外皆禁止出入,其中的所有人都感到岁月无趣。
苏余杭殿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坐在层层保护的禁区深处,想着远方的某个男人。
一个名叫小满的中年侍女正仔细清点地窖中的存货,作为一位称职的侍候者,她们要随时准备好物资,以备公主殿下的不时之需或者是心血来潮。
另一个名叫立春的年轻宫女在自己的小屋中无聊地剪着纸片,以消磨漫长的夜晚,今夜她也要值夜班,在没有殿下的传唤之前,只能一直处于待机状态。
现在宫中的还有另外两个宫女,名叫冬至的是个在年纪上称得上老嬷嬷的宫女了,五十多岁,但依旧精神焕发,身姿矫健,看不见白头发,正站在殿下的寝室之外,随时准备听候差遣。
另一个是名叫霜降的宫女,和立春差不多年轻,正围绕着宫墙行走,不断检查并更换着烛火,防止宫里陷入黑暗。
时光一点一点流逝,每个人都在消磨着各自的时光。
在某一刻,寝室里传来了殿下的呼唤。
老嬷嬷冬至快步走出来,传唤最悠闲的年轻侍女立春。
“殿下要沐浴,立春,你两刻钟之内准备好。”
立春应了一声,放下手里剪裁的纸片人,噔噔噔地跑出去宫中水井处挑水了。
霜降提着一把蜡烛,沿着宫墙路过水井时,正看见冬至步伐平稳,而立春汗水淋漓,两人把一桶一桶水提到点燃柴火的炉锅中——今年冬天虽然不太冷,但是暖水自然还是要准备的。
立春艰难地看了一眼悠闲的同事,刚想开口求助,霜降晃了晃手里的蜡烛,表示没空,快步溜走。
冬至提起已经烧开的一桶水,再携着一些刚摘下来的花枝作为日常的摆设,送进公主殿下的豪华浴室。
立春也随后将第二桶水提了进去。
老嬷嬷冬至这么一来一回,丝毫不带一点喘气,而年轻人立春却已经全身疲软,提不起一点力气,体能上高下立判。
往浴池倒入六大桶开水过后,小池子被填上了一半,冬至再将冷水引入池子,填满,水温正好。
看见立春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了,冬至终于没有勉强的意思,扶起小宫女,走出浴室。
“现在的年轻人,身子怎么都这么差,两步路就面青嘴唇白的,想我当年……”冬至轻轻嘟哝,大概没人听见。
但是殿下还需要有人服侍的。冬至如此想着,将再次路过的另一个小宫女叫住。
“霜降,你和殿下合的来,去服侍她沐浴吧。”
冬至是宫女中的大姐大,霜降敢跟春分玩笑,却不敢违背冬至的指令,只是应和一声,将手里的一袋蜡烛放在地上,跑去小公主的殿内。
看见霜降笨手笨脚地,想要将自己扶起来,苏余杭有些闷气,站起身前去浴室:“你一个比我还小的小姑娘,把我当成残疾人呢?我自己走便是。”
霜降同样不敢回应,不停点头,乖乖跟在后面。
后来的事都没有霜降什么事了,苏余杭有手有脚,自己脱衣服自己泡澡,她一个小宫女只用现在朦胧的纱帘布前听候差遣。
苏余杭解开所有衣物,解开发簪,将衣物扔在地上,唯独始终拿着那发簪。
对于她来说,这发簪是很重要的东西,是她手握的将一切危险化解的力量。
她知道,只要折断这枚发簪,那个人就会不顾一切地过来陪她,然后化解一切的困难与恐惧。
尽管今夜很孤单很无聊,但她没有折断发簪,因为她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做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她不想打扰。
苏余杭轻轻下水,水面几片装饰用的桃花随着水波粼粼荡漾开来,随后是如水藻般的黑发披散,在水中飞舞。
隔着一层纱帘,只能看清迷蒙的色彩被描摹。
但一切都是那般自然,如初春时花瓣轻吻露水,如涨潮时水花浸透海滩,也似黎明前掩在山谷下的白,亦或是黄昏暮色间霞火燃烧的黑。
霜降在帘子外羡慕地看着,让苏余杭感觉有些不适。
“别这么闷啊,霜降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聊聊嘛。”
霜降哦了一声,作为年轻侍女,她平时自然是叽叽喳喳的,只是今晚的气氛有些压抑,让她有些紧张。
“那奴婢就讲个故事吧……”
听到讲故事,殿下的眼睛亮了起来。
苏余杭几乎从未走出过皇宫,她的一生都被父亲“囚禁”,对于外界的一切,几乎都来自各种故事,可以听故事,她自然很开心。
霜降清了清嗓子,道:“很久很久之前……”
很久很久之前,有个小镇子,叫做烛台镇,人口不多,只有百余人,镇如其名,烛台镇的收入主要由一个大庄园生产的大量蜡烛承担,收入尚可,几乎所有居民都是这个庄园的工人。而庄园主则是镇子真正的统治者和掌权者,虽然有些剥削的倾向,镇子的生活还算平静。
一天,镇子外来了个年轻道士,找到庄主,跟他说,不久之后这个镇子会有血光之灾。
庄主自然大惊,问那是什么血光之灾。
年轻道士说,是一头吃影子的妖魔叫‘餍’,只要它到来,无论白天和黑夜,它会吃掉所有人的影子。
庄园主问,那怎么办?仙师能否出手除魔?
道士说那简单,只要把你家女儿许配给我就行了。
庄园主唯独疼爱自己的独女,那可是当做掌上明珠中的掌上明珠,这是全镇子人都知道的。
庄园主也不是没见识的人,立刻怀疑起了这个道士,问他能不能证明一下自己的道术,小小露一手。
道士摇摇头,说天机不可泄露。
庄园主很生气,以为这是个骗子,把他赶走了,说他永远也别想见到自己女儿。
道士没有说什么狠话,走了。
几天之后,道士描述的那个妖魔真的来了。
最开始,是七八个工人莫名其妙地死去,切水果被刀捅死,做蜡烛被火烧死,打水掉进河里……人们一开始不明所以,很恐慌,当庄园主想起道士讲的那个妖魔‘餍’以后,人们注意到,所有莫名死去的人死前都没有影子。
‘餍’在逐步侵入烛台镇,它好像没有实体,从未有人真的见过它。
人们的惊恐被点燃了,庄主也很后悔,可惜木已成舟,现在他们孤立无援了。
被‘餍’吃掉影子的人,就像失去了命运的未来,总会因为各种意外原因,很快死去。
很多人想要庄主交出女儿,相信只要献祭给那魔鬼,一定可以化险为夷。
而庄主没有理会,他有绝对的力量和统治力。
眼睁睁的看着死了十多个人之后,庄主想到了办法,只要不露出影子,‘餍’就无法吃到影子了。
于是所有人都尽量躲在黑暗中。
但庄主不甘心这么憋屈,他就让庄园的忠臣在家里摆下了大大的一圈蜡烛,就和自己的宝贝女儿站在中间。
站在无处不在的光明之下,同样没有影子。
虽然人们都做好的保护,但是光无处不在,还是有人不断死去,人们很焦急,希望庄主想想办法。
于是庄主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里召集全镇子几百人,说有真正解决问题的方法。
于是所有人都来了。
当人们聚集在庄主的门前,庄主家的大门打开,所有人都震惊了。
在大大的一圈蜡烛里,是庄主和他的女儿。
所有人的影子在蜡烛的映照下格外清晰,然后缓缓模糊,无形的‘餍’大饱口福了。
庄主笑眯眯地说:‘餍’只是一只途径的妖魔,只要吃饱了,自然就走了。
只是两次呼吸的时间,外面的所有人的影子都被吃掉了,所有人开始混乱,不断有人死去。
意外发生了,一个普通人从人群中被踹飞,重重地摔进屋子,一命呜呼。
然而他的身躯推倒了一排的蜡烛,密不透风的光明被打破了,庄主二人的影子出现了。
死亡也笼罩了一直高高在上的庄主。
真正恐怖的一幕出现了。
庄主的女儿的影子在此刻突然‘站’了起来,而他的女儿则‘躺’了下去,成为了影子。
站起来的影子,赫然是那年轻道士的模样。
再后来,就没有任何目击者了,官府的人几天之后才姗姗来迟,看到了结局:庄主面色发紫,全身血肉上插满了蜡烛,那些蜡烛已经燃尽,倘若细看,那蜡烛芯儿,竟然是用庄主的血液——蜡烛连接着庄主的血管。
听完故事,苏殿下已经脸色苍白,她从来没有听过恐怖故事,自然受不得惊吓,虽然泡在暖水中,依然感觉有些寒冷,不时看看自己还有没有影子。
“那……那个年轻道士为什么一开始要找庄主的女儿呢?”
“不知道,官府后来也没有查清楚,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东西是可以找到原因的。”
“哦。”苏余杭闷闷地点点头,眉间的惊恐更难以掩饰了。
霜降看见殿下脸色不妙,知道做了错事,道歉一声,拿起毛巾递给苏余杭。
有些心悸的苏余杭突然看见,此时的霜降仿佛沉浸在影子中,整个人在一瞬间都是黑色的,仿佛那个叫‘餍’的魔鬼。
这黑色只持续了一瞬间,殿下还来不及惊呼,只是来得及把手握在那发簪上时,黑影就已经消散。
两人才注意到,有一片纸人飘落,扯着一条丝线,刚好挡住了蜡烛。
可是这浴室中根本没有其他人,而且宫女们都是凡人,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
“是不是立春丫头的恶作剧啊?”苏余杭问。
“可能是吧,她就是这么喜欢新鲜玩意儿。”
……
中年侍女小满认真地清数货物数目,她正为自己的精明与能干所得意,然后轻松地在账目单上打勾。
嗯,今夜也是悠闲的一夜。
只要好好在地窖看守上一晚,哪也不去,工钱就能滚滚到来了。她美滋滋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