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身份之危
这么些年来, 自己同阿垣从来都不分彼此,自己也从来都没想着说,要给阿垣他发工钱什么的, 他没有丝毫积蓄, 也实属正常之事罢?
由此可见, 阿垣他并非不愿给出聘金,实在是因为条件所限啊!
想明白了之后,金素再次看向自家阿父,直接出言拜托道:“阿父稍后我会自家中积蓄里, 拿出一百贯银钱来, 待交给阿父之后,还望阿父用那些银钱,来帮阿垣置办一份,看起来能过的去的聘礼。”
金木匠听了女儿这么说之后, 却皱紧了眉头,他倒不是说舍不得那笔银钱,其本就是女儿自己的积蓄,来帮韩小郎准备聘礼, 只要女儿愿意就好。
他心中所忧愁的只是,素素选择这么做的话, 韩小郎他是否会接受的问题?那孩子看起来也不像是没有丝毫心气儿之人……
心中既有所忧虑, 尤其是在眼下这么个关键时候,金木匠自是不会将心思藏在心底, 以免惹出更多的麻烦。
其直接对女儿出言道:“素素, 并非阿父不愿帮你,而是你要自己出钱,去帮韩小郎准备聘礼之事, 究竟有没有事先说与他听?他的态度又是什么?若是他不愿如此的话,到时候你又准备了不少东西,这……反倒不美……”
面对来自自家阿父的担忧,金素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她直接摆了摆手说道:“阿父无需忧虑,阿垣那里我之后就会去同他讲明;
“这些年来,凭借食铺,我们家赚取了些许银钱,虽说阿父和阿垣都说,那完全依靠的是我的手艺,但是女儿却绝不会真的就这么全然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除了阿父之外,阿垣他也帮我良多,就算他只是铺中最普通的一个长工,这么十多年下来,其能积攒下来的月钱也很是不少了,何况他与那些长工多有不同……
“再说了,他出的那些聘金,最终不还是归了我们二人吗?又不会便宜了旁人去,只不过是为了堵住那些流言蜚语,才需要在其他人面前,过个明路罢了!之后的日子如何,且还要看我们二人的相处,不是去看聘金嫁妆的多寡……”
金木匠没想到,素素她如此年岁,就能想地这般通透,原先想好的那诸多劝告的说辞,都被他咽了回去。
至于素素先前请托之事,他更是直接点头,答应了下来,“既然素素你已经有了这一打算,阿父也就不惜辛苦走一趟,定然会将那聘礼准备的漂漂亮亮的,不会落人口舌的!”
金素笑着朝自家阿父走近,其抬起手,拽住了金木匠的衣袖,软语撒娇道:“素素就知道 ,阿父你对我最好了!”
等确定下来这些细致末节之后,金木匠才再度开口道:“素素,你能想着说,为韩小郎准备聘礼之事,却还有另外一个你未曾想到的妙处哩!”
金素连忙追问道:“阿父,你所说的妙处又是什么?快说与女儿听听看!”
金木匠开口言道:“素素,韩小郎本就一直随你我父女二人,生活在这处院落之中,你二人成婚之后,应当也不会搬去旁处,其在左邻右舍的眼中,说不得就会认为韩小郎他的身份是赘婿,若是他们出去乱说,惹来非议,那麻烦可就大了!”
金素听了阿父的解释后,非但没能明白,反而愈发迷糊起来,其不由得追问道:“阿父,这赘婿,又会面临什么麻烦?无论是我嫁给他,还是他嫁给我,又有何不同?
“想来阿垣他素来心宽,并不是那等拘泥嫁娶之事的俗人,怎会因为一个赘婿的身份,而生出麻烦的?”
金木匠叹息道:“阿父所言的麻烦 自然不会是因为韩小郎所生出,其还是因为当今朝廷的律令……”
一听到自家阿父提起律令,金素就不由得心中一跳,先前阿父提起女子大龄未嫁,还会有律令限制,现在怎么连赘婿都有律令,来寻麻烦了?
这……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律令不曾管束的呢?
不过,这一时代本就和后世不同,国家的权威高高在上,其颁布律令,好插手百姓的家事,也实属寻常……
金木匠看着素素那满疑惑的脸庞,急忙开口同她解释道:”素素,你可知道这‘七科谪’?”
“‘七科谪’?那又是何物?”金素追问道。
金木匠解释起来:“在先秦王朝尚存之时,最初的兵家子皆是征发种田的百姓,但是,后面始皇帝却改变了主意,其不再征伐民籍,以免耽误田赋,而是用其他七类人来代替……”
“阿父,那这七类人中就包括赘婿吗?”
“然也,”金木匠点头应道,“吏有罪一,亡命二,赘壻三,贾人四,故有市籍五,父母有市籍六,大父母有籍七,凡七科也。”
金素听到这里,更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没想到,在当朝皇帝眼中,商人竟同亡命之徒和犯了罪的官吏,处于一样的地位,更别说还有那可笑的赘婿了……
商人和赘婿又招谁惹谁了?这律令也太让人无语了吧?
金木匠复又开口说道:“这些人也并非是去服兵役,他们大多只是在军中服苦役罢了,若是遇到攻城之事,他们还往往要冲在最前方,其吃的饭食也是最差的,连菜蔬都不能吃到……”
金素在心中叹道:这不就是最初的炮灰吗 ?还是连饭都不让吃饱的那种,实在也太惨了些吧?
不过,除了阿父提到的赘婿之外,自家这经常做生意的,难不成也被算在那七科之内吗?
她心中既有所忧虑,便连忙开口询问起来,而在听到了金素心中的忧虑之后,金木匠却摇了摇头,面露轻松道:“阿父既然知道七科之事,又如何会让我们一家被定为市籍呢?
“我们家本就在槐里城外有田土屋宅,等搬到长安城中之后,城外那原本是钱府的田庄,也转到了素素你的名下,我们自然还是那最清白不过的民籍!”
金素听完之后,却皱着眉头追问道:“可是阿父,这……这真的没问题吗?”
金木匠洒脱笑道:“这世间那么多人家既有田庄,又有商铺,他们哪一户被定为市籍了?就连同素素你很是相熟的张府,他们家名下的铺子就有不少,哪里会有人真的把他们当作商贾来对待?”
对啊!先前是自己魔怔了!天下那么多开铺子的,很多还是勋贵之家,难不成也会被算作七科,然后被迫征发,去边疆当炮灰吗?这显然不可能嘛!
这天下所订的律令,大多数针对的还都是那最经不起风险之人,大多数人家都有方法避开的罢?
听到自家阿父那般说的透彻,金素又想得明白,其不由得松了口气,自家能逃脱就好……
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松的那口气,简直来的莫名其妙,难不成她穿越后才过了十几年,就已经被这个封建社会所同化了吗?
她竟然会因为自家能逃脱律令,不被朝廷剥削压榨,而心生庆幸,可其他难以脱逃的人家呢?他们就活该受那些苦楚吗?
越想,金素心中越觉得沉重,沉重到她甚至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不过,她忽然又想到一事,暂且压下了心中的愧疚之心,其不是旁的,而是先前阿父说起的因为她大龄未嫁,朝廷对她家的罚赋之事。
那时阿父好像说过,他们家所出的罚赋好像尤其多罢?那小吏似乎就是以市籍的标准,来处罚的她们家!这又有何缘故在其中呢?
金素不由得再度开口,将自己心中的疑虑抛了出来。
金木匠没想到,素素还能联想到先前的罚赋问题,其叹息道:“素素,虽说我们一家本就有田土依傍,但是,耕种却并非由我们亲手完成,我们家又无有太大的靠山,素素你又大多数时候,都在食铺中忙碌……
“那小吏只需要在四邻中稍一打探,就可以打听出来,我们家的民籍还存在些许瑕疵,其按照市籍的标准,来收取罚赋,不过是为了将那多出的几百钱,贪墨了去……
“阿父也实在无有办法,我们总不好同他们撕破面皮,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真的被迫改成市籍,祸及子孙,那就是天大的灾殃!用再多银钱也改变不了了!”
看来阿父的这一举动,无非是借钱消灾罢了,金素却在心中陡然升起了更大的怒火,来到这么个时代,她已经尽可能地去忽视,这时代的种种不便之处,其还希望能借由自己小小的金手指,来推动时代的进步,好让百姓过得更好些……
但是,一遇到这种牵涉自身的不平之事,她却总是难以放平心态,由自身再推及到广大百姓身上,他们所受的苦楚,又该有多少呢?
自家还有贵人护着,有银钱帮忙贿赂,他们呢?
却原来仅仅只从技术层面上,难以改变这一社会的,就比如那高高在上,蔑视众生的律令!她又能从什么地方想法子,好放松其对百姓的重重压榨和深深禁锢呢?
眼看着素素的神色,又开始变得不对起来,金木匠急忙出声,再度劝起女儿来:“素素莫要太过忧心,既然你已经让阿父我开始准备韩小郎的聘金之事,哪怕之后你二人依旧住在这处宅院,想来那些多嘴多舌之人也不敢说韩小郎是赘婿了!这样就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阿父他还是没有觉醒,看不到那背后的锁链,为之奈何?金素在心中轻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