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内中隐情
金木匠虽说不愿以长辈的身份去压人, 但是女儿她明显有些不符世情的想法，自己还是要出言纠正一二的。
以免女儿到时候因为过于天真，真的出了什么事, 到时候自己追悔莫及，又有何用？
金木匠在心中斟酌了一番词句, 方才对素素开言道：“素素，非是阿父要逼你早些成婚, 实在是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所能抗衡, 唯有顺从, 方可不惹来事端……”
看着自家阿父那略带愁绪的面容，再听着对方这满含叹息的声音, 金素实在有些不解。
她不由得开口反问道：“阿父，为何这般愁眉不展, 女儿不过是想晚几年成婚, 又碍着旁人甚么事儿了？难不成还犯了哪条律令不成？”
金木匠心下了然, 素素果真是不知道，关于男女成婚的律令，而男女什么年岁成婚, 向来都不是能由百姓自己决定的。
素素她年岁尚轻, 不知此事尚且情有可原；而自己这个做阿父的, 却是有些失职，竟连此事都忘了交代素素一二。
好在, 现在说起这些，也不算太晚，只听金木匠开口道：“素素，此事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成婚与否, 何时成婚还真的有律令所限定，若是违反，初次便是多收算赋，一年比之旁人要收取十倍之多！”
金素之前从未听自家阿父讲过这些，眼下心中极为震惊，没想到大汉竟然连人结婚与否都管理地这般严苛……
不过，这“算赋”又是何物？除了田赋之外，竟还需要缴纳这个么？
金素将心中的疑问抛出，金木匠则耐心地同自家女儿解释起来：“素素，这算赋便是俗称的人头税，《汉仪注》有载：‘人年十五以上、至五十六出赋钱，人百二十为一算，为治库并车马。‘
“原本在汉之前大多是‘有田则税之，有身则役之‘，也就是说只有有田地的人需要缴纳赋税，无田地的人只需要服徭役和劳役即可；
“可我朝高祖皇帝开国之后，则下令‘有身亦税之‘，这便是算赋的由来，普通百姓每年交一百二十钱，商贾和奴婢则需交二百四十钱，一直交足四十载……”
金素听到这里，不由得在心中咋舌道：乖乖，自己还是对千年前的封建社会认知不够深刻，这竟然是个你活着，就要交人头税的时代……
她原本以为百姓身上负担的，只有田赋和劳役，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重压迫在。
不过，她最终还是感慨了一声道：“幸好这算赋只收到十五岁以上的壮年，对老年和孩童倒是没这么大的压力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善政了……”
要知道一人一百二十钱也不是个小数目了，若是家中人口多一些的百姓，一年起码得交出一贯钱！这负担如何不重？
金木匠听罢后，面露苦笑，摇了摇头道：“这世上之事哪有素素你想的那么简单？十五岁以下的孩童，确实不用交每年一百二十钱的算赋，却是要缴纳一人一年二十钱的口赋，哪里就会真的一钱都不用交呢？”
连小孩子身上都要榨出油来，她先前还是认知不足，是在下输了……
“可是阿父，这算赋又同婚律有何关系？”
金木匠出言解释道：“秦末天下大乱，百姓离散，人口骤减，田土荒芜，无人耕种，国家自是不能富强，也难以收到足够的赋税，每年想要派发徭役也颇为艰难；
“既是大汉缺少人口，朝廷自然想要男女早早成婚生子，若是女子十五岁以上还未成婚，则每年需要缴纳的算赋，就会加重五倍之多，从一百二十钱增加到六百钱每年，一直收到该名女子成婚后，才会恢复原本的数额……”
这……这为了扩大人口，难道不应该是鼓励百姓成婚吗？让百姓身上的负担减轻，百姓自然愿意成婚养育后代i，大汉朝廷怎么会想出惩罚未婚女娘的方法来……
她早先看历史课本上提到，西汉初期的统治者都很是信奉黄老学说，轻徭薄赋，让百姓休养生息……
眼下看来，他们推行的政策也不过是同那些最酷烈的统治者相比，要略好些罢了，若真的以为他们会将百姓放在心上，那就是纯纯的傻了……
“既然是需要缴纳五倍的罚赋，那先前阿父说的十倍又是何意？”
来自阿父的一番话戳破了金素对这个时代的滤镜，滤镜破灭之后，她心中反而更加平静起来，开口询问之时，也极有条理。
金木匠叹道：“虽说律令上规定了每人每年需要缴纳的算赋是一百二十钱，不过高祖皇帝十一年之时，其就将其减免到了约摸一半儿，每年只需要缴纳六十三钱即可；
“但是，对于超过十五岁的未婚女子收取的算赋惩罚，则依然以一百二十钱为基数来计算，五倍之下，六百钱相比六十三钱，不正好多了十倍之多么？”
好家伙，一方面给其他人减税，一方面则对年岁过了的未婚女娘加税，除非是那等家资颇丰的，肯为女儿掏这个钱，大部分人家则女儿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就会将其匆匆嫁掉了吧？
金素用带着几份探究的目光看向自家阿父，她嘴上并未出声去询问什么，金木匠就已经从素素的眼神中，猜到了女儿心中那未能说出口的疑惑。
只见他点了点头，面色沉郁道：“为了逃避这一沉重的算赋，大部分人家根本就不会等到女儿十五岁再去嫁女，其基本上都在十四岁之前，就会将女儿送去夫家，以逃避那可能增加的算赋……”
金素一听，心中更是震撼难言，她原本还觉得，自己二十三岁结婚尚早，却实在没想到，在千年前的大汉，大部分女子还是后世初一初二的年纪，就会嫁为人妇，开始为夫家生儿育女，她们可还是孩子啊！
如此过早地成婚生子，身子还未完全发育，就要承担生育重任，难怪古代产妇的死亡率会那么高……
越想，金素心中越是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愤怒，她却不知自己这股怒意该撒往何处。
她虽然是自后世而来，可金素却并不觉得只靠自己，就能推翻这么一个如同朝阳一般冉冉升起的王朝。
而且，后世还有诗人留下千古名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百姓好不容易才从秦末的战乱中，休养生息了一段时日，就算自己有搅乱天下的本事，她又如何忍心，让那么多的百姓重新成为流民，亦或者为战乱裹挟而丧命？
金素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好生调整了一番之后，方才再度睁开双眼。
虽说她不可能推翻大汉自己上，可她终有一日，要改变这压迫女性的律令！
其心中有了个长远的目标之后，金素再度抬眼，看向自家阿父时，眼睛里蕴着的便是对此世父亲满满的孺慕之情。
阿父之前从未和她提过一句“算赋”之事，并非是阿父有办法，避开那收取银钱的小吏，而是他不愿逼着女儿过早成婚，哪怕为此需要多交钱，他也在所不惜罢？！
且阿父他为了减轻自己心中的负疚感，直到今日才对自己提起，金素如何会不为之感动？
“阿父，先前女儿过了十五岁，却迟迟未成婚，您缴纳算赋之时，可是已经交过了罚赋？”
金木匠知道此事瞒不过女儿去，只要自己一提起算赋，女儿必然会联想到先前，对此，他也只好点头承认了下来。
看到阿父承认之后，金素心中并无太多惊讶之感，先前就连拿钱赎买徭役，每年需要缴纳的田赋等事，她都未操心过。
原因无它，阿父是他们的一家之主，这些需要同朝廷打交道之事，金素自然就交给了他。
她没想到的是，阿父竟能瞒自己□□年之久！
至于这次阿父为何选择不再隐瞒，除了因为阿垣他守孝结束，可以成婚外，金素直觉还有旁的缘故在，如若不然，阿父他应当不会这么着急才是。
金素想到了这一层后，便看向自家阿父，再度出言询问道：“阿父，若是女儿过了十五岁未成婚，除了要缴纳罚赋外，可是还有旁的惩罚措施？”
毕竟，这世间有钱之人虽说不怎么多，在每一县每一郡都有不少，若是他们就是想要将女儿留在家中不出嫁，为此不惜缴纳高额罚赋的话，难不成朝廷就没了旁的方法了不成？
以自己对朝廷那浅薄的认知来看，定然不会如此，他们肯定还有旁的惩罚措施，在等着那些不愿成婚的女子……
女儿如此敏锐，自己就算是想要花心思去隐瞒，都有很大可能瞒哄不住，更别说他今日本就不打算再对女儿有所隐瞒。
金木匠在心中斟酌了一番后，然后开口解释起来：“若是有那能缴纳得起罚赋的人家，迟迟不愿将女儿嫁人，朝廷自有旁的方法来对付他们……
“早年间朝廷就设置了官媒人，若是有女子到了年岁，或因己之故不愿成婚，或因守孝，误了花期，便会有官媒人直接寻一个未婚男子，将其嫁过去，好完成朝廷律令……”
金素听到此处，更是不由得瞪大了双眼，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之色，这这这岂不是拉郎配吗？
为了让女子尽快生育子女，好为国家增添人口，方便收取赋税，他们竟然已经到了你不愿意成婚，就算你愿意缴纳罚赋，也不允许你单着的地步，必须要你尽快嫁人……
“那这种由官媒人指定的婚事，若是那男子实在不堪，女子不愿意出嫁，又该如何？”心绪翻涌之际，金素还是没能忍住，开口追问起来。
金木匠脸上更是露出了愤愤的神色来，显然也极为不认同那些官媒人的行事，他对女儿出言道：“那些官媒人因为觉得这些不愿早早成婚的女娘，增加了她们的辛苦，是以常常会抱有报复之心；
“她们寻来的男子，大多数不是鳏夫，就是貌丑娶不到妻子；亦或者家中实在穷困，养不活一家人；更有甚者，对方还可能患有恶疾，亦有或耳聋，或目瞎，或口哑，或脚跛，种种不堪之处，难以尽述……”
金素听到这里，不由得喃喃低语道：“这些人实在可恶！可恨！令人生厌！使人齿冷！手中有了这么一点微末小权后，其就能肆意妄为，毁了一个可怜女子的幸福吗？她们难道就不怕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