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韩家历史
一辆牛车晃晃悠悠驶出了金家外院儿, 车中斜躺着的,便是病歪歪的宋娘子, 金素则坐在一旁照料着她。
车上早有金韩二人垫子, 被褥等物,这次韩垣特意从后院的牲口棚中,牵出了一头性子温顺的母牛来, 其行进速度虽说慢了些,却胜在一个稳字,以免在牛车行进的过程中,磕碰到宋娘子。
而相比较前几日,宋娘子今日的精神头儿更足了些,可无论是车上的金素,还是赶车的韩垣, 却都只觉得心惊肉跳。
他们都猜到了宋娘子精神变好的根由,并非是身体好转,汤药起效,而是……回光返照罢了……
待牛车驶过西城门, 顺着车辙往长安城的北方赶去,那里便是他们此处的目的地——渭河之畔。
这一处目的地并非是韩垣或者金素选的地方, 而是宋娘子自己所指定的方向,眼下无论宋娘子提什么要求,金素和韩垣都不会出言反对。
哪怕是上天摘星星摘月亮,他们也会去想法子;更别说其只是想看看渭河的风景这样的小小要求罢了,他二人如何能忍心拒绝?
因着本就是出门赏景,一行人也不着急,就这么慢悠悠地随着牛车行进,待能看到渭河在稍远处波光粼粼, 反着银光后,他们知道这趟的目的地已经到达……
韩垣慢慢地牵动缰绳,使牛车停下,而金素则俯身过去,轻声对宋娘子开口问道:“师父,我们已经到了渭水之畔,您是要下车还是就待在车中,透过车帘看一看窗外的风景?”
哪怕金素和韩垣准备得再如何齐全,在这个车架没有减震装置的年代,出门一趟完全就是受罪,更别说对宋娘子这么个病人而言了,她的神色瞧着有几分倦怠之意,半阖着眼,似乎在休憩。
眼下其听闻金素的这声询问后,她勉力睁开眼睛,低声问了句:“我们已经到了?这牛车还挺快的嘛……”
金素只笑着附和她道:“是啊,师父,您快看前方,那就是渭水!”
说着,她抬起手挑起了一旁的车帘,然后还指着几百米处的大河,向宋娘子指明方向。
倒不是他们不愿意再靠近渭水,好让宋娘子看得更清楚些,而是此处已经到了路的尽头,渭水旁的河岸不是遍布大大小小的石块儿,就是富含水分的淤泥,他们若是贸然将牛车赶过去,若是一个不慎,让车轮陷入淤泥,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好在此处正好是个斜坡,视线也非常不错,倒也是个不错的观景之地。
宋娘子到了地方之后,并未急着下车,她心中明白,自己这次强撑着身体,硬要过来渭水之滨,已然让两个孩子很是为难,若是她再不顾及自己的身体,非要下车去,只会给他们带来更多麻烦。
宋娘子低声言语,回答了金素先前的询问,只听她道:”便在车上看看也就是了,无需麻烦那么多。”
金素闻言,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显然在车上观察风景,更方便她照顾病人。
而宋娘子这次倒是未再度关注一旁的素素和自家儿子,而是出神地看着渭水,轻声叹息道:“渭水苍茫,果然和我记忆中的一样……”
“师父,您方才说什么?可是需要我帮忙?”宋娘子的这声呢喃细语,并未让金素听的太清,她只怕自己忽略了宋娘子的需求,忙出声询问了起来。
宋娘子却摇了摇头道:“无事,不过是想起了些许从前之事罢了。”
金素和韩垣听闻此言,纷纷用带着几分困惑的目光,看向宋娘子,早先,宋娘子可是从来都不愿说起从前之事,现在忽然提及从前,莫非她是想要讲了吗?
这次金素和韩垣所料不错,不等她二人去想着如何开口询问,宋娘子自己就打开了话匣子。
只听她先是一声轻叹,然后出声道:“阿垣,你先前不就一直在好奇你的身世吗?眼下也到了要同你好好说一说身世之事的时候了。”
谁知道韩垣听到自家阿母如此开口后,神色上却露出了抗拒之意来,只听他摇头道:“阿母不要讲!儿子宁愿永远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只要有阿母相伴便是。”
宋娘子脸上带着包容的笑意,抬手拍了拍韩垣的小臂,然后出声道:“瞧瞧阿垣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胡话?都到了这时候了,阿母如何能不对你言明,反而将秘密带往坟墓中去呢?”
如果说之前宋娘子和韩垣,金素二人对她将死之事,还处于一种默契的“心中明白,却不开口点明”的状态的话,眼下宋娘子的这番话可算是直接打破了僵局,将最残忍的真相展露出来。
韩垣当即就再也控制不住,落下泪来:“阿母,您怎么能抛下我们而去?”
宋娘子叹息道:“这人呐,总是逃不过命数,若不是机缘巧合,阿母和你早已经死在了十八年前,哪里又能看到我儿长大成人呢?”
金素也眼含泪花地开了口:“看来师父您果然已经猜到了……”
宋娘子抬起手,想要帮她拭去眼泪,可手抬到一半儿之时,却碍于没有力气,而僵直在半空中……
金素看到这一画面后,忙把脸颊伸了过去,宋娘子这才勉力替她擦干眼泪,后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道:“素素莫哭,就算我离开了,有你和阿垣相伴,他也不会孤单……”
“这如何能一样?我还是想你多陪陪我们……”面对宋娘子疑似托付的遗言,金素急忙开口挽留。
可她心中也明白,自己的言语有多么苍白无力……
宋娘子此时却不欲再同她二人闲谈,反而严肃了神色,开口道:“我的精力不济,一时间也说不了太多话,还是早些把阿垣的身世讲清楚,再说其它吧……”
金素闻言,忙开口想要回避:“既然是阿垣的身世,那我便去外面逛一逛,一会儿再过来……”
宋娘子听罢,直接出声阻拦她道:“素素,你同阿垣本就是一体,听一听又不妨碍什么,且安心留下吧。”
金素本欲起身离去,谁知道自己的衣衫一角却被宋娘子抬手拽住,她便熄了避开的心思,打算坐在此处陪着阿垣,一起听一听那段尘封的前尘往事。
只听宋娘子开口道:“阿垣的父族,本也是传承许久的大族之家,其曾祖乃是知名将领,名讳韩信……”
金素听闻此言,韩信?这不是历史上的名人吗?汉初三杰之一,西汉开国将领,还有□□之辱等典故,被后人奉为兵仙,神帅之名。
其不由得惊讶开口道:“阿垣的曾祖可是随高祖皇帝征战天下扬名的那位汉初三杰?”
韩垣的目光也不由得亮了几分,宋娘子似乎对她的惊叹早有预料,她笑着摇了摇头道:“非也,阿垣的祖父自不是那位淮阴侯,他的天祖父乃是韩国国君韩襄王……”
一听到“天祖父”之名,金素就想起了自己被宋娘子逼着背诵《尔雅》的时光,《尔雅》的释亲篇里有提到过“曾祖之父为高祖,高祖之父为天祖……”
也就是说阿垣的五世祖为韩国国君?这个身份确实了不得。
其实只要细想就能明白,同后世不同,汉初大多数庶民是没有姓氏的,而拥有姓氏的百姓,绝大多数都可以算作是祖上阔过。
宋娘子依然在开口解释,金素忙收敛了心神,听她继续道:“……韩襄王的太子婴病故之后,在楚国为质子的公子虮虱和公子咎争位,谋臣苏代设计之下,让公子虮虱无法回到韩国,最后失败,公子咎坐稳王位,其便是韩厘王,而公子虮虱便是阿垣的高祖父……”
原来高祖争夺王位失败了啊,也是挺惨的一人……
宋娘子又道:“高祖六年,高祖皇帝看重曾经在秦末坐过韩王,素有才能的阿垣曾祖,封他为韩王,其封地在颍川郡,北靠洛阳,南逼宛城,可之后高祖皇帝又后悔了,觉得先祖的封地会威胁到洛阳,便以防备胡人为由,把他的封地改封到太原郡,都晋阳……”
这刘邦也实在是善变之人啊!金素不由得在心中吐槽道,你说他要是最开始就将人封在了太原郡,说不得对方还会对他感激;
可他先将人封在了颍川郡这样人口稠密,经济发达的核心州郡,后面又用那蹩脚的理由将人改封到太原郡去,哪怕太原郡也很是不错,到底比不上颍川郡,说不得就会引发不满,惹出事端……
果不其然,宋娘子再度开言,讲到了重点之处:“新的韩国封地确实紧邻胡人之地,先祖韩信上书言明晋阳大城距离边境较远,而封国北部边界则紧邻胡人之地,他便请求高祖皇帝将都城设在了靠近边境的马邑,以镇守边疆……”
没想到阿垣的这位先祖还有“天子守国门”的想法,金素心中不由得对其,涌起了一股敬佩之情来。
“后匈奴多次派兵攻打马邑,先祖的封国本就贫瘠,人口和兵力也不足,朝廷派人援救更是缓慢,先祖无奈只好向匈奴求和;
“之后朝廷派出的臣属,怀疑先祖通敌,有背叛大汉之心,使者多次当面斥责先祖,先祖百口莫辩,害怕像其他诸侯一般被高祖杀死,只好投了匈奴……”
宋娘子讲到这里以后,金素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汉高祖刘邦作为开国皇帝确实很厉害,可他在对待藩王时,就实在有些手段拙劣,不是说他不能责备藩王,而是在面对一个镇守边疆的藩王时,能不能手段柔和一点呢?
金素总觉得阿垣的先祖,这是被刘邦给逼得投降了匈奴,实在是可惜可叹……
金素心中感慨之余,一旁宋娘子还在慢悠悠地讲着家族秘事:“高祖七年,高祖皇帝亲自带兵在铜鞮击败了先祖的军队,先祖部下王喜被斩杀马下,先祖听闻消息,不得不逃亡匈奴;
“四年后,柴武对先祖写信,劝降先祖,先祖对于投敌匈奴之事,心中早已有了悔意,可他深知自己已无有退路,最后被柴武所杀……”
这也是个悲剧人物,金素在心中感叹道。
“随着先祖投降匈奴的还有其家人,名讳为韩颓当的,便是阿垣的祖父,他曾做过匈奴相国,在先帝时,和侄儿一同降汉,由先帝封他为弓高侯……”
嚯,这一家子的历史可真的是复杂啊,一会儿从汉跑去匈奴,一会儿又从匈奴跑往大汉……
听了这许多后,金素只能表示:你们古代人真会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