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自知死期
待父女二人进了灶房之后, 却只能看到灶房中一片漆黑，若再抬眼去细看时, 便能瞧见在灶台前似有有一人站立, 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刚看到那人影时，金素还被唬了一跳, 不过，她很快便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其不是阿垣又是何人？
金素有些惊讶地开口询问道：“阿垣，你怎么不点灯？可是灶房里摆放的油灯灯油燃尽了？”
此时的百姓大多数在日落前就会用过夕食，待天色一黑，也就去休息了，大多数人家也不会准备灯火。
当然，这其中无有旁的缘故, 而是因为在这个时代灯油花费不低, 大多数人家都用不起。
眼下的金家倒没有这个顾虑，而且因为白日里要在食铺中忙碌, 他们一家人用夕食的时间比大多数人家都会晚上一个时辰, 虽说不必日日在用饭时都提灯照明，可偶尔也是需要油灯的。
是以金素便做主, 在灶房里常备了一盏油灯, 就在一旁的窗台角落放着, 需要时随手取用便是。
眼下看灶房中如此黑暗, 金素便打算过去窗台边瞧瞧，油灯需不需要添些灯油。
而她那句问话和动作，很快就将韩垣的心神给吸引了过来，他哑着嗓子开口道：“素素你不必去窗台边寻摸了, 那油灯就在我身边，只是刚刚被风吹熄了而已，我这就将它点上。”
说罢，他自一旁拿出火折子，不一会儿油灯那跳跃的灯光，便出现在了灶房之中。
甫一听到阿垣的声音，金素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
加之阿垣那番解释也实在有些牵强，灶房里怎么突然遇到能将油灯吹熄的强风？而且她刚刚同阿父一路行来，远远地便看到灶房中一片漆黑，若是油灯刚刚熄灭，阿垣缘何不立马就将油灯点亮？
而等此刻那油灯亮起，金素仔细去瞧了瞧阿垣的神色后，她的脸上便不由得透出几分了然来，相较之前，阿垣他的眼眶红了，想必他刚刚在黑暗中为宋娘子落过泪吧？
金素此刻也不好出言劝解，阿垣明显哭都是在黑暗中独自一人落泪，自己何苦在此刻点出让他难堪呢？
为了尽快翻篇儿，金素没话找话地开口道：“阿垣，你是在等我和阿父过来一道用饭的吗？阿父和我今日用夕食用的早了些，到现在腹中也有些饥饿，正好我之前多做了些，现下可不就用上了？”
金素这番话倒是部分驱散了韩垣心中的苦痛，他微微扯动嘴角，开口道：素素说的是，我这便去将羹汤盛出来。”
金素也不欲与他争抢，很快三人份的羹汤都被韩垣盛好，放在了灶台旁，比起先前在宋娘子屋子里，那略带着几分欢快的气氛，眼下三人在用饭时，唯余沉默。
金素的饭量本就比不过自家阿父和阿垣，她很快吃完后，便将碗筷一推，带着几分歉意开口道：“我先去那边屋子看护着，阿父，阿垣，你们二人谁吃的最慢，待会儿这灶房便交予谁收拾了。”
韩垣闻言，先点头应了下来：“麻烦素素你了，待会儿我过去替你。”
“阿垣瞧你说的什么话？”
金木匠也适时开口，催促自家女儿道：“素素快些过去吧，待会儿灶房便交给阿父来收拾，正好我无有什么事情。”
而等金素再度走进宋娘子的屋子后，她却发现宋娘子这次的精神倒是不错，竟没有像先前一般，吃过饭后就直接沉沉睡去。
“素素你用饭如此之快？可是吃饱了？”宋娘子听到动静后，便抬起头来，一看到来人是金素后，她便带着几分关心的语气出声问道。
金素自是连忙应是，言说自己本就吃不了太多，宋娘子闻言再度开口赶人：“既是用过饭食了，那素素你为何还不回房休息？你在食铺都累了一整日了吧？若是睡的晚了，明日没有精神可怎生是好？”
金素摇头劝她道：“师父勿要担心我，我过来就是想好好照顾您一二的……”
宋娘子忙摇头拒绝道：“我有什么好照顾的？今日用过你做的羹汤后，我竟是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今夜我原本便打算连阿垣都赶去睡觉，不让他继续守夜的，何况是你这明日还需在食铺操持之人呢。”
金素看眼下实在是劝不动宋娘子，若是自己不说个清楚，她必然是不会让自己过来守夜的，到了这时候，她也只好出言，将自己明日的打算和盘托出。
只听她开口劝道：“师父，我明日不需要再去食铺里操持，自是不需要那么早就去入睡，在此多照顾您一些也是不妨事的。”
谁知道她这句话说出来后，非但没有解决掉先前的麻烦，反而更是引起了宋娘子的误解……
只听她急切地开口问道：“明日里素素你便不需要再去食铺？可是食铺出了什么难以解决之事？莫非有人在一旁使坏？咳……咳……素素你……”
她越说越急，说到最后甚至因为过于激动，而猛烈咳嗽起来，连口中的话语都变得不成句子起来……
金素见到此等情况，更是大骇，连忙往前凑了凑，抬手轻轻地给她顺气，同时她嘴也未停，连珠炮似的出声解释了起来：“师父莫要担忧，食铺并未出什么大事，只是我担忧您的身体，故而打算将食铺关上几日，来照顾您几日……”
金素这番解释说出来后，宋娘子脸上的焦急神色消散了许多，不过她的神色却转而变得恨铁不成钢起来。
“素素，你糊涂啊！食铺的大号局面好不容易才经营起来，为此你去岁过生辰都在食铺中忙碌，而不曾关门歇业，今岁怎么能为了我的病就关门，而且一关就是好几日？
“那些常来的食客若是因此就不再来了，对食铺可是大大的不利！正好明日还未到来，你便如同往日一般，去食铺里忙碌便是，家中有阿垣照顾也就是了，哪里就需要把你们二人都绑在我身旁呢？”
可金素此刻却死活不答应，她的坚持终于让宋娘子察觉到了不对，她向来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今日自从那新来的良医来为她瞧过病之后，无论是素素还是阿垣，对待自己的举动都透露着一丝不寻常……
而这不寻常的根源嘛，自也很容易就能猜得出来，定然是自己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说不得她马上就要离开人世，这两个孩子才会如此紧张，甚至连食铺都顾不上了吧？
宋娘子想明白了之后，心中也忽然氤氲起一股怅然若失之感，试问这世间谁人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呢？
可是，就算再如何眷恋这尘世，待到要离开之时，也是片刻都不能耽搁，她现在唯一觉得有些遗憾的便是，自己未能亲眼看到这两个彼此有情，相伴长大的孩子成婚生子，可这世间之事又哪有那么多的十全十美呢？
早些年她能得素素之父金家阿兄的帮忙，得以活命，能看着阿垣长大，就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眼下实在不敢奢求太多……
想明白了之后，宋娘子的目光中便透出了一股子奇异的通透之感，她也不再试图开言去劝，让素素明日继续前往食铺之事，反而同她开口道：“素素，这几日我在屋内憋得狠了，明日若是天气晴好的话，你便和阿垣带我去城外走走吧。”
金素闻言，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开口想要劝她放弃这个念头：“师父，您的身子还虚弱着，哪里能去城外被凉风吹袭？而且我们出城的话，也只能坐牛车，这一路上更是颠簸得很厉害……”
她这番话未能说完，宋娘子便摇头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欸？素素你就让我出去看一看嘛，说不得我也只能再看这一次了呢……”
她这番话分明透露着不详之意，只听得金素心头猛跳，莫非是师父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可是……她和阿垣都未向她透露分毫啊！
金素心中茫然不解，却又担心自己久久不回话，反而惹得宋娘子生出更多疑虑来，她也只好胡乱点头答应了下来。
待一会儿阿垣过来后，自己再趁机向他提起此事吧，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劝得住宋娘子，以她现在的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舟车劳顿？
可等到阿垣过来了之后，金素却始终没能找到时机，同阿垣商量此事，反而是宋娘子看到自家儿子过来了之后，便急忙赶金素去休息去了，金素实在无法，只好离开了她的屋子，一晚上都因为此事，而睡得不怎么安稳。
第二日一大早，金木匠便赶着牛车离开了院落，他需要早早地去同那些个合作之人打招呼，免得他们提前将食材送去食铺，让那些食材浪费了去，而且他还要同那些过来的食客解释，这些估计也要耗费一整日的时间。
而等他离开后，韩垣和金素也很快起床开始忙碌，金素在这时才有时间，同眼底带着几分青黑的阿垣提起，昨日宋娘子所提要去城外散心一事。
韩垣听了后，却并未觉得如何惊讶，而是对金素点了点头道：“此事阿母已经同我说过了，待我们用过朝食后，便带她出去看看吧。”
金素看他竟然也答应了此事，不由得有些惊讶，她忙开口问道：“可是阿垣，师父她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住颠簸？”
韩垣闻言，先沉声开口道：”素素，我看阿母今日的精神颇为不错，带她出去看看也好，总不能一直窝在家中。”
金素似乎要出言反驳，韩垣却只是叹息了一声道：“素素，你不用再劝了，阿母已经知道了。”
韩垣的这番话说的很是平静，不带丝毫情绪，听在金素耳中，却如同炸雷一般，她带着几分无措，喃喃自语道：“师父她竟是已经知道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对话中的他们二人都没去提，宋娘子知道了何时，可唯有他们心中明白：宋娘子已然知晓自己的死期……
韩垣适时开口道：“阿母本就聪明万分，我们也瞒不过她太久，她想去看看就看看吧，这应当也确实是她最后一次去城外看风景……”
说到这里，韩垣竟像是喉中灌满了铅水，再吐不出一个字来，他的神色也透露出了几分痛苦，不似先前那般镇定。
素素听了他如此说之后，便也不再试图去劝他，阿垣说的又何尝不是那个理儿呢？既然是师父想看城外春景，他们又何苦执着阻拦？
若是担忧其身子骨太弱，那便在车架上多垫些铺盖，赶车时小心些便是，总好过让她在失望中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