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陛下之哀
“她好端端的……怎会……怎会突然……”刘启只觉得好一阵心悸, 随即而来的便满是心痛。
昨日见到栗姬时，被她气的只希望与她永不相见，可她这突然殁了, 刘启却只觉得满心茫然。
“昨日里你明明还会骂朕老狗，今日里你却与朕阴阳相隔, 栗姬, 你这一去倒是万事皆休，可朕要怎么办？”
刘启喃喃低语，神色恍惚, 眼下他有心找人倾诉一番, 可实在感觉孤身一人，无人可诉。
母后那边儿刚刚因为荣儿之死, 他却不愿杀死郅都之事，和他闹翻，眼下根本不会见他；
至于同母所出的姊弟, 刘启也更明白那也不是合适的倾诉人选。
自家长姊馆陶公主性子骄横, 素来同栗姬不和，后来更是因为意欲撮合荣儿和阿娇的婚事, 被栗姬粗暴拒绝, 闹出许多嫌隙来。
二人势同水火，她听闻栗姬过世, 不大笑几声都是好的了, 哪里会因此劝慰自己？
而幼弟梁王阿武，远在封地，梁国距离长安千里之遥，短时日内如何相见？且先前就因为小宴上的“皇太弟”戏言，而对他生了些许怨怼, 同他诉说也是不成。
后宫中人里，资历常些的贾夫人等妃嫔，在他做太子时，就曾被栗姬欺压过，更别说后来发生的诸多事端，她们也是不成。
眼下也唯有皇后娡儿同栗姬闹过的矛盾最小，而且娡儿素来性子和善柔婉，他这做皇帝的有了心事，同皇后相商本也是应有之义……
要不就说，刘启看不透自己后宫里的女人们呢，栗姬若是对其他妃嫔素有厌恶，觉得她们分薄了自己的宠爱，而对她们多有打压；其对夺了她皇后之位的王娡，那可是恨不能生啖其肉的！
怎么会像刘启所想的那样，二人没什么大矛盾呢？
王娡的性子更并非在刘启面前展示出来的那般温和，要不然她如何坐稳皇后之位？只是刘启更容易被表象所蒙骗罢了……
而另一头儿，栗姬暴亡的消息，很快也在后宫中迅速地流传开来。
这一刻不知多少殿阁里的妃嫔面露喜色，栗姬这个祸害终于死了！
被她欺辱过的，受她压制多年的妃嫔，又有哪个会为她的离去而伤心呢？
同样的，王儿姁一听说栗姬薨逝的消息后，就急匆匆带着侍奉的宫人，去往自家阿姊的椒房殿，打算将这个好消息，同自家阿姊分享一番。
而对王娡而言，其在后宫经营多年，得到消息的速度，又怎会比自家妹妹慢呢？
她听到有人禀报儿姁求见时，便挥了挥手，让暗中传递消息的宫人，悄悄退了下去；
而等她见到自家妹妹时，就看到儿姁她眉眼间满是喜意的神色，“阿姊，你可听闻了？栗姬那祸害，终于死了！可真是大快人心！”王儿姁还未坐下，便喜滋滋地同自家阿姊开口，感慨了一番。
王娡听闻这一消息后，神色却依旧八面不动，淡然地叹道：“这栗姬好端端的，年岁又不大，怎么会突然殁了的？”
王儿姁笑道：“说不得就是因为她平素里作恶太多，被老天收了呢？不过依妹妹看来，其完全是因为临江王之死，才受不住打击的吧？”
王娡没想到这次妹妹倒是聪明了些，栗姬同临江王先后过世，定然有些缘故在里面，丧子之痛，难以承受也是应有之义。
只是，王娡看着满是喜色的妹妹，还是出言劝她道：“儿姁，阿姊心中明白，你很是厌恶栗姬，不过逝者已矣，到底同住宫闱，还是莫要为此表现得太过开心才是。”
王儿姁素来听自家阿姊的话，这次却有些不以为意，她直接开口出言反驳道：“阿姊你的脾气可是越来越好了，临江王死了你不让我表现出开心，妹妹我也认可，毕竟他是你我的小辈，也未曾对你我有过什么妨害，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到底不能露出喜意来；
“可栗姬这疯女人，先前多番对你我下手，为何她死了，我不能为此感到开心？”
王娡很是无奈，她心中更是明白，自己若是不能把道理，给自家这傻妹妹讲清楚，她是一定要惹出事端来的。
因而她端正了神色，出言道：“儿姁，临江王殁了后，我不让你表现出开心，是因为后宫中人多眼杂，太后娘娘和陛下又并非对临江王毫无感情，若是你为此太过开心，传到太后耳中，你又该如何自处？
“我昨日同陛下一道去长乐宫中，受太后娘娘责骂，就是因为临江王之死，太后娘娘更是不允我与陛下在这一月内同她相见……”
“什么？太后娘娘竟为了那死去的临江王，难为阿姊你，我怎么没听阿姊你说起过……”王儿姁听到自家阿姊所言后，神色间满是惊色，不由得惊呼出声道。
王娡摇头叹道：“太后娘娘做出的决定，并非常人所能改变，告诉了儿姁你，又能如何？不过是让你一道着急罢了……”
王儿姁听闻此言，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阿姊都解决不了的麻烦，自己又如何能够帮上忙呢？唉……
王娡看到自家妹妹的神色，终于不似先前那般开心，这才继续出言道：“临江王之死都能引发如此多的矛盾和问题，就更别说栗姬了，她的身份可不是普通的后宫妃嫔……”
王儿姁却道：“就算她曾经是太子之母，可她后来那般折腾下，陛下早已厌恶了她，她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王娡轻轻地抚了抚手腕上的珠串，后又似叹息又似低语地说道：“有时候，人死了反而比活着更能折腾出浪花来……”
她这番如同耳语一般的话语，却没让王儿姁听个清楚，她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家阿姊道：“阿姊方才说了什么？妹妹怎么听不分明？”
王娡却并未将先前那番话语，继续对她言明，而是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无有什么，不过儿姁你要记得，陛下同栗姬的感情不一般，你在自己殿阁内开心也就罢了，若是在外面尤其是在陛下面前，万不可露出喜色来！”
看着自家阿姊如此慎重地交待自己，王儿姁也唯有应下，若是平常她还可以同自家阿姊讨价还价一番，可阿姊若是下定了决心，那就绝不会更改……
而就在姊妹二人叙话之时，刘启的御驾也来到了椒房殿外，很快见到他御驾的宫人就纷纷出言，跪下行礼。
这番动静自是瞒不过，殿阁内相谈甚欢的姊妹二人，王娡再次对自家妹妹交待道：“儿姁，阿姊方才交待你的，见了陛下后可莫要忘了！”
说完那番话后，她脸上很快就换了一番神色，淡然自若中透着丝丝清愁。
对自家阿姊如此迅速地变脸，王儿姁每次见到，都会在心中好一番赞叹，她这辈子估计都学不会自家阿姊这多变的姿容，唯有木着脸跟在自家阿姊身旁，静候陛下。
而等刘启进了殿阁后，其失魂落魄的神情自然就落入了姊妹二人的眼中，姊妹二人对视一眼，纷纷躬身施礼：“臣妾拜见陛下。”
刘启摆了摆手，哑着嗓子开口道：“梓潼和爱妃快请起吧，不用如此多礼。”
而等王娡起身后，她不等刘启开口诉说，就先出了声：“陛下，臣妾也听闻了栗姬姊姊薨逝的消息，虽说先前臣妾同栗姬姊姊也并非毫无间隙，却她这一去，臣妾这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就更别说陛下您了，陛下同栗姬姊姊相伴多年，是自东宫时就有的情谊，旁人是万万比不上的，您要节哀才是。”
她这番话说出来后，刘启脸上的神色更加动容，王娡看他的神色变化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陛下他如此失魂落魄，定然是为了栗姬那个女人，总不可能是为了临江王之死。
毕竟先前在长乐宫同太后娘娘争论，那导致临江王之死的罪魁祸首郅都时，她都未见到陛下那般难过，总不可能那时不难受，过几日才显露出来吧？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同栗姬并非什么好姊妹，关系也实在一般，若是为了栗姬之死，而在陛下面前哭哭啼啼，展现什么姊妹情深，就有些太过了，反而会让陛下对她生出不满来。
是以她只让自己脸上露出些许愁绪来，只展露对栗姬过世的微微遗憾就可，陛下想必不会因此而恶了她。
而眼看着自家阿姊说出那番话来，王儿姁也只好干巴巴地跟了句：“是啊，陛下，您莫要太过伤心才是，要保重龙体……”
她这番话尚未说完，刘启就带着几分疲惫地开口道：“多谢爱妃关心，朕同皇后有些要事要商量，爱妃你……”
王儿姁只是性子耿直了些，却也不是痴傻，她明白陛下刚刚那句话里的透露出来的直白意思，当即不等对方展露更多，就躬身施礼道：“请陛下恕罪，臣妾也到了要回自己殿阁的时候了，不能随侍在陛下左右，实在是臣妾之过……”
刘启看她如此上道，便摇头道：“爱妃自去便是，朕这里也没什么好随侍的，待过些时日朕会去你殿阁中探望你的。”
王儿姁闻言，心中一喜，神色也更为恭敬：“那臣妾告退。”
待王儿姁带着侍从离开之后，刘启就再也支撑不住，先让殿阁里伺候的人退下后，他才拉着王娡的手，红了眼眶：“娡儿，朕……朕真的不知道……栗姬她的气性怎么就这么大？
“昨日里明明她中气十足地骂了朕，骂朕是‘狠心的老狗’，怎么今日就丧了命？荣儿之死对她的打击就那么大不成？她也不替朕和德儿想想……”
看着陛下为栗姬如此伤心欲绝的神态，王娡心中很是不耐。
栗姬何德何能？竟能让陛下为她的死落泪？不就是比自己早入东宫吗？她怎么配得上？陛下竟是连她的斥骂都不怪罪！
心中再如何波涛汹涌，她面上的神色却依然淡然，只听她开口劝道：“陛下莫要太过悲伤，否则栗姬姊姊泉下有知，也会伤心的！”
刘启却依然神色不明，语气中满是哀痛道：“娡儿，朕真的错了，朕若是昨日不计较她的斥骂和冲撞，而是对她好生安抚，说不得她就不会死！
“还有……还有……若是朕多用心些，不让郅都去审问荣儿，让荣儿罹难，栗姬她也不会因此受不住打击，撒手人寰……”
眼瞧着陛下越说越往他自己身上揽责任，王娡心中很是腻歪，可她面上却依然要保持善解人意的神色，开口去劝慰道：“陛下，逝者已矣，陛下若是因为栗姬姊姊之死而自伤过度，岂不是要让生者和亡者都为陛下担忧？
“栗姬姊姊想必更不愿看到陛下如此，陛下只需为栗姬姊姊做好身后之事，照顾好河间王，也就是了。”
她这番话仿佛救命稻草一般，被悲伤过度的刘启给抓在手中，他的神色果然有些转变，不如先前那般伤痛。
只见他点头道：“梓潼你说得对！朕要好好对待德儿，让栗姬安心，还有，栗姬的身后之事，朕也要让她风光大葬！”
他这番话说出来后，王娡的淡然神色差点撑不住，她那番劝慰的话并非真的是想让陛下对栗姬的身后事投注太多目光，可眼下陛下显然已经因为栗姬之死而有些走火入魔，她若是再出言反对，反而会让陛下觉得她太过小气，同死人相争！
这也是她先前所低语的那句话透露的意思——有时候，死人比活人难对付多了，活人可能会犯错，可死人只会随着时间推移，在生者的心中越发完美，那些瑕疵也会消退，让生者只记得她们的好，栗姬这一死，倒真的是将了她一军……
“陛下说的是，方才臣妾本也打算同儿姁商量一下，该如何筹办栗姬姊姊的葬礼，臣妾毕竟是皇后，这些事情总是要臣妾来做的，没想到陛下竟也有此意，我们倒是可以为此商量一二。”
王娡思考片刻后，还是对刘启出言相商，看对方拿出的是什么主意。
既然解决不了这一麻烦，王娡也唯有将这麻烦把握在自己手中，端看陛下是如何想的了。
刘启闻言，更是高看了王娡几分，有这么个心宽懂事皇后在一旁辅佐，自己无忧矣！
他思考片刻，才带着几分询问的语气，开口问王娡：”娡儿，栗姬毕竟是宫中老人，又为朕生儿育女，操持后宫多年，眼下她因为荣儿之死而故亡，朕实在有些对她不住，朕欲以皇后之礼下葬栗姬，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