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凡间一世

    元弘乙亥三月十八日，鸣赞官立陛下左右，唱第一甲第一名秦正。

    礼毕，手捧圣旨，殿内出，从正中甬路直出午门、端门、天安门，由金水桥转东，出东长安门。则有席棚一座，棚内悬挂金榜。京兆尹等在此恭候，为状元换车。

    京兆尹为状元郎秦正渠顶插金花，十字披红，十里长街一日看遍。

    秦正照例受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非翰林不丞相，翰林又称有“储相”之称。

    秦沐与诸人提前找了全京城视角最好的地儿，看着正哥儿登科及第，一步步踏入国家最高的权力中心。

    童生试小三元，科举连中三元，此子之材，百年难得一见，其师张春，亦是三元，无不彰显这太平盛世的煌煌人才。

    二叔二婶凭栏观此景，喜极而泣；红秀小脸酡红，整个人晕乎乎的；秦沐怔怔的望着披红之人，眼中七分欣慰三分莫测。

    秦沐如今双十年华，在这时代已是老姑娘，可诸人都没有催促她嫁人的意思，上门求亲之人多如江鲤，可秦沐却始终不为所动。

    又三年，正哥儿与光禄寺少卿之女结发为夫妻，此女在京城素有美誉，为人端庄贤淑，不乏主事锐气，性子柔中带刚。

    初次相遇时还闹了笑话，误会正哥儿是登徒子，后来二人解开误会后，倒真成了欢喜冤家。

    又七年，严伯父已过大衍之年，其子严易安育有一子二女，其孙严景行十岁有六，此子聪慧，擅九章算术，更是将其祖父视为榜样，日日伴随身侧学经商之道。

    严师重孙这一脉仍是走商贾之道，似是与科举无甚牵挂了，二女都已嫁人，有娘家相衬，过的还算如意。

    陈捕头之妻叶氏一双儿女如今也已婚配，陈安娶的是同县的姑娘，陈乐许的人家倒不是很好，常言道贫贱夫妻百事哀，秦沐自是不愿见到的，嫁妆随了两间铺子。

    夫妇二人原是坚决不收的，可在秦沐的三寸不烂之舌下，只能收下，他二人生活虽过得去，但也不愿过多帮扶女婿，于是最终陪嫁的铺子只有一间。

    之星与王阳氏共育有一女，名为王阳念，小姑娘也有十三了，正是豆蔻年华，自那年秦沐二人路过剑南道探望邓之星后，王阳氏族对其自是更为关照。

    而这一年下旬，六盘村村长驾鹤而去，秦沐姊弟二人与张先生，一道回了蓟县。

    几人刚好赶上最后一面，里正笑着离开的，有这几人相送最后一程，他此生无憾。

    先生在六盘村时多受里正照料，秦沐二人亦然，承蒙厚爱。

    待得坟冢已成，其家眷后人都放声大哭，秦沐等人跪拜祭奠老人，私下留了些银两，不多，村子里毕竟人多口杂，妄想靠不劳而获是不现实的。

    里正也算是一代名人了，为其扶棺的乃是六盘国两朝太傅。

    又五年，红秀仍侍奉在秦沐身侧，而正哥儿与于氏已经育有二子了，今年又喜得麟儿，却是半分女儿缘都无，惹得三十又三的秦正扼腕叹息。

    次年严伯父去世，众人无不掩面而泣，张师更是悲痛万分，又五年，张师含笑西去，天下学子自发赶赴京城，千人送行，躬身再拜，望棺而泣，秦沐亦是眼眶通红，不能自持。

    张春此人，前半生受尽坎坷，奔波陈冤，后半生位居高堂，肃清潘党，使之无人敢贪。

    墓碑之上刻有八个大字：山不让尘，川不辞盈。

    当时继任大统的元敬帝，亲自去其墓前参拜，追封这位功盖社稷的臣子“文定”，同时发布诏书，“太傅之位不可空缺，秦正其人，德学兼备，遂，任命为秦太傅。”

    在秦正奉命上任的第一天便将秦沐所有记载尽数抹去，无人知晓原因。

    同年，叔婶也相继离世，二人大悲。秦沐已四十有二，至此，陪伴正哥儿在京已有二十余载，受诸人影响，秦正也坚守一生一世一双人。

    见其夫妇和美，寻了个天气晴朗，艳阳高照的日子，秦沐与红秀离京远行。

    此时秦沐已经是个中年妇人，虽未婚，但也无人敢小瞧，碎嘴说闲话，在张师还未离世前，秦正便求了诰命，可以说，秦沐早已是个官身。

    秦正夫妇在码头送别时，恍惚又回到二十五年前，阿姐也是在这与自己一道，二人偷跑沿陇右道一直游历，阔别两年，归来时还被先生好一顿阴阳怪气。

    二人只得赔笑两声，盼着先生消气。而今，长辈们都已离去，友人也尽数成家立业，子息丰足，只阿姐，红秀，邓华三人仍然孤身。

    邓华那小子，他早已看出这人根本不是爱好诗词才缠着自己，而是盼着阿姐，罢了，这许多年，阿姐定也知晓其情谊，连邓知县都厚着面皮瞒着华哥儿来府里下聘。

    秦沐对华哥儿无爱，直言拒绝，倒是远在淮南道的知府邓华知晓后，大醉了数日，酒入喉肠，饮下的是苦涩与无望。

    红秀不愿嫁人倒是让秦沐好一阵无奈，只是这丫头啊，向来有自个儿主见，强迫不得。

    对于红秀来说，自小姐救下她的那一刻起，伴其身旁就是此生唯一的愿望了，如今她陪着小姐一步一步踏遍河山，更是丝毫不悔。

    一望无垠的荒漠，头顶浩瀚的星河，奔涌不息的河海，江南女子的红酥手，塞北孤傲的雄鹰，点点梅花的酿人酒，高不可攀的山巅……若她困于后宅，如何能看见这些。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岁月最是无情，将美人雕刻的满面印痕，然，如秦沐这般女子，岁月都不敢败其半分。

    这些年，她行过许多地界儿，见识过无数的风流人士，拜访过隐居的大家，知晓了许多藏于大街小巷，家长里短的可怜事儿。

    能帮的便帮衬几分，这也极为考验人，帮不好可能还成了众矢之的。

    她越年老，便越是记得清楚，那些人，那些事，总是在眼前徘徊，尤其是，那一年篝火夜宴，他们都还在，言笑晏晏，笑的多好看啊。

    前几日，她又重读了庄子，嘴里不时喃喃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