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江都雨1
江都城来了位皇子,名叫龙对影,他带着牛马而来,入住了江都城中最豪华的酒楼。但江都城中的百姓提到这个龙对影时,都悄悄地噤声,他们都不敢多议论这个当今圣上的皇子。
并非是不敢讨论皇家之人,而是这龙对影太过可怕,他们惹不起。
世人知龙霄云和龙对影是双生子,一人忧郁,一人阴鸷。可是龙对影更要让人恐惧一番,因为他的双眼如同毒蛇一样,令人胆寒。而且有曾经呆在过京城的人说过,龙对影可非好惹之人,他甚是阴晴不定,性子也十分扭曲。
龙对影残害了不少姑娘,不少良家的姑娘都因为他的折磨而香消玉殒。
今日是休沐日,凌歌棠在书房看书时,安旭戴着面具翻进凌歌棠的书房。安旭最近学了围棋就要招呼凌歌棠一起下,也许是初学者,他玩得并不算太好。“凌大哥,玩的妙啊。”安旭的棋子被凌歌棠吃了大半,他不禁感慨地赞叹着。他这番来告诉凌歌棠的事是云卿枫要从京城赶往江都,来寻凌歌棠。
凌歌棠扇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他笑容淡淡,声音平常:“安冬九也不错,作为初学者已经很强了。”
“是嘛?那挺好的,还有不论是安旭还是九日安还是安冬九,这些名字中的哪个名字我都喜欢的。”少年摆弄着棋盘,手拿白棋,吃掉了一颗黑子。安旭看向窗外知道时候不早了,安旭再玩一会儿就要离开江都城了。
安旭是个少年,但是他倒是挺会知足的,吃掉了一颗黑子,他就已经很是心满意足了。
安旭停下玩棋子的动作,他看向西北的方向,说道:“西夏的王在寻人,听说是在找个四十多岁的西夏女子。”安旭解释道:“或许是个中原女子。顺风门的消息这个女子或许和你身边那个阿奴有关系。”
夜晚,花艾正坐在房檐上,她望着头上的浩瀚星河,心中觉得甚是舒坦。她感受着晚风吹拂着头发,享受着夜晚的凉爽,花艾从这里能瞧见江都的湖畔,在夜晚下波光粼粼。
花艾远远瞧见凌歌棠派阿奴来寻自己,她连忙蹦下树,去寻凌歌棠。书房中有着一个花艾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男子,凌歌棠看花艾走进来,便介绍道:“师姐,我同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曾经的笔友云卿枫。”
“花娘子许久不见。”
花艾震惊,她曾经在塞外十五城的时候见过这个男子,他们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她道:“居然是你?”
“师姐认识云公子?”凌歌棠挑眉瞧向二人,他似乎已经不用向花艾和云卿枫介绍彼此了。
花艾连连点头,她回忆着之前在塞外十五城做侠义榜的事情,说:“认识,我和云公子见过几面。他就是云家的二少爷,我曾经做过捉云家葡萄酒的盗贼的侠义榜。”
经过凌歌棠的介绍,花艾这才知晓和凌歌棠交谈的这位云卿枫,如今正是朝中的三品大臣。
阿奴此时从书房外面走进来,他手上拿着一封信,看着像是给花艾的,他道:“花娘子有你的信。”
“那我先告辞了,你们先聊,我就不先打扰了。再会了。”花艾接过阿奴手上的信,同书房中的两人挥手作别,她飞快的又从书房走了。凌歌棠看着花艾来去匆匆的样子,他不禁笑了笑。
“花娘子还是这般直来直去的性子,玉衡你是如何把她留下来的?”云卿枫坦率地笑了笑,他不禁逗着凌歌棠。
“强留的。”凌歌棠苦笑着。
云卿枫知道凌歌棠这般模样看起来并不算开心,不由得直接挑明他此番之行的目的,云卿枫直言道:“玉衡,你可知晓我此番前来的目的?”
“可是调查塞外十五城走私牛案?”凌歌棠问着,他甚是清楚塞外十五城的走私牛案背后的势力和关系牵扯众多。这个案子表面看是走私牛案,但实际上仍是另有解读。
因为这件走私牛案背后还牵扯着人牙子的事情,谁都清楚,但是谁都没有戳破这层关系。
“正是。不过,你也清楚我此番并不单纯要抓到凶手。”云卿枫的话暗示着凌歌棠,凌歌棠也猜测出来云卿枫的话的含义,只不过如今云卿枫的事情还没陈述完,尚不能直截了当的告诉凌歌棠。
凌歌棠兜着圈子地回道:“云兄已经清楚凶手是谁,你要做的只是借机卸掉王家的一根手臂?玉衡猜的可对?”他们都心知肚明,却谁都没有戳破。
云卿枫点头,承认着:“正是如此,一直都没动王家也是如此。”
“之前可是养猪没养肥?如今肥了,需要动手了?”凌歌棠不禁开了个玩笑,让云卿枫听罢之后,不禁也开怀的笑了笑。
“玉衡的比喻甚是恰当,待宰之兽,可炸、可煎,皆可烹饪。”云卿枫作礼,他请求着凌歌棠帮忙,他道:“所以要麻烦玉衡一次,帮我编排一出戏。”云卿枫的话剥丝抽茧,层层深入,他慢条斯理的叙述着他此番来的行为。
“江都慈妙堂前主人是圣上之风流红颜,在世人眼中,朱善媃之举动便是圣上之举动。但是,朱善媃虽然诞下圣上子嗣,但其本身是王家耳线,为王家做事。”凌歌棠给云卿枫倒上茶水,茶香四溢,热气腾腾。
最为赚钱之事,也最伤害平民之利益的事情,都写在律书当中。
世家大族盘踞已久。他们有些家虽未为非作歹,但也是一方势力,仍被圣上牢牢的盯着。有的家族是圣上的刀,那么有的家族就是圣上刀下的待宰羔羊。
这些待宰羔羊们不甘于利益被分配,便会使用浑身解数来巩固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知道他们自己的后果并不会太好,但是又沉浸于歌舞升平的生活。歌舞升平是一种令人膨胀的泡沫,这些泡沫迷昏了他们的双眼,让他们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是作为刀的氏族,他们也清楚他们是圣上的刀。那么这些刀作出一些侵犯圣上的利益的事情,刀的地位也会随之进行转变,变成刀下的待宰羔羊。作为刀的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
“人总是相信自己所坚信的,但一旦动摇信念,不仅会信仰崩塌,又会反刀而向。”凌歌棠清楚一旦人受到的伤害,第一反应是防卫。一旦人所坚信的信念被发现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第一时间是会愤怒。
人总是坚定的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看来玉衡早有谋划了,可同我说说?”
“没什么,玉衡只是在想掩盖一件事就需要戳破另外一件更大的事情。”凌歌棠的手指抚摸着杯身,感受着指尖的温度。
“王家如今资产遍布全大周,而王家如今出色的子弟中,以王步直为首的塞外十五城的北王和王意之为首的金陵城的南王,齐称南北镇周王。”
王家现在的风头正盛,所以大周内外传唱着天下王谢共主之歌谣,而属王家最为厉害。
“王步直的资产从食店醉香楼再到衣店麻布坊首饰店碎玉轩,进而还有情报机构塞外十五城的青楼,也是资产丰厚。”凌歌棠感慨道:“走私牛肉则是他的一条小线,如果砍掉并不能让他吃苦头,而且云兄迟迟没有动王步直这条线怕不仅仅是在养猪,而是这条线上有云兄不敢动的人。”云卿枫迟迟没有直接问题就是因为他心里还有他自己的小心思。
云卿枫肯定地回着:“玉衡把我的小心思说了出来,还是蛮不好意思的。这确实是一小部分原因,苏镖头就是这条线上的人,若是现在抓了苏镖头,苏漫漫也会被波及。”
“云兄找上我是想借力打力,砍掉南北镇周王的北王这颗毒瘤。既能完成圣上的动作,又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凌歌棠不再和云卿枫兜圈子,他直接地回道。
云卿枫笑得开怀,他随性而为,这般笑也有股自在劲。“人总是在意自己在意的人,是我对不住她,但是总是要赎罪的。”说罢,他不禁面露苦涩。可是,云卿枫还是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他只是重新找个了话题继续说:“说起来你怎么不告诉我们你纳了妾?”
凌歌棠清楚云卿枫心中也有着无法言明的事情,但是作为朋友,有些事情对方如果不愿说,自己也不能强行去问。凌歌棠只能婉转地回着云卿枫刚才纳妾的话,说:“纳妾这是件小事,并不算娶妻这样的大事。”凌歌棠看云卿枫的表情似乎是有些愧疚,云卿枫似乎以为他的这番话勾起了凌歌棠不好的回忆。
凌歌棠勾起嘴角的笑意,他端起茶杯,浮了浮茶叶。他眸子看着杯中的茶水很是平静。他并没有告诉朋友自己纳妾之事,但是他却发给了唐壶鹿他的纳妾的请柬。凌歌棠发给唐壶鹿的请柬确实是故意为之,那是他幼稚又无聊的占有欲而为。凌歌棠那时候并没有真的从心底里尊重花艾,只是把他的执念当成了深情,自作感动地做些不可理喻、难以理解的事情。
凌歌棠也转移着话题,他道:“说起来,玉衡听闻蒋仙芽在塞外石榴城做得成绩甚是不错,但遇到另一位同样的水部主事摘了成果,后来如何了?”
“那个揽功之人为人众官清楚,圣上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就道此人之为利于边疆百姓,不如监西开教等人,那人便留在了塞外石榴城。”
“倒变成了苦差。”凌歌棠不禁感慨着。
云卿枫也感慨地说:“可不嘛,本来好好的机会他不把握。现在留在那里走也走不回去了。倒是蒋仙芽被圣上给予了个机会调回了朝廷,她也算是因祸得福。”自作聪明时,却有时会作茧自缚。
太过注重眼前之事,往往会因小失大。
“圣上如今想启用蒋仙芽,可是圣上仅用信问了太子之看法却被王谢之人知晓,他们连夜找到圣上求见。”王谢之人这番行为也暴露出他们深入内朝的手有多深,也显示出来了他们的行为嚣张之极。
王谢之人仍然把大周皇帝当成了魏朝魏哀帝一样的傀儡,想要天下共主。或许换句话而言,天礼之道是让王谢等人的权力一直位于顶峰,即他们想做的是众生变成王谢之人的仆人和蚂蚁。
“顺风门做事能如此不谨慎?这般行为是圣上故意而为之吧。”凌歌棠不禁猜测着,他看到云卿枫轻点着头,凌歌棠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猜测猜对了。
“是,圣上行为遭阻力,王谢之人也以为圣上仍要科举中选拔女子。”云卿枫想起蒋萌曾经在殿试时的话不禁笑了笑,他倒是欣赏那番话,他道:“蒋仙芽在殿试曾言祖宗之法可变,让一众老臣接连抨击,但是圣上还是顶住了压力,选了蒋仙芽做水部主事。我来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凌歌棠清楚云卿枫接下来的话,并不是出自云卿枫的意思。云卿枫仅仅是个传话筒,他只是来到江都直接告知凌歌棠该如何行径。
“云兄请说。”凌歌棠清楚或许云卿枫还有别的话要言,他等待着云卿枫接下来的话。凌歌棠的心中不禁有些坦然,他知道九五至尊的话决定着凌歌棠的生命,决定着凌歌棠的未来。他需要冷静,也需要坦然地面对。
夜晚的风吹进来,吹得让人又冷静了几分,冷风让凌歌棠的内心不禁平静下来,不论接下来的话如何,他都需要竭尽全力配合。
“圣上跟我说让人准备一下清内庭。”云卿枫这番话告诉凌歌棠,圣上现在便是要凌歌棠做圣上的刀了,凌歌棠要为圣上的行为谋一份利。
“云兄这番话。”凌歌棠看向云卿枫,他在等待云卿枫的肯定,他在等待云卿枫宣布结果。
“说给你听的。”云卿枫毫不掩饰地回着凌歌棠,他又告诉凌歌棠另外一个消息,道:“如今时机已经到了,沈止言、原秋礼等人正在慢慢回朝廷。”圣上已经布局了多年,他把自己的人安插到了各个重要的位置和各个重要的地区,就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变法。
慕容允等人重新编写律法,他们走访各个城镇和乡村,便是要找出合适于大周的新律。新律法仅仅是变法的其中一个环节。变法其中还包含着很多的环节,这些环节环环相扣,每一部分都十分重要。
变法更像是一场自内而外的重生,与改革不同的是,变法要流血,要割掉大周身上的腐肉,若是变法肯定要受到各方利益的阻挠,肯定要受到旧有势力的干涉。
内忧外患之下,变法是不得不的选择。若是什么都不为,仅仅是在原有的制度里修修补补,最后的结果并不会算太好,大周囿于内外交困便会不战而败;若是变得太狠,伤害利益者太多,魏朝之消亡就是大周的前车之鉴。
发展偃术、提升女子地位、开辟海外生意,都是为了最后的变法成功。凌歌棠清楚圣上已经做了许多事情,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未来仍然存在迷雾,结局仍然不清晰。是好是坏,仍然等待着变法的实施。
圣上的人回朝廷之意思便是要开始清算了旧有势力,为氏族之患减轻。沈止言、原秋礼、蒋仙芽都是触摸过烟火底层,都协调过平民百姓争端。平民之事是最是平常之事却是最难处理之事。
百姓为利、士大夫为利、众生皆为利。百姓是大周的基本盘,处理好百姓之事才能巩固大周国之基本。护全盘、割豪强,以变法割氏族之利益,让不平衡的、阶级已经固化的社会动一动。
变世道是需要无数个像凌歌棠这样小小的棋子所竭尽全力,奋力一搏。或许并不是为了权力的最高位,而是为了像每一个自己一样的人能够活得轻松自在一些。
“那玉衡这就去联系赵无岚和龙羌做准备,云兄可否一道去。”凌歌棠说罢,便急匆匆地和云卿枫偕同出了凌家,他们一同赶往龙羌的公主府。
凌歌棠回到凌家时,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花艾已经睡了一觉,他饮了不少酒,眼睛中有着浓浓的疲惫。花艾扶住了凌歌棠,她又嗅嗅凌歌棠身上的酒味,就知道他喝了不少的酒。花艾心想凌歌棠这是喝多了多少?
花艾知道凌歌棠喝多了,但是有件事她仍然想请凌歌棠帮忙,于是花艾帮凌歌棠宽衣时问着:“师弟,你还记得我给你的糖葫芦吗?我想看看,你能帮我找一下吗?”
“应该是在书房,明日我去找找。”凌歌棠宽衣完成,他揉着额头,他因饮酒过多而头痛不已。花艾走回凌歌棠的身边,为他倒了一杯热水。
花艾一边喂凌歌棠饮水,一边嘱咐道:“要不下次别喝这么多酒了,你喝得这般多,我看着怪心疼的。早些休息吧,今日你肯定是累了。”花艾知道凌歌棠需要应酬,很多关系都是通过喝酒来维持的,她把杯子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看着凌歌棠走到八仙桌前,吹灭了蜡烛。
“好的,夜深露重,师姐晚安。”凌歌棠回到二人的拔步床解下了床幔后,躺在床上把花艾搂在了怀里。凌歌棠的怀抱很暖,暖和得让花艾昏昏欲睡。
“师弟晚安。”听着凌歌棠的话,花艾倦意翻涌上来,她应了一句后,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