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夜半谈5
又过了几日,花艾和凌歌棠在玲珑书局告别之时,他今日休沐说要来接花艾去江都城外的万春渡。“那我就等着阿奴过来接我,要不备些好吃的再去玩?”花艾一听到出去玩,她心里就兴奋得很。
花艾去过许多城镇与村庄,她喜欢风景秀丽,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景色。江都城外的万春渡那里有着碧潭、清溪以及青翠山,登山青翠山甚至能瞧见更远处的码头。
“好,那师姐先去忙,我去一趟玲珑衣铺转一圈。”凌歌棠见花艾兴奋的样子不禁笑了笑,他深知花艾喜欢出去玩耍,他又和花艾闲聊了几句后,便上了偃甲车离开了。花艾她目送着凌歌棠离开后,进入玲珑书局。花艾接过主管娘子的稿后,落座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手上的稿子还是《兰因终絮果》,花艾已经清楚这章所讲之内容,她几乎能够复述下来这一篇字了。其他人喜欢看,觉得看完爽利,想继续看萧兰因是如何大战四方,如何勾搭头脑一片空的女子云雨。
花艾校对完了,她抬眼一瞧是颜姪娘子,颜姪和谢弄玉结伴而来,主管娘子一脸喜气地迎了过去说:“女至姑娘来了,有失远迎。”主管命一旁的人去带点茶水过来,她叮嘱着:“带点上好的茶过来。”
颜姪就是女至,花艾还挺惊讶的。她看到颜姪来到玲珑书局后,主管娘子就命其他人拿了厚厚的一批《尘江源二:金陵雨》过来让颜姪签字。
那一沓沓的话本该值多少银两啊,花艾艳羡地瞧着,她甚是羡慕靠文字便能养活自己的人。花艾的手里还有一本《尘江源二:金陵雨》,她不知道该不该此时让颜姪帮忙签个字,说不定能值许多钱。
至于《尘江源二:金陵雨》的剧情,花艾记得《尘江源二:金陵雨》讲的是石媮和凤鸣在金陵的故事,庶子与其婢女在后宅艰难求生。石媮草贱一命,但是她毫不畏惧困难,即使对方是个难缠的对手,她总能活下去。凤鸣为她被嫡母施以家法,他又受了石媮应该承受的家法。花艾似乎能想象到血淋淋的私刑打在身上会有多痛,她没经历过,可是她瞧见过山下的人被施加六十笞浑身冒血,伤口流脓,伤口溃败变黑发炎又发热。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子该会有多痛?
花艾曾经想过凤鸣和石媮报官行不行,可她知道不行,因为大周家长独掌教令。嫡母聪明,只不过是借着由子打凤鸣。凤鸣一旦反抗,遭到的只会是更加的折磨。家长教令儿女无错,官府也不许子女去官府举报,如果举报举报者交给里老再打六十大板。
他们子女的声音外人听不到的,他们只能在一寸天地中跪拜着上位者,祈求着鞭子和殴打不要到来。整个社会如同一座大山,最底下的人压抑得更为严重。他们压抑得严重还要被说书的污蔑一句,最底下的人所遭一切都是应该的,因为草民都是猪狗。
凤家落难,女眷充妓男眷进小倌,为了石媮,凤鸣甘愿自断子孙根进宫成为太监。一代风华正茂的少年低下他的头,向九五至尊磕头跪拜。
《尘江源一》讲的是石媮在皇宫艰难求生,她与凤鸣艰难逃出皇宫的故事。有时候美带来的是别人的肆意伤害,因为石媮坚韧又动人,她在皇宫被皇子看上,可是皇子分明瞧不起韧草一般又早就失去贞洁的石媮。皇子在和石媮欢爱的时候突然拽着石媮头往地上磕,石媮满头是血,惨不忍睹。
皇子爱上石媮后,当着石媮的面让石媮和石媮的朋友陪皇子双飞,让石媮的朋友□□受损再也不信男人。皇子吃过寒食散后更加暴虐,他用金钗捅石媮小腹,让石媮伤口感染,被迫发了好几夜高烧。皇子因为察觉到石媮和凤鸣之间的感情让石媮跪黎左莉跪了一宿,直到现在石媮的膝盖还在阴雨天作痛。皇子自持为皇子把擅画作画的凤鸣踹倒,把凤鸣的手狠狠地踩在脚下,导致凤鸣他的右手再也画不了画。
石媮很像花艾曾经看过的话本,女主被男主折磨得只剩半口气,最后因为男主的怜悯两个人才在一起。可是石媮和那些笔杆子下的角色不一样,她努力向上,像磐石一般坚强。而且她也没有因为毒蛇的半点怜悯而爱上毒蛇。
毒蛇就是毒蛇,即使变了性,本质却没改变。毒蛇永远是毒蛇,适当地软弱是为了麻痹敌人。皇子他毒蛇一样的眼神,眸子里肮脏、腐臭,又深情。那些深情不过是皇子的一厢情愿,自我感动,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舍。
这种施舍又可笑又可恨,给予施舍就代表着石媮身上的伤不存在了吗?代表着石媮的痛苦不曾经历过吗?伤疤刻在身上、印在灵魂里,凭什么要石媮原谅皇子?就因为崇拜权力所以要跪拜拥有权力的那个人?
凭什么皇子说伤害石媮时不爱石媮,石媮就要放弃仇恨,接受别人对自己的伤害?花艾心想不爱就能掩饰做过的一切吗?一句轻飘飘地不爱她就能掩饰皇子所做过的一切?
花艾不清楚尘江源中的皇子哪里来的大脸敢说这种羞耻的话,像他这种人值得什么人爱?他就不配谈爱这个字,就该被打入无间地狱享受百世折磨。欺软怕硬,巧取豪夺。皇子衣服下面藏着衣冠禽兽,狼心狗肺下仍是一种蔑视一切的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心态。
花艾心里只觉得对《尘江源》中描述的生活窒息,从前她最是喜欢看虐女主虐到骨子里的话本,因为在看外人的故事,自己的身上无法切身感受到那种痛苦。而不可否认的是,痛苦确确实实存在,只不过发生在别人身上罢了。当自己亲自感受到那种压抑,也就对话本里的这种事情嗤之以鼻。
话本中描写极坏的人也能得到女主的原谅,就因为他有权有势,这并不是歌颂苦难,而是在消费苦难,这是在给别人的苦难添砖加瓦,迷惑着那些深陷苦难当中的人。只要上位者他们怜惜自己,仿佛就能够化解自己身上的悲痛,可是现实原比话本中难的多。
美化上位者残酷的行为就意味着他们是那样无辜的人吗?通过文字的描述,把上位者得到利益丝毫不见,把残酷行径的结果转嫁给别人,这难道不是对别人的一种剥削吗?剥削既然存在为何要给它套上一层不留痕迹的皮囊?
通过美化以爱为名的残忍,安安稳稳地让上位者坐享其成,吃着下位者的饭,又要控制下位者的脑,让阶层固化,让自己的权力永存。
以人为中心,怜惜百姓痛者的人屈指可数。花艾心想就如那个胡说书的一样,未经历过磨难,未下过乡间,只凭道听途说,以自己的狭隘的思维圣化说书的地位,道这些说书的是为民请命,花艾心想真是贻笑大方。
花艾叹了一口气,她正打算继续动笔校对之时,阿奴已经到来,他敲了敲门,要带花艾离开去万春渡。花艾把校对好的稿子重新还给主管,她和主管说了几句话后,跟着阿奴离开了玲珑书局。
“娘。”还不等花艾掀开偃甲车的帘子,里面的人就已经先为花艾掀好了帘子,花艾一个跃步登上了车,她落座在凌歌棠的身边,待去江都城外的万春渡透透气。花笑笑闲不住,小姑娘一会小心翼翼掀开帘子,一会儿又按住哥哥亲了一口,一会儿又让花艾抱抱,折腾得花艾还没到万春渡人就困了。
万春渡的潭水深绿,藻荇甚多。
花艾和凌歌棠以及两个孩子到达万春渡,花艾留在岩石上看着风景,晒着太阳,他特意借口先离开去一处地方来寻桓天镜。“师姐,我去北面的丘瞧瞧,若是那风景更加秀致,我一会儿回来带师姐去看看。”
“好的,你去吧。我和笑笑还有开心一同晒晒太阳,不用担心。”花艾心满意足地躺在铺好单子的岩石上,阳光温暖,晒得她昏昏欲睡。花艾身边的花笑笑和花开心也陪在她的身边,一同躺下来晒太阳。
凌歌棠回头看着花艾和孩子们,他不禁眼神温柔了许多。他来到一处丘顶,此处可以俯视整个万春渡。不论春夏秋冬,万春渡都含烟雨吐清露。
那里一个白底墨竹衣的男子背对着凌歌棠看着江都城外远处的土匪寨子的方向,他注意到了凌歌棠的脚步,他开口说道:“风雨楼已经答应交出东瀛线,他们把东瀛安插的这些东西全部都告诉我。如今他们的眼线已经被掌握了,所以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桓兄义举,玉衡敬佩。”
“风雨楼掌握了许多大周秘密,我已经全数交给了曾经的雪楼楼主。我此番赴身,定不会落下什么好下场,只希望玉衡能帮在下关怀一下婉儿的铺子。”桓天镜坦坦荡荡地说着,他此时仍担忧着亲近的人未来。
凌歌棠听着桓天镜这番话,知道桓天镜已经思索了其未来的结局,因此桓天镜只能为离婉的未来铺路。
“玉衡应下,此后多加珍重。”凌歌棠郑重地应下了桓天镜的话时,桓天镜不禁笑了眉眼也舒展了许多,凌歌棠想桓天镜终于能松了一口气。
士为知己生死时,仍有后虑。或许桓天镜从来没有想过值得或者不值得,只是知恩图报。”
邓竹芯把桓天镜推出去,凌歌棠清楚最后桓天镜的结果并不算太好。邓竹芯毕竟是个女人,世人不会太为难她的。凌歌棠随着桓天镜的动作扭头,回看着江都城的方向,凌歌棠清楚江都里有桓天镜忘不掉的存在。
最佳的归顺结果是归寻常百姓家隐于江湖中;其次是发配边疆:最惨的就是掉了脑袋,身首异处。有几个能安安稳稳落地呢?在别人的规则里破坏别人的利益,自然会有人来制裁。
花艾一觉醒来的时候,花笑笑正在花艾头发上插着小花朵,花艾伸手掐了掐花笑笑的小脸,无奈地说:“臭小妞。”花开心走过来帮花艾摘掉了头上的小花朵,又牵起还要调皮的花笑笑的小手到岩石一旁的缝隙看蚂蚁搬家。
凌歌棠正瞧着水面发呆,他回头看到花艾和孩子们闹着,他走来说着:“师姐,你要陪我参加一个宴会。”
“什么宴会?”花艾把目光从花笑笑和花开心身上收回来,她从岩石上蹦下来,走到凌歌棠身边。
“徐行云接任江都知府。这场宴会听说请了城中的百姓来,被贬的尚书右仆射的离檀的女儿离婉或许也会参加。”
“师弟,你说徐行云他会不再娶妻了吗?”
“不一定,他娶杜梅一是因为爱,二是因为杜家势力。”凌歌棠苦笑着看向天空自由的鸟儿,人既然作出选择了,之后的生活便由不得自己。
“此话怎讲?”花艾不解地问道。
凌歌棠提醒道:“师姐还记得赵无岚吗?”
“记得记得。”花艾记得赵无岚的事情,赵无岚是夏染的前夫,同夏染曾经过过恩爱的夫妻生活。之后,赵无岚无奈休掉夏染,惹得夏染登闻鼓告状。但是,赵无岚仍没受什么责难,他也成功求娶了圣上最小的妹妹龙羌。
“赵无岚娶长公主龙羌,也是为了翻身从平民越入皇族。”凌歌棠整理着衣袖,他回着愣愣地正发呆的花艾,说:“徐行云也是如此。”
“这。”花艾本以为徐行云想要求娶杜梅是因为救命之恩,难不成还是为了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众生都是为了金钱或是心安交集。
万春渡此时暖阳透虚隙,一线万飞埃,碧潭静升水雾,不知为何看着此景,花艾心情有了几分复杂。
她呢?花艾和凌歌棠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