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夜半谈1
师姐回来了。
凌歌棠在花艾步入江都城的时候，便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中午那时，安旭因为味道认错了人，见凌歌棠的时候还玩笑地说：他以为是宛豆来了，以为宛豆念旧了。
凌歌棠进入花艾和他的院子，远远就看着她的屋子点着灯。他看着从容坦荡，但是确加快了步伐。他扇着折扇，可是那步子的速度却是增加了许多，瞧着有些不自然。
院子里的梧桐树的树枝上挂着相思结，相思结随风摆动，红彤彤的很是瞩目。月光下的相思结好像让凌歌棠也忍不住相思起来，只不过他所相思的那人就在房间里。
凌歌棠轻咳一声，把折扇收起来，他挽起袖子敲了敲门。“咚咚咚。”
“师姐，是我。”凌歌棠看着门缝中逐渐接近的粉色衣裳，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凌歌棠深呼吸，挂起最温柔的笑容，他对花艾说：“麻烦师姐开门。”
花艾开门让凌歌棠进来，她随后把门关上，花艾整个动作干脆利索，并无委婉。
凌歌棠打量着房间的摆设，房间依旧是花艾离开前那样，只不过现在师姐回来了。凌歌棠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是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这些日子他帮花艾瞒着离开的事，周芸曾问过凌歌棠许多次为何花艾还没回来，都被他应付了。周芸也清楚凌歌棠未说实话，临走之前叮嘱着凌歌棠说花艾只是妾，他是她的主，莫要让花艾太任性。
凌歌棠看着花艾只是收拾着行囊，自己放在花艾披风内兜的银票被花艾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花艾这般安静的样子虽然不像她，可是却让凌歌棠觉得十分满足，只要她在的地方就是归处。
他内心渐渐平静，凌歌棠笑了笑想要走上前去搭话，可是花艾停住手上的动作，她直起身看着凌歌棠。花艾的杏眸里已经干净、清澈。
凌歌棠这些日子里慌张被抛下，如今他的眼睛里装满了花艾。凌歌棠想要说些什么，哪怕仅仅是开个玩笑，可是凌歌棠说不出来，可是凌歌棠看出来，激动的人是他，平静的反而是花艾。
原来等待的一方永远是痛苦的，凌歌棠心里的酸涩渐渐爬了上来，装在了他的胸口。他笑着微微低下了头，凌歌棠的自傲在此时也消失殆尽。
“头发乱了。”花艾指着他的额发，她想原来如玉公子的他也有乱了头发的时候。
“师姐帮我整理。”他低头看着花艾，嘴角含笑。那些难过，因为花艾平常的语句而渐渐压住。花艾伸手帮他梳理干净，却被凌歌棠一把抱住。花艾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他眼中带着留念与欣喜。
窗外传开蝉鸣，屋子里的一对男女就这么耗着，俊雅的男子低头想要亲吻，花艾别过头轻轻推开凌歌棠，拒绝了凌歌棠的亲近。“凌歌棠，你坐。”
他心里咯噔一下，凌歌棠清楚这般正色的花艾。他见过这般的花艾，凌歌棠看着花艾这个样子，这是梦里花艾与他诀别时样子。
“我们谈谈吧。”花艾瞧着凌歌棠，她的杏眸格外认真，那精致的嘴唇里轻飘飘的说出五个字，凌歌棠抿着嘴唇，他不想言语。
凌歌棠坐下，望着好久没见的女人。他看了花艾很久，她也没有玩笑的意思，凌歌棠开口说道：“你回来就为说这个？我不想谈。”
“如果不谈，那我们分手吧。我不会缠着你的，你放心。我已经想过了，雪宜既然在怡然那里过得更好，那我也不自私地带他离开了。你若是想笑笑和开心，我不会拦着你，因为你毕竟是孩子们的父亲。”
凌歌棠沉顿了一会，他禁闭着唇，不一会才开口道：“师姐。”花艾抬头看他，那双黑色的眸子里藏着复杂的情绪，扰得花艾很是心烦意乱。
凌歌棠起身走到花艾身边，他伸手把她褐色的头发别在耳后，举动极其亲昵，花艾任由着凌歌棠动作，她继续耐心地听凌歌棠接下来的话，凌歌棠说：“先不论你能否养活我们的孩子，我问你你不知道妾是什么吗？”
妾？就是被纳，低主母一头，要和主母以及其他女人共侍一夫的女子。
而花艾现在的身份就是凌歌棠的妾。
凌歌棠转身走到窗前，关上了窗户。他背对着花艾，语气中的冷漠与寒意让花艾不寒而栗。他说：“妾就是奴隶，就是随意买卖的东西，随意被人支配的玩意。你真以为我对你那么宠，我放你自由，我为你瞒着出逃的事情，就意味着妾的角色就那么好？清醒一点吧，师姐。你是我凌家的物品。你想走也走不了。”凌歌棠语气中的阴冷花艾第一次感受到，她发现凌歌棠是自己玉轮的同时，他原来并未像看起来那般仙气飘飘，而是藏着腹黑心思的寻常男子。
“你若是离开，兖州的周敞平的孩子的生母就是师姐的下场。”
花艾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凌歌棠，凌歌棠回身，他笑得令人胆颤，可是那眸子里也藏着痛苦，他像一只刺猬用刺扎向花艾，凌歌棠继续说道：“你是妾，你就是要服侍我的起居。我若是想宠幸你，你就要被我睡；你是妾，我就是你的天，你的吃喝住行由我来控制，对你的好，只不过是我对你的赏赐。”
凌歌棠说的字字清晰，又格外残忍。他走到花艾面前，看到花艾身体在轻轻颤抖，凌歌棠仍是说道：“师姐，太可惜了，你进了我凌家门，我们的地位就是不平等的。你没进来前我能惯着你，你进来后，世道和凌家不允许我惯着你。”
凌歌棠一脸无辜，他的手指轻轻地摸着她的脸颊。花艾看着这样的凌歌棠只觉得陌生，她听着凌歌棠继续揭露残酷的真相。“笑笑和开心更走不了，他们是我凌家的庶女和庶子。况且你自己也清楚，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孩子们，除了能在门派活下去，哪里能活下去？可是师姐现在已经没有依靠了，从容派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从容派了。女子但凡和男子纠缠一点，闲话能压死这个单身带孩子的女人。”
“为什么？”花艾看向凌歌棠，她的杏眸中带着点点泪光，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知道真相却又不想让别人把真相说给自己听。
花艾后退着躲开凌歌棠的手，她摇着头直到后背撞到柱子上。“不可能，我不信，你撒谎。”花艾知道凌歌棠说的都是实话，可是她嘴硬地不想接受事实，她不想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窘境，苦苦挣扎却又无法解脱。
“因为这是个吃人的社会。”凌歌棠环住她，低头亲吻花艾的头发，他温柔地说着让花艾震惊的话，他道：“怡然做主纳你的时候，我居然没想到你能答应。”
花艾如遭雷劈。
怪不得她从侧门进而非正门。
怪不得她要向夏之悠敬茶。
怪不得时时刻刻下人们都要叫自己花姨娘。
花艾讨厌这个吃人的地方。是她的错，凌歌棠已经提醒过她，他们第一个大孩子不能要。不是他不想要，而是她不能生下他，让他的孩子成为私生子。
“师姐，我不怨你离开这么久，你也清楚你逃不开的，你放不下我。”
花艾瞪着凌歌棠，杏眸里藏着火气，她眼中的愤怒凌歌棠看得明白。凌歌棠他却悄悄地攥紧了拳头朝着花艾走来，他努力平息着他的怒气。
花艾想要说什么却止住口，她叹了一口气，甩身想要离开，身体却被凌歌棠一把抱住。花艾感受着凌歌棠的胸膛的温度。花艾转过身，抬头看向凌歌棠，那张稍带清冷的脸颊如今也是染上了人间色，她清楚凌歌棠生气了，他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花艾只觉天旋地转，凌歌棠抱着她往床榻走去，他轻手轻脚地把花艾放在床上。
“我不想对你发脾气，师弟。”花艾别过头，右手抓着床单，她的冷漠不言自明。“我们之间我不想有无意义的争吵。”
凌歌棠停住亲吻的动作，原本撑在花艾身体两侧的手也攥紧了床单，他那双温润的眸子打量着身下的女子。
“我的女人从小到大就只有师姐，慕夏不是我的孩子，我没有碰过怡然。”凌歌棠抱着她起来，凌歌棠玩着她的发，她褐色的长卷发遮盖着她的里衣。“可是师姐的男人不止我一个，你能放得下我，你最是心狠。”
花艾清楚他没通房，没其他妾侍，只有她一个女人。花艾不知怎么去形容自己的感觉，她的三观被凌歌棠的话击碎重组，却又怎么拼不起来。花艾清楚凌歌棠的反击的话语里，有着几分对她的不舍，可是那些不舍带着什么样的情绪？
喜欢还是爱？还是仅仅是因为舍不得花艾给他的温暖？
“你在邀功自己的专情？”花艾讽刺，她不再掩饰她的愤怒，花艾像一只长满尖锐的刺的刺猬，毫不留情地扎向凌歌棠。“还是凌公子在我床上不愿下来？我榨干了你？”
凌歌棠自然听出花艾语气中的讽刺，他面色自然，只不过那手指攥地发白，他故意刺激着花艾说：“我同怡然吵架，吵狠了。”凌歌棠看到花艾气得发抖，她用力地锤着枕头，凌歌棠眼睁睁瞧着花艾发泄，心里也不禁有些愧疚，他又补了一句：“师姐这话听着阴阳怪气。”
“师姐？”花艾伸手摔了被她锤的枕头，枕头滚到了地上，沾上了地面的灰。
花艾执意要下床，凌歌棠拉住花艾的手，花艾狠狠地甩掉凌歌棠的阻拦的手，她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绪说：“我去静静。”凌歌棠从未见过花艾如此不耐烦，他看向花艾那张迷离的芙蓉面，她眼里带着脆弱正出神，是凌歌棠不曾看过的表情，印象中的她都是乐观又豁达。
“师弟，我真的需要静静。”花艾闭眼苦笑，她言：“我确实因为在凌家的生活偷偷溜了出去，可是你没有找我，我很感激。其实你也觉得我不适合凌家的生活吧。”
“我没有。”凌歌棠坐起身，一手撑着床榻。
“你自难其说的时候就爱绷脸。”花艾起身，伸手摸着凌歌棠的脸，她的手指抚摸着凌歌棠的脸颊，眼神中的动容让凌歌棠自惭形秽，她道：“尤其是在我这里过夜，却又让我留在院子里不许出去的时候。”
“我。”凌歌棠整理着语言。
“是我求的太多，”花艾摇头，散乱的褐发随意地散在肩头，她想是她自己没看清自己的在凌歌棠心中的地位，是她自己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她喃喃道：“我会再摆正位置。”
“师姐，你给我时间，我会处理好一切。”凌歌棠低下头，伸手拥住花艾，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凌歌棠的怀抱很紧，紧到她有些遗憾，多少个日日夜夜里都是花艾搂着凌歌棠的腰，曾几何时凌歌棠也变了？
花艾没有推开凌歌棠，但是她也没有回拥。花艾的心思很乱，很杂，复杂的就像是一团怎么也缠绕不开的麻线。都这么多年，花艾为他都怀了三胎，他还需要时间考虑。花艾啊花艾，你的选择又是错的，踏上凌歌棠这条路，是一条不归路。花艾恨凌歌棠的诚实，可是凌歌棠不骗她，她不知道该是欣慰还是痛苦。
“嗯。”花艾最后还是应了一句，却让抱住她的男子拥得更紧，热得似乎都能透过胸膛与怀抱达到内心。如果不是这个拥抱，花艾可能已经决断了主意离开凌歌棠。可是这个怀抱太过温暖，温暖到她又想去沉溺凌歌棠的海洋，可是她又回想起在凌歌棠这里遭得苦，她的心痛得难以自拔。
“师姐，你信我。”凌歌棠终是松开怀抱，他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凌歌棠自知不能说服花艾，他的巧言如簧在她面前失了效。凌歌棠握住花艾的手，把她的手伸向他的胸口，他的心脏因为花艾的触摸而跳地快了几分，似乎这样就能让花艾了解他话语的真诚。“信我。”
花艾抽回手，她低头摆弄着被子，她的手指描着上面的纹路，她不知道要不要再给凌歌棠一个机会，她只能回着：“睡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人总是对舍不得的东西放肆伤害，等到真正失去的时候才痛苦难忍。凌歌棠不知为何心头涌上难过，明明花艾就躺在他的身边，凌歌棠却觉得离得十分遥远。
凌歌棠看着花艾躺下背对着他，夜晚光昏暗，凌歌棠伸手为花艾盖好了被子，他想要触摸花艾的头发，却又生生地收了回来，把手放在了被子上面。
凌歌棠知道花艾需要的就是一点陪伴和爱，她看似阳光但是却十分胆小。花艾恐惧着别离，可事实却又在她身上上演一次次的别离，她总是在意那些受到的温暖，总是想要把温暖留在身边，可是花艾清楚她没有那个实力留住，只能眼睁睁的带着微笑目送他们离开。
他该做些什么挽回他们之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