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又见旧人2
花艾刚才在楼下管客栈要了一坛子酒,凌歌棠提着酒来到了花艾住的房间。窗户开着,窗外又下起蒙蒙细雨缠缠无止休,雨打叶,叶吹风,风进了北窗中。
这间房间依旧像花艾在从容派的房间一样,没什么家具,只不过衣柜敞开着里面装着好几件衣裙。
凌歌棠随着花艾落座在一条凳子上,凌歌棠把酒坛放在了桌上然后腰背挺直地坐在花艾身边,而花艾转着手中的碗,他们没有一个人打破两个人之间的安静。
“我们俩几年没见了?”花艾起身为凌歌棠拿起了一坛酒,凌歌棠帮花艾扶着酒坛,花艾一边为凌歌棠倒着酒一边似是对友人说话一般谈着。
酒液清澈见底,酒面还带着微波纹,虽然是粗酒,但是还是泛着酒味。凌歌棠并没有喝,他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向窗户,回头看向花艾说:“师姐离开玉衡的时间已经过了三百六十四天。”
快一年了,花艾心想,日子过得真快,她才想起来她是在塞外石榴城蒋萌陪着自己过了十八岁的生辰。蒋萌并不是第一位进入殿试的女子,也并不是一个位得到皇帝嘉奖的女子,但她是第一个被皇帝录用成为水部主事的女子。蒋萌的官位虽然不高,还总是被皇帝指使到荒凉处治水,花艾自是把蒋萌身上的心酸看尽。
花艾陪着蒋萌从她离开江都一直到今年年春,她想蒋萌心中自有抱负,不见软红裹身,只见麻葛衣。吃住皆简陋,饮的是粗茶,吃的是淡饭。蒋萌的相公周霆易也一扫之前的暴躁,整个人平静了许多,他和蒋萌共患难,一改之前的少爷气。
可是蒋萌好不容易作出一番小小的成果却被另一位水部主事轻松地摘了桃子,她也因为一点失误被贬塞外石榴城。花艾和周霆易陪着蒋萌渡过了那段被贬往塞外石榴城的时光。
花艾常常在燕城和塞外石榴城做着侠义榜,她遇到了不少的人,开阔了不少的眼界。她在和蒋萌夜晚闲聊时,说着:她记得师弟说过仰人鼻息,朝夕可亡,她赞同这个道理,她说不管未来如何,她都要把自己的选择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哪怕这个选择并不好,但是既然是作出的选择,那就没有什么后悔。
“师弟,我去了很多地方,去过燕城、塞外石榴城、青州等等地方。可是随着走的地方越来越多,我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渺小,我的能力竟然是如此微弱。”
“人所察觉的往往不是自己得到的,而是自己未得到的,爱也好、苦也罢。可是师姐也做了许多,江都救人、许州助庭云、兖州抓晏频、鄯州治伤、玉门擒贼师姐的善已然改变了很多人的一段时间或者一生。”凌歌棠背对着花艾,他双手撑在窗框上看向外面雨润滁州,他回着:“玉衡曾记得在我们十三岁,师姐独自受罚,玉衡同师姐隔着门板闲聊。师姐执着而坚韧,往往很多事都是事在人为。人力虽然渺小,如微蚁移山,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人总是在意自己曾经受的伤害,我发现自己好像有这个毛病,在受到伤害的时候,总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受害者。”花艾自责地看向凌歌棠,她想起之前胡乱朝凌歌棠发的那些脾气感觉有些后悔。“我觉得我要去向你说一声抱歉,之前离开前我好像说了很任性的话,好像说了什么我把自己能给你的都给你了,如今听起来我说的那话就像话本子呢?”
凌歌棠侧身,他那张清俊的脸似乎带着些笑意,他调侃着说:“那师弟像话本子里的谁?”
花艾也不禁露出笑容,她眉眼弯弯地说:“我觉得还是像《水瓶升仙》中的刘和秀吧。”
“为何?”凌歌棠在光中走来,落座在花艾的身旁。“玉衡和刘和秀有哪里相似之处?”
“或许是气质。”花艾回忆着之前看的《水瓶升仙》中的情节,她扭头道:“你和刘和秀都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感觉,我很难去形容。”
“或许吧,人总是有着共通处。”凌歌棠的手指抚摸着酒碗,他迟迟没有喝,花艾把左胳膊肘搭在桌上,左手撑着脸颊看向凌歌棠。她褐色的长卷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她的杏眸里带着平日里的关心。
“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讲讲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吧。”花艾坦然地向凌歌棠打开了话题。“你刚才说怡然又逃了,是怎么回事?”
雨声淅淅沥沥地拍打着叶,空气顺着北窗吹进了不言语的房间中,花艾静静等着凌歌棠的开口。花艾等了许久,心想要不要再换个话题,对于男人来说自己的娘子做了那有辱脸面的事情也够让他们痛苦的。
“师姐,对玉衡这种人来说谈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更何况对于玉衡这种到现在只一位女人也没想过添其他女人的男人来说,不配谈它。”凌歌棠那张清俊的脸带着苦笑,花艾不禁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可是最后她的手停在空中,硬生生地收回来。
“你曾经得到过,比他们没得到过的强的。”花艾琢磨了半天才出声安慰着。凌歌棠轻轻笑了笑,脸上的苦涩似乎也被花艾的话消解了许多。
凌歌棠扭头看向花艾,他做着玩笑说:“往往得到过的人来说更残忍,师姐的心也挺狠的,削皮刀。”他的话听起来有着几分玩笑,但是脸上看着还是有几分没走出来的感觉,他那双黑眸里似乎还藏着难过。
黑眸中如海,装着深不可测的心思,印衬着海上吸收着日光的明月。凌歌棠知道花艾回避了眼神,他给花艾面前的碗倒满了酒。酒酿得很是粗糙,可是却有着一股诱人的香气。
凌歌棠浅浅地叹了一口气,他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难过以及愧疚,他说:“是玉衡的错,也是玉衡的软弱,无法给师姐名分。”
花艾不禁拿起酒碗,她尴尬地喝了一口,那双杏眸不自然地看向酒坛,她低着头道:“你别谈这个了,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自己选择离开你的。”酒中辣味突然反了上来,她捂住嘴猛嗑着,凌歌棠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她抬头,眼中因为咳嗽咳出了泪,她道:“是我的错,在兖州的时候是我想放弃你了。你曾经给我两条路,是我自己固执,想让你不要放弃自己的未来。其实,是我软弱。我因为看到包子西施的惨状联想到自己身上,以为自己也会那么惨。可是我不是包子西施,你也不是周敞平,是我自己狭隘了。”花艾低着头,她双手攥着自己膝盖上的衣服,她的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凌歌棠伸手,轻轻擦去花艾脸上的泪,他那双黑眸认真地与花艾的目光对视,他说:“玉衡的痛苦和师姐的残忍息息相关,我不怨怡然的冷淡。玉衡向来认真,师弟怨恨师姐的果决,挑起玉衡的情感,却又狠狠地抛弃。玉衡不清楚师姐是不是在玩弄师弟的感情。”
花艾猛的摇头,她道:“我没有,我不是的。”
“我信师姐自是不会的,是我自己错付了感情。”凌歌棠似乎信了,不过他转身端起酒碗饮了一口,他望向了窗外的雨,他起身朝着窗户那里走去,他言:“师姐,雨太凉,我去把窗户关上。”
“对不起,你该怎么原谅我?”花艾随着凌歌棠一起起身,她看着凌歌棠那双骨骼分明的白皙的手关上窗户,他手按在了窗户上。
花艾一时不查,她整个人被拥进凌歌棠的怀中,他的身上依旧带着花艾熟悉的茉莉花茶的香味,她双臂垂着,她听着凌歌棠喃喃着:“我恨你,只要恨你就不会忘记师姐了。三百六十四天里,我每天像是疯魔了一般,或许就如师姐所看的话本中的刘和秀一样。”
凌歌棠是花艾年少时候的月亮啊,花艾从年少时期就仰望着他,原本他是花艾触及不到的存在,可是现在这个月亮落在她的身边,花艾心疼着凌歌棠,她滋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花艾埋在她肩膀轻轻哭泣的青年,白衣如雪。明明公子一般的他,甘愿和她来到这间平凡的客栈,同她进入这样的环境。心甘情愿地又闯进花艾的世界。
花艾轻轻地拍着凌歌棠的后背安慰着:“曾经你新婚夜想让我留下,但是我没留下,今夜补给你,希望你不要恨我了,好好过日子。”
“就这一晚。”花艾补充着,她被凌歌棠抱起来往床上走去,“怡然会发现你的好的,你不坏,等等时间。”
这对背德的人就在这间陈旧的客栈中做着背德的事情,此时此刻房间中只有他们存在。凌歌棠发了狠地咬破她的唇,他把嘴里带着橘子味道的药丸塞入她嘴里。
花艾以为是糖,就咬碎吃了进去,她的嘴里还带着略微苦涩的药味,她含糊说:“快点吧。”
“还有你别吻我。”花艾再次警告着。她只是想安慰着凌歌棠,哪怕仅仅是用身体安慰着他。花艾舍不得凌歌棠难过,舍不得凌歌棠的眼中流泪。一夜过后,他继续做他的凌家公子,而她继续做行侠仗义的女侠。
这次滁州的相遇,也许就为两人之间画着终点吧,花艾心想。
花艾盯着面前的男子,凌歌棠浅浅地拥住花艾,把头埋进花艾的颈窝。茉莉花茶的香味传进花艾的鼻腔,花艾心想她已经许久没有闻到这股味道了,她原本已经熟悉了唐壶鹿身上那股薄荷香气,但是她现在并不排斥凌歌棠的味道。
花艾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她身上穿着干净的里衣。她环顾四周,凌歌棠应该早走了。花艾起身,她的身子像是刚被石头压住一样,痛得很。花艾点起灯,她发现房间的桌子上摆着一碗药,凌歌棠用毛笔在纸上写着-药,压在碗底下。
避子汤?花艾心想。
花艾一点也没有犹豫,她端起碗一饮而尽。药汁的苦涩顺着嗓子流进花艾的胃里,她应当是不再会犯从前那种错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