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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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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当年你看到的,也不过是另一张面具罢了。”

    太极殿,因这一句云淡风轻的话,如同陷入了冬夜,天色骤暗的同时卷起阵阵刺骨寒风。

    胡澈终于低下头去,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那半跪着的鬼侍。

    “你……你说什么?”

    什么面具?他在说什么?

    自己看到的……那明明是人的脸!

    人的脸……

    胡澈如同被万千根针钉在原地,一股恶寒从脚底漫了上来。

    “那是朕赐予巫戈的人皮面具。”高高在上的人终于说了这第一句话。

    蜀昭帝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可偏偏,他们如此努力,全都是为了让他看到底谁是真谁是假。

    这一场场表演,他才是那个唯一的看客。

    蜀昭帝缓缓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朝着半跪着的巫戈,做了个向上抬的手势。

    巫戈便站直了身子。

    圣上淡漠的声音响在耳边,一字一句却如一把利刃,一下,又一下,刺在胡澈的心上。

    “那人皮面具,是当年先帝在时从西域传进来的。朕得此面具,赐予巫戈,命他戴在鬼面之后。”

    “鬼侍,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若其领军巫戈遭人暗算,鬼面毁损,以致身份暴露,那么牵一发而动全身,鬼侍的其余人皆都暴露无遗。”

    “那么朕费尽心思成立的这支鬼侍,不就轻而易举毁于一旦了?”

    “朕怎会如此大意,巫戈自己又怎会如此大意?胡澈,你以为你见过巫戈的真容,其实那不过是一张人皮面具罢了。”

    胡澈呆滞地站在原地,他的身形显得愈发瘦小,头也低垂了下去,好像再无力气支撑,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行将就木的枯朽之味。

    圣上道:“胡澈,你的眼神不好。”

    “朕是知道的。”

    胡澈浑浊的眼球转了转,眼前蓦然模糊一片。

    他该用药了。

    他的脑袋里忽然蹦出了这么个想法。

    或者,也可以不再用药了。

    再也用不到了。

    一切都结束了。

    巫戈案当日。

    明鉴台的人无意撞见李郁安欲杀巫戈,急忙赶回来向胡澈禀报。那一刻起,胡澈便心生一计。

    这么多年,朝中党派纷争不断,他单枪匹马活得那是惊心胆战,生怕自己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毕竟,明鉴台虽然听命于圣上,但他知道,圣上心里更倾向于鬼侍。

    圣上的心,自始至终就是偏的。没有人站在他这边,所以,他得去攀个新的枝。

    明鉴台盯上了三公。位高权重,句句有分量,得圣上信任,正是再合适不过的庇佑了。

    是的,一开始,他只不过是想找个庇佑。

    可是,三公不合,丞相与太尉不对付。胡澈必须得站个队啊,总不能两个都得罪。

    他觉得太尉李潜过于清高,不像真人。所以,他选了丞相贺巡。

    贺巡想将太尉踢出三公之列,他也是知道的。

    眼下,不就有个好机会吗?

    李郁安失手伤人,可以利用一下,让她“失手杀人”。

    他们本来的计划是——杀一名身形与巫戈相近的死士,嫁祸李郁安。因李郁安刺伤过巫戈,这是事实,他们便可称其与巫戈有私怨,随便编造个理由就行。总之,一切要落到“由于林子里光线昏暗,李郁安一时冲动误杀了人”这么个名头上。

    没错,这是他们最初的计划。

    他们准备的戏码其实是一场“误杀”。

    然而——

    胡澈却亲眼看到了巫戈的尸体。

    那时,明鉴台将准备好的死士尸体放置在林中,随后便离开。计划里,安排好的“路人”会无意中看到鹿苍林中的死士尸体,然后吓得魂飞魄散,前去报官。再由廷尉府的人出面,“路人”会作证是李郁安行凶,而那把丢弃在梨花树下的剑,就是铁证。

    可是胡澈回到明鉴台不久,迟迟没有等到廷尉府那边的消息。反倒是等来了如同见了鬼的自己人。

    他们说——

    尸体不对。

    胡澈当场愣住。

    等到他带领浩浩荡荡的人马赶到时,夜幕已经降临。风声呼啸的林子里,原本的位置上躺着的,竟然是——

    巫戈。

    他见过巫戈的脸。这张脸,化成灰他都认得。

    当时他脑子里蹦出了无数的想法,那些想法在脑袋里划过,像烟花一般璀璨。后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何会有那般感觉。

    那是开心。

    巫戈死了。

    那个在无数梦里刺向他的刀,殒了。

    胡澈开心至极,以致于都懒得仔细去想为何巫戈死在这里。他说服自己许是李郁安那一剑真的刺到要害,巫戈伤得太重,都未能走出林子……又或是他们俩后来在哪里又厮杀了一番……

    总之,管他呢。

    巫戈死了,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情吗?

    他的噩梦终于结束了啊。

    可是如今,他们告诉他……

    知道你眼神不好。

    你看到的,一直都只是一张人皮面具罢了。

    吕晏在殿外等着传诏。

    过了许久,圣上身边的杨总管出来了。

    “将军,里头的事应是处理完了,陛下传您进去呢。”

    吕晏点头。

    他进太极殿的时候,只觉得里面如一潭死水,压抑得人喘不过气。裴元良先转过身来看到了吕晏,眼睛一亮,高兴地忘了规矩。

    “吕将军!”

    这一声,众人的目光皆移到了吕晏身上。

    当属丞相的表情最精彩。

    “靖宁侯怎会来此?”

    几个人七嘴八舌。

    “怎么靖宁侯也来了?”

    “你没听说啊,那李郁安是靖宁侯的……未婚妻。”

    “……”

    吕晏先向圣上行了礼,然后直起身,没有看周围的人一眼。

    除了一旁的巫戈。

    他的眼神落在巫戈身上,停留了几秒,既而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那是娄越。

    他让娄越扮作巫戈,进宫陪着诸位演一场戏。

    而娄越,确实不管在什么事情上,都十分靠谱。

    吕晏回忆起被刺伤那一日的情景。

    他受了伤,才刚刚回府,便听到了风声——说是明鉴台那边有些奇怪的动作。

    胡澈的身边一直都有鬼侍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人告诉胡澈他自以为看到的巫戈真容,其实只不过是一张人皮面具。

    毕竟,胡澈的眼神不好,身边的人眼神可没有问题。

    那时,吕晏心中立刻升起不好的预感。他与明鉴台于林中一别,既而与李郁安起了冲突,自己受了伤,那边就有了动作……

    这可不像是巧合。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他派了一队鬼侍火速前往明鉴台,暗中盯着里边的人,又派了几个人回到方才的鹿苍林。

    另外,他紧急召回了娄越,让他替自己办一件事。

    那就是将他那副人皮面具带走。

    他有一种直觉,他这张面具,终于要陪到尽头了。

    果然——

    回来的人报,说明鉴台的人在林子里杀了人。杀的人是个生面孔,但是没有任何反抗,估计是明鉴台养的死士。

    还有一句关键的形容——

    他们说,那死士和巫戈身形极其相似。

    诸位便已明了——有人是想借此事,一箭双雕。

    若是真让廷尉府的人去了林子,发现尸体,此事便会闹得沸沸扬扬,到那时,李郁安百口莫辩,有心人更是可随意放出消息,散播流言,坐实其“杀人犯”的身份,进而坏太尉的名声,拉太尉下台。

    但如果……死的人真是巫戈。

    只要涉及鬼侍,圣上势必会让明鉴台参与此事,并且要他们想尽办法压下此事。

    此案件的相关信息便不会被肆意传播出去。

    而他们,也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

    只要尸体真成了巫戈,明鉴台无论如何都不会闹大此事,而是必须如实禀报圣上,另外,会如实禀报他们背后的人。

    只要有人在朝堂上旁敲侧击提起巫戈,那人就是他们引出的蛇。

    他们只需要等待,在圣上下令对此事严防死守的情况下,看到时候,是哪位臣子第一个跳出来,质疑此事。

    吕晏心中的计划逐渐成形。如此方法,一能引出幕后之人,二能压下流言。

    于是,当机立断派娄越带着那张□□前去鹿苍林,找到那具明鉴台准备好的“尸体”。娄越身手矫健,功夫了得,办这点小事自是不需要人多担心。

    果然没多久,便如他们所料,从明鉴台那里听到了“巫戈”的死讯。

    只要那尸体戴着那副人皮面具,不管在别人眼里如何,在胡澈眼里,那死的人就是巫戈。

    只要死的人是巫戈,那么廷尉府的人定是无法插手此事。

    明鉴台,就必须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有时候,猎人以为网中的猎物已奄奄一息,殊不知——

    那猎物只是在装死。

    而猎人的身后,还藏着另一个正举箭对着他猎人。

    所以啊,到底谁才是那个濒死的猎物?

    “如若你就此罢手,事情也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如若不是你执意要陷害李郁安,要陷害李太尉……你又怎会陷入这场局,像如今这般难堪?”

    圣上的眼底尽是失望,说出来的话更是句句诛心。可胡澈在原位一动不动,半晌,只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陛下,您说得都对……”他抬起头,圆睁的瞳孔布满红血丝,“可是您说臣,还有得选吗?”

    鬼侍是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刀,而皇权……轻易就送人上黄泉。

    他这么多年,小心行事,可这偌大的皇宫,随处可见的眼睛,实在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他不知道自己身边尽是些鬼侍的人吗?

    知道又能怎样?

    他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他曾经努力地想要让明鉴台回到曾经的位置,想要让明鉴台重新辅佐天子,助其坐拥这万里河山。

    可是半途被那老糊涂的元祖皇帝赶走不说……

    好不容易回来了,他才突然发现——

    这里早就不一样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变了,朝代变了,底下的人统统变了。

    只有他……还抱着那可笑的幻想,托着那早就已经无法再付诸实现的野心。

    胡澈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跪在了地上。他本想像从前一样,头也不回地佯装潇洒离开,只给各位留下个看透世间百态的背影。

    可是在蜀昭帝面前……

    他还是不敢。

    圣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什么。低声喃喃了两句:“胡大人啊,你年纪大了,头脑不清楚了。”

    “朕不想与你计较。”

    “明日一早,你便回利州吧。”

    利州。

    那个又小又破又偏的州,他从未在人前提及过的州……他的老家。

    胡澈双手颤颤巍巍抵在了额前,弯下去了腰,两颗浑浊的泪滚了出来。

    他高呼:“臣——谢陛下隆恩。”

    胡澈离开时,没有看周围的任何人。他走得极慢,两眼呆滞,望着前方。

    与吕晏就这么擦肩而过。

    远去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苍老,然后逐渐缩成一个小点,隐匿于绵延不绝的巍峨宫墙之下。

    太极殿里,余下的几个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偶有几声轻微的叹息。

    吕晏朝着圣上的方向,恭敬道:“陛下,臣已听闻了此事的来龙去脉。现在看来,李郁安与此事毫无干系,那么,能否还臣的未婚妻一个清白?”

    众人恍然大悟。

    敢情……这靖宁侯是兴师问罪来了?

    圣上:“爱卿放心,此事牵连无辜之人,朕绝不会让李太尉的女儿白白蒙冤。”

    吕晏低下头,诚恳道:“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

    “爱卿说便是。”

    “此事既已水落石出,可否让臣现在就去看看臣的未婚妻?”吕晏眉眼弯了起来,“这几日不见,确实是有些想了。”

    方林之最喜欢凑这种热闹,听闻这话在一旁爽朗笑道:“都说靖宁侯与太尉家的小女儿情投意合,靖宁侯归朝什么都不肯要,偏偏去请了陛下赐婚。这本来还以为是外头的人瞎传的,今日一见啊,才知原是老夫肤浅了!实在是肤浅了!”

    几位大臣调侃了一番,吕晏神色未有变化,眼里尽是温和笑意。

    直到——

    半晌没有等来圣上的回应。

    他的笑意凝在了嘴角。

    “陛下?”

    “靖宁侯,有一事你或许还不知道……”

    吕晏的面色立即冷了下来。但他未抬起头,众人也还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听圣上缓缓道:“朕也没想到明鉴台那帮人如此疯魔。”

    “他们,真的找了个疯子,就和李郁安关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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