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地下城求生记（二十八）

    “叮咚——”外边传来清脆的门铃声。

    “谁呀？”宫女跑过去，趴在猫眼上看，见皇家亲卫队的纹章被摆在猫眼中，想来是皇帝陛下带人来探望公主了。

    她心下高兴，正要开门，又留了个心眼。今日还未到陛下一个月一度的探望时间，他是个做事极有计划性的人，就算要来，也会提前通知。她向门外大声喊：“不好意思，请详细说明你的身份，不然我是不会让你进来的。”

    外面的人听到她的话，很久没有动静。她以为那人已经走了，趴到猫眼上去确认，下一秒，一枚尖锥却猛地刺进来，刺穿玻璃，插进她的眼眶。

    “啊——！”她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嚎叫。

    “怎么了？”两名宫女跑下楼，见到她捂着喷涌鲜血的眼睛。门外的人开始大力砸门，声音震天，连整面墙壁都跟着颤。虽然门上加了三把锁和一根门闩，可是按这种力道，被砸开只是时间问题。

    后下来的两名宫女还算冷静，她们是皇帝特派的，身手还可以，思维也灵活。忙搬了些重物抵在门前以拖延时间，又把受伤的同伴抬走，去楼上通知其他同伴。

    “快躲好，有人要进来了。”她们焦急地说，其余人闻言，都停下手边的家务，抬起头来，仿佛她们都是聋子，楼下的动静一点也没听见。见了满脸是血的宫女，才纷纷失声尖叫，商量该怎么办。

    这座宫殿不大，与其说是宫殿，用“别墅”形容更为合适。别墅里共有八个宫女，一位公主，一只蝴蝶，一只蜜蜂，一个晴天娃娃。能够躲藏的地方不少，大家有序地四下奔逃，两人藏在玩偶堆里，两人藏在床底下，一人藏在盥洗室，并将受伤的那个也拖进去，一人躲进花房。最沉稳的那个抱着公主钻进大衣柜，紧闭柜门，心中默默祈祷：小殿下，您可千万别哭啊。

    大家刚刚躲好，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门被凿开了。

    沉重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那人径直走上二楼，仿佛看透了她们的动向。

    蝴蝶看到，他身形很健硕，身上笼罩着一层黑烟，看不清楚五官。他一步一步地踏进公主闺房，对在其身边飞来飞去的蝴蝶视若无睹，径直走向摇篮。摇篮里躺着的不是公主，而是一只略显破旧的晴天娃娃。

    他似乎生气了，觉得收到戏弄，抓起晴天娃娃，用雄壮的手掌大力揉搓着，玩腻了，才随手扔在地上。

    蝴蝶仿佛听到了晴天娃娃的□□，飞到身边一看，本就破旧的身体更加残破，像一块用了很久的旧抹布，身上沾满血污，表情痛苦不堪，飞也飞不动了。

    他继续向前走，停在了大衣柜的门前。

    此时，躲在衣柜里的宫女已经汗如雨下，心跳如擂鼓，抱着公主往角落里不断退缩。他的手指扣上衣柜把手，正要向外拉，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房间内忽然传来清脆的花盆碎裂声。他停下动作，扭转身体，向声音来源走去。

    来了。躲在花房里的宫女紧握手中的撬棍，聆听门外的动静。她心里是怕的，不知能否打过对方。然而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便知自己多虑了，怎么可能打得过他，只不过是用自己的死亡为其他人拖延时间罢了。

    然而她依旧勇敢地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撬棍在胸前摆出格挡姿势。

    一分钟后，她就倒在花海里，惊起一阵芬芳，歪头喷出一口鲜血，洒在花瓣上。

    闯入者正要走近，给她最后一击，花海中就浮现出一只大蜜蜂。它不知吸食了多少花粉与花蜜，肚子快要涨裂了，几乎和苹果一般大。翅膀带不动圆圆肥肥的身体，飞的歪歪斜斜，但还是成功飞到闯入者面前，在他作出反应之前，将尾部又尖又长的毒针射出。

    毒针如利剑，射穿他的胸膛，剧毒迅速蔓延至心口，他的整个身体变成纯黑色，轰然倒地。

    大家安全了，然而失去毒针的蜜蜂已然活不长久。待蝴蝶和晴天娃娃赶到时，它已死于花下，膨胀的身体成了一具空壳。

    蝴蝶还在手足无措，忽听见空壳里传来吱吱声，一对大板牙伸出空壳，将其咬出一道缝，油光水滑的小老鼠就从里面钻了出来。

    它吱吱叫着，示意蝴蝶和晴天娃娃爬到它的背上。待二者照做后，它开始奔跑。钻出门去，灿烂的阳光倾泻而下，周围是白茫茫的一片，它越跑越快，蝴蝶渐渐抓不住它的短毛了，好似飞在天上。

    猫与老鼠，有趣的组合。

    昏暗的宫殿不见天日，无论何处都阴森森的，让人怀疑灯火是否为一种奢侈品。已是冬天了，狭长的走廊里庄严寒冷，侍卫就算在室内也穿着铠甲。

    “听说没，那个公主被接回宫里住了。”

    “之前不是养在玫瑰庄园么，也不晓得是陛下和谁生的，怎么突然接回来了？”

    “嗐，据说是庄园被血洗，照顾她的宫女都死了，只剩她自己被藏在衣柜里。陛下觉得不放心，就接到身边了呗，到底是他的亲女儿。”

    “哇，这么惨。这公主不会是个灾星吧，咱们也得小心了。”

    “是啊，走走走，换岗时间到了，抽根烟去。”二人勾肩搭背地回过身来，却见一袭红裙的小女孩站在面前，眼泛水光，静静地看着他们。

    “公，公主殿下。”他们点头哈腰，慌乱地溜走了。到了外面又继续嚼舌根：“我靠，一点声音都没有，跟鬼一样。”

    “妈的，你看她那双眼睛，吓死我了，该不会真是个妖怪吧？”

    “殿下！”狄莉臂上搭着一件银貂长袄，匆匆跑下楼梯，来到公主身边为她披上：“您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感冒了怎么办？”

    这时狄莉还算年轻，刚从首席宫女的位置上退下来，按理说是出宫去成家的年龄，却在见到小公主的第一刻就决定留在宫里，从此事无巨细地照料她。公主任凭她絮絮叨叨地表达关心，牵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回房去了。

    墙根处，蹲踞着老鼠，蝴蝶，晴天娃娃，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它们的情况都不太好，晴天娃娃病歪歪的不成样子，只能勉强近地悬浮。蝴蝶试飞几下，觉得肩膀上的豁口越发痛了。情况最好的是老鼠，可它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驱赶。

    这座宫殿里处处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三只生灵在冷硬的空气中举步维艰。

    公主七岁了，身体不大好，时而发烧咳嗽，不过最让狄莉担心的还是她的性格。她有时坐在火炉边看书，看各种不符合她年龄的书，有时坐在琴房里整日练习，她悟性很好，各种高雅音乐都是信手拈来。就是很不爱说话，一天也说不上一两句。其他宫女说各种趣事逗她笑，她也只是浅浅的笑一笑，并不说话。

    有一次，宫女又寻了时下新奇的小玩意逗她开心，她看着那只电子青蛙在窗台上蹦蹦跳跳，连笑也不笑了，只把宫女往外推：“你不要靠近我了，会变得不幸的。”

    那日她把自己锁在琴房里，任凭外面如何敲门也不肯开，最后是狄莉好话说尽，她才开了门，钻进狄莉怀里默默流泪。

    狄莉担忧她慧极不寿，仗着自己前首席宫女的身份，斗胆去向皇帝进言：“陛下，还望您重视公主殿下的成长问题，缺失母爱的孩子本就敏感，她小时候又发生了那样的事……”

    沉浸在繁忙事务中的男人抬起头，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她那时候才多大，能记住什么？”

    狄莉认真地说：“这可不一定，孩童其实什么都记得，更何况是公主殿下这样早慧的孩子。”

    他淡淡地说：“知道了，我会增加看望他的次数，改为一周一次可以了吧？”

    “陛下！”狄莉气急，未免口不择言：“您的心是石头做的，当真对殿下没有一点父爱么？如果您只是把陪伴殿下当成任务，那也不必来了，殿下不会因为您而感到快乐的！”说罢，她负气离开，回去一边照料公主，一边等待责罚降下。

    预想中的严厉惩罚并未到来，比如把她贬为专扫马桶的宫女之类的，但皇帝从此不再特地来探望公主了。偶尔在皇宫里碰见了，也只是像君臣那样行礼与还礼。

    狄莉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过错，很多次怀着愧疚询问公主，是否想念父王。只要公主点一点头，她便会放下自己的全部尊严，去磕头请求皇帝来看公主一眼。

    可公主只是躺在她怀里，静静地摇头。

    公主十岁了，狄莉怕她寂寞，曾寻过不少可爱的小动物来陪她，可她都不爱，养了一阵子就送走了。她总怀着强烈的不安，害怕它们突然死掉，甚至为此哭泣，后来狄莉也就不提养宠物的事了。

    其实她有宠物，或者说是朋友。她的朋友是一只老鼠，那年冬天她捡到它，从此秘密养在床底下。吃饭的时候，她把面包藏在手里，带回卧室一点点喂给它吃。它很能吃，只进不出，每每吃的肚腹浑圆，过一阵子就消化了，身形变大一圈。渐渐的，它长得和猫一样大了。

    再长下去就藏不住了吧，公主心想，要是被狄莉发现了，一定会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