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师尊,子嵩真的好想你
天空黑云密布,远边血红的残阳露出一角,与那散发着朦胧冷光的地平线连在一起。
四月的尽头,苍梧山正是树繁叶茂的时候,漫山遍野的翠绿枝丫,只是上面点缀的不是娇嫩的花,而是一具又一具不知名的新鲜尸体。
他们如同鲜花般,红艳艳的绽放开来。
身体流出的血同夜里的雨水汇成娟娟细流,流过数不清的崎岖山路,最后消失在无尽的土地里。
嘶哑的哀嚎声、悲鸣声、呜咽声盘旋在上空,不绝于耳。
此时的苍梧山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除了邪魔,全是往外拼命跑的人,哪有不要命往里走的人。
可偏偏有一个清瘦的身影踩着那暗红的青石阶,头也不回地爬上了苍梧山。
这人正是消失了一月之久的沈平玉。
他的眼睛虽仍蒙着白纱,但却能隐约的看到东西了。
岁千秋治好了他的眼,甚至把断妄还给了他。只说让他回到苍梧山,却只字未提如何杀了施乐。
沈平玉大抵猜出来苍梧山是出事了,所以没等眼睛完全好透,就摸着路自己离开了。
岁千秋的话他挑着信了点,大多是没敢信,什么刺杀施乐,简直天方夜谭,哪怕这人医治好他的眼睛。
沈平玉自知回苍梧山等于送死,可他也不能不回去。
哪怕是死,他也该死在那里。
师尊第一次带着他上苍梧山时就说过,“你同我修仙问道不是为了灵力高强,盛于他人,而是为了守护天底下那千千万万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凡人。这才是你要修的真正的道。”
“假若有一天你离了心,变了道,不要等别人杀你,自己对着苍梧门的界碑以死谢罪。”
师尊授以他的道是他一生的信仰,如今他搞成这样,怎么不算离心变道?
他曾说江白死在不尽谷算是死得其所,那么他死在苍梧山是一个道理。
索性自从眼睛好了,岁千秋像是躲着他,故意不见他。
自然也无人拦着他离去。
那处小院其实就在苍梧山下,只是设了隐形的结界,里面的人能看见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
所以才藏得这般好,哪怕施乐掀翻了天地,也找不到沈平玉。
沈平玉第一次感觉上山的路如此漫长,脚下竟然会时不时踩到支离破碎的身体,有时是一只手,有时是一条腿。
他分不清这是邪魔的还是仙门中人的。
不止这些,他还能听见很多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可转头去找,却又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
那些声音像是四面八方传来的。
万千不安爬满心头,每一步都备受煎熬。
偶尔有几只不长眼的小邪魔撞上来,沈平玉虽然现在自身灵力微弱,可断妄终究不是吃素的。
手起剑落,鲜血四溅。
小邪魔登时一命呜呼,到死还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瘦弱的瞎子。
等沈平玉爬上了苍梧山,透过白纱,尚未痊愈的双眼被眼前一幕刺痛了。
数也数不清的邪魔杂碎趴在奄奄一息仙门弟子身上啃咬,想要连人带灵力一起吃进肚子里。
他们的笑声太猖獗了,仿佛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有个本门长老狠下心来,自己断了半只胳膊,从那群吃人不眨眼的恶魔堆里逃出来,神色惶恐的连爬带滚,滚到沈平玉面前。
他自知跑不出苍梧山,又生怕身后的邪魔追上自己,只看到一袭白衣,还没看清沈平玉是谁,就用仅剩的胳膊抱住沈平玉的双腿,哀声呼喊:“仙友救我!”
后面的邪魔果然追了上来,那长老血红的眼睛转了转,没迨沈平玉反应,他已飞速爬起来狠狠地推了沈平玉一把,将沈平玉朝邪魔推去。
他疯了似的朝山下逃去,以为这样就能活下去。
可逃得太快,连岩壁上插着的断剑都没看清,就撞上去了,得了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到死眼睛还瞪得与铜铃般大。
而沈平玉则被一群邪魔环绕住。
他们放弃了手里的食物,盯上这个气质非凡的瞎子,贪婪粗鄙的目光在他身上肆无忌惮的游走。
“怎么是个瞎子?瞎子还敢来苍梧山?”
“是不是他灵力高强?你们看他手中的剑,不像是凡品。”
“瞧他瘦得和鸡仔一样,有什么好怕的?天品的神剑落入个没用的瞎子手里,照样是个俗物。”
“别说这瞎子长得还挺好看,就是不知道吃起来的味道怎么样?”
……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他一人一剑怎么抵挡的住他们?
可即使如此,他也不能放弃。
断妄不断闪着皎洁的剑芒,呼啦一声,刺破空气,朝着群魔飞去。
群魔吓了个激灵,纷纷朝后退了数步,可过了一会他们就发现这把神剑奈何不得他们。
这些魔头完全不似沈平玉上山路上遇见的小邪祟,他们各个阴险狡诈,靠着吸食同伴或是仙门弟子才爬到小首领的位置。
要不怎能登上最高的地方,独自享受这盛宴?
那些群魔不想这么快杀了沈平玉,如此不怕死且倔强的瞎子,委实少见。
他们如猫逮住老鼠,临死前总要戏耍一番,玩到失去雅致,再大快朵颐。
沈平玉半跪在地上,两只颤抖的手还紧握着插在地上的断妄。
消瘦的身体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鲜红的血再一次从他破碎的身体里涌了出来,在白衣上盛开妖艳的花朵。
他低垂着脑袋,嘴唇裂开数道细碎的口子,染红了了原本惨白的唇色。
双腿旧伤新伤叠加在一起,他如同失去身体的支配权。尝试了好多次,哪怕倚着剑也站不起来。
有些弟子认出了被群魔包围的沈平玉,相互使了个眼色,都不敢吭声,心里巴不得群魔多戏耍沈平玉一会,这样他们才好逃出去。
沈平玉也算是赎罪了。
有个邪魔忍不住问道:“瞎子,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送死?“
沈平玉没作声。
他喉咙腥甜,一说话恐怕血就要喷涌出来。
那邪魔从他身后狠狠踹了一脚:“妈的,给脸不要脸,我看玩得也差不多了,直接开膛破肚分了算了。”
这一脚不遗余力,沈平玉连带着断妄飞了出去。
即使如此,手也没松开剑,只是后背不知是碎了几根骨头,疼得眼泪自己就出来了。
他面朝地,没等到开膛破肚,却等到了另一个人。
那人温柔的将他揽进怀里。
透过白纱,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沈平玉觉得一定是自己眼花了,于是想要扯掉眼上溅着星星点点血迹的白纱,仔细看一看这人的脸。
可手刚抬到一半,却被那人牢牢握住。
或许是天意知他,安排山间吹来一阵清风,虽说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但却把他眼上松松垮垮的白纱扯掉了。
白纱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最后轻飘飘的落在一个死人的脚下,
沈平玉强忍着眼睛的刺痛,睁到最大,以至于眼角落了泪。
这张脸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简直无法相信,施乐居然会是在梦里向他讨命讨过无数次的江子嵩!
可转念一想,这一切又是说得通的。
除了江白,还会有谁这么恨他?!
江白微眯了下凤眼,只是略略惊讶沈平玉的眼睛居然好了。
他其实想过无数次沈平玉知道施乐就是江白会是怎样一番场景,但到了身临其境时,那惶恐不安全然不见了。
留下的只有喜。
他伸手把鬓边的白丝拢入耳后,低头附在那红红的耳朵上,低笑道:“师尊,你要死了,我该怎么办呐?”
沈平玉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一种熟悉的恐惧感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上。
在见到江白的那一瞬,他承认自己窃喜他还活着,可现在他的喜悦被理智又冲淡了,想想江白做的这些令人发指的事。
犯下的滔天过错,永生永世都赎不清了。
倘若江白死在不尽谷,这场浩劫是不是就不会出现?
沈平玉这一次真的后悔了。
江白其实该死在十三岁的礼靖王府。
他或许根本不该多管闲事、自负妄为,认为自己与别人不同,认为自己能教化这个孽徒。
沈平玉半湿的睫毛微微颤抖,他意识到自己真的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江白是他命中注定的劫难。
“师尊,子嵩真的好想你,这段时间你藏哪里去了?天都掀翻了才肯出来。”江白哑声道,“我就知道,你割舍不下这伤你入骨的凡世。”
沈平玉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起来,却被江白轻轻一按,又按了下去,“师尊,你别乱动,当心扯了伤口,你知道的,我从不忍心见你受伤。”
沈平玉被迫躺在他怀里,对上他的脸,是又羞又愤,索性闭上眼:“伤我最深的,不是旁人,一直是你。”
江白刚要开口,倏忽注意到远处的一个人影,眸色陡然变得狠厉。
江白把断妄藏在不尽谷,除了跟在他左右的岁千秋敢偷走,也没人敢偷走。
他正准备安顿好师尊再收拾岁千秋。
那人没逃反而还冲他诡异的笑了起来。
那笑似乎又不是完完全全冲着他笑,准确说是冲着他们这个方向。
不知为何,江白生了一层冷意。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师尊,察觉到事情可能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