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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死也做个糊涂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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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平玉醒来得时候手里被塞了个汤婆子,房间飘着淡淡的花香,味道极浅,鼻子不灵的人根本闻不出来。

    眼睛瞎了以后,沈平玉的听觉、嗅觉比以前更加灵敏了。

    外面忽然响起一道悠悠的琴音。

    沈平玉放下汤婆子,摸索着慢慢走了出去。

    推开虚掩的门,虽然阳光不是很强烈,但沈平玉还是下意识伸手挡在眼前。

    光束透过他的指缝漏出些微弱的光亮,斜斜的打在那苍白的脸上。

    四月的风是最和煦的,它们混杂着清幽的花香向沈平玉拂去。

    那缠绕双眼多出来的白丝带与两鬓前的白丝朝他身后随意的飘荡着。

    花香比屋内的浓了不少,沈平玉也闻出来这是黄素馨的味道。

    这花开得早,别的花尚在含苞待放时,它们金黄的小花就已经不遗余力的全部盛开了。

    绿叶衬着一朵朵黄花在春风中左右摇摆的模样,想来是极美的。

    可惜他再也无缘见到了。

    很快沈平玉被琴音吸引了注意。

    这婉转悠扬的琴音丝毫不输四月的春色,只是……太哀伤了。

    商调陡转徵调,深沉哀怨的低鸣瞬间化为凄楚悲怆的高喊。悲切的情感几乎是要突破那一条条琴弦挣出来。

    不知是高亢的琴音还是掠过的春风,惊了几片黄色花瓣落在那琴台之上。

    沈平玉回想起两世的经历,悲从心来,一时心如刀绞。

    不知何时白纱后面的眼睛湿润了。

    高亢琴音过后又是一段低低的哀鸣。

    哀鸣后小院便回归了以往的寂静。

    沈平玉听得入迷,颤动的琴弦被抚停许久他还没有从悲伤的情绪里走出来。

    沈平玉忘记自己是被掳来的,忍不住赞道:“胡笳十八拍第十三段能被弹得这般出神入化,世间除了阁下,恐无第二人了。”

    那人没说话。

    沈平玉:“你的琴技是哪里习得的?”

    那人依旧没有说话。

    沈平玉自顾自的说道:“在下识得一人,他的琴技冠绝天下,甚至……胜于阁下,可惜的是此人已亡,并无传人留世。”

    那人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一个仙门罪人,有什么好提的?”

    沈平玉惊了一下,当年此事因为影响不好,他下令封锁在仙门,外人根本无从得知。

    这么说来,此人是仙门的人?

    “阁下究竟是谁?为什么掳我到此地?”

    那人笑了笑,一边伸手拂去琴弦才落下的花瓣,一边说:“仙首,这就认不得我了?我们不久前才见过的,说来你的伤也有我的因。”

    沈平玉抓门框的手陡然一紧,咬牙道:“岁千秋!”

    岁千秋抬起头,望向那清癯的身影,自嘲道:“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害你,反而帮你,帮你治好眼睛。”

    “用不着!”沈平玉声音冷冽,“你到底想做什么?”

    岁千秋:“你不是想救天下人吗?你不是想杀了施乐吗?我帮你,我全帮你,只要你肯听我的话。”

    沈平玉眉头拧在一起:“你不是他的人吗?为什么要帮我?”

    “不帮你我迟早得死,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会杀了所有人。”岁千秋喃喃道。

    他眼前浮现了那张染血狰狞的脸。

    沈平玉不解道:“我已然是个废人了,就算你治好我的眼,我还是杀不了施乐。”

    岁千秋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花瓣,朝他走来。

    “你能杀了他的,只要按我说的,你就能杀了他。”

    沈平玉没再问下去,而是说道:“你当年失踪是去了哪里?为什么会和施乐在一起?”

    他吃过岁千秋的一次大亏,无论如何也不会轻信这人。

    这一点沈平玉明白,岁千秋更明白。

    他站到沈平玉身旁,遥望着远处即将漂浮过来一大团乌云,沉思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仙首不信我,不如我把事情的全部因果讲给仙首听,反正我们现在有得是时间。”

    他又轻轻叹息了声:“假若我的谋划失败,你也该同我一般,死也做个糊涂鬼。”

    绑走沈平玉,设计杀施乐,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豪赌。

    失败亦或是成功了,第一个万劫不复都是他。

    可如若不做这些,他还是会死,而且还会死更多无辜的人。

    他时常想,自己为什么不能够坏得彻底些,像温时霜一样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起码能轻松很多。

    沈平玉:“你说吧。”

    是非曲直他自己会判断。

    “仙首应该还记得你在赵若兰识子里看到一切,他的识子确实被人改过。赵若兰去的不是苍梧山,而是雪竹门。做这一切同样也不是江白,而是温时霜。”

    “温时霜以前找过江白,想让江白帮他陷害你,江白没同意。”

    “于是才有了温时霜的这一步,他要你误会江白,发怒杀了江白,然后他会再把赵若兰识子里的人换成你,让你千夫所指,永远翻不了身。”

    岁千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平玉,“可惜你没有,所以温望远扑了个空。”

    “至于你去汾水,完全是出乎温时霜的意料,温望远这才跟了上去。江白虐杀萧何给了他机会,至于江白为何虐杀那人,我是不知道的。”

    “后来的策划陷害都是温望远做的,温时霜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会养了一条这么衷心的好狗,竟然甘愿为他魂归混沌。”

    岁千秋苦笑了声:“他把温望远当狗养,但他夫人可没有,能为了个没血缘关系的孩子,血溅仙碧落,她算是个女中豪杰了。”

    “温时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估计当时恨极了芝念和李清幽了。”

    “仙首剔除仙骨的前一天,江白想阻止温时霜,江白……唉他想把仙首占为己有。”

    “可温时霜苦心谋划了这么多年,为得根本不是什么三十三仙门之首,其中因果我虽不知,但我知他为得自始至终是仙首。”

    沈平玉心忍不住的惊,温时霜到底想干什么?

    “两人起了争执,后来温时霜假意愿把仙首让给江白,但毕竟得给仙门众人各交代,所以第二日还是得做些障眼法,他保证不会真的伤仙首。”

    “江白不信也没办法,后来他让江白在不尽谷入口等着,等剔骨极刑时辰一过就把仙首送过去。”

    沈平玉已经猜到了后面的事情:“在那夜,温时霜就把江白关进了不尽谷。”

    岁千秋浮现一抹惨淡的笑容:“仙首所言不假,可动手的人却不是温时霜,而是我。”

    沈平玉皱了皱眉。

    “要不此事我也不能知道的这般详细。”他自嘲着说道,“报应不爽,我以为如此尽心尽力,他该信我了,可他为了自保,后来竟然也将我推了进去。要不我怎么会认识施乐呢?”

    岁千秋并没有告诉沈平玉,施乐即是江白。

    他要沈平玉自己亲眼去看。

    “其实温望远和温紫死得时候,我想到自己的结局不会太好,但还是没想过会和江白一样。”

    沈平玉:“你……你怎么活下来的?”

    远处黑压压的乌云压了过来,雨珠子稀里哗啦得砸向地面,满园的黄素馨都弯下了腰肢。

    无数黄色花瓣纷纷落下,同雨水混进泥泞的土里。

    凉意扑面而来。

    沈平玉的脸上溅上了几滴雨珠,雨珠像泪珠般晶莹剔透,挂在两颊。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段记忆如同身上无数道狰狞的伤疤一样刻在了骨头里。

    如果沈平玉能看见岁千秋,一定会被他的模样吓一跳,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自他的锁骨蜿蜒到下颚、鼻梁、右眼。

    像是一只长足的蜈蚣蠢蠢欲动地趴在他的脸上。

    因为这条显眼的疤痕,他也获得了一个雅称——青脸恶鬼。

    江白是怕沈平玉认出,才戴的面具或是假脸。

    可他是为了遮住这道丑陋的疤痕。

    不尽谷没有春夏,只有秋冬。

    那一日下着倾盆大雨,他被群魔推进了不尽谷最可怕的恶鬼坑,

    在那里面,他看见了快死的江白。

    或许是良心在作祟,他替他挡下了身后无数只恶鬼的撕咬,把他的神识拉了回来,助他入了恶鬼道。

    其实真正把他神识拉回来的也不是他,而是沈平玉。

    他当时冲着江白尚存的半只耳朵拼了命地喊:“江白!想想沈平玉!想想你师尊!他还活着,你不能死!江白!听到没有——”

    那人凹陷进去的眼窝居然有了反应,耷拉的眼皮睁开了,露出一只血红的眼睛。

    等到他们俩爬出恶鬼坑时,已经分不清身上流着的是血还是雨。

    模样肯定比恶鬼还要吓人,否则那些看热闹的邪魔怎么会面如土灰,连路都跑不动了,留着让江白吃了呢?

    岁千秋伸出手,让雨肆意在他指缝间流淌:“有时候活着不如死了。”

    因为他和江白得活着,肮脏的凡世变得更糟了。

    “仙首还有什么想问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平玉:“能改动的识子的人是温时霜吗?”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萦绕了很久,按理说温时霜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是除了温时霜还能有谁?

    岁千秋:“不是,是温望远。”

    “他他怎么会”

    岁千秋苦笑道:“不然仙首以为温时霜为什么把他视若己出?”

    “温望远天生与常人不同,可以说天赋异禀。这个能力一开始他们都不知道,就连温望远也不知道,后来无意间发现的。”

    沈平玉想起了温望远,叹息道:“那个孩子遇人不淑。”

    半响后,沈平玉又问道:“既然温紫知道温时霜得真面目,为什么不揭发他?”

    岁千秋:“他们之间的恩怨我并不清楚,只知并非如外界所言琴瑟和鸣,如若不然,这么多年怎么会连个自己的孩子都没有?”

    “大抵是温时霜对她有所胁迫。”

    沈平玉忍不住想,温紫到死都不敢说,究竟是怎样的胁迫。

    也不知道岁千秋是用怎样得法子要医治他的眼睛。

    只说让他待在这小院,并未让他施以敷药云云。

    在小院待的这段时间,是沈平玉难得不被外界打扰的时光。

    如若他知道,施乐因他变成了一个只会杀人的疯子,还把战火引上了苍梧山、引上了京都,或许他就不会有这最后的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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