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8
“同志，这里是基地指挥总部，欢迎你到来。”
本以为是会增加反贼的装置，没想到有一个如此爱国的内核，姚庚敏震惊了。面对面前身着深绿色军装的男人，她一时间说不出话，不知道是应该也叫一声同志，还是应该直接问自己的问题。她有山一般多的问题要问。
“你们就是这样给模拟移民的客人看阿丹纳克的吗？”
“这就是阿丹纳克，同志。”那军装男说。奇兵一号在办公室外，留下了他们二人世界，她宁愿她进来，这样气氛就不会这么尴尬。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不可能呀，人类的科技远远没到能建立殖民地的程度……”她宁愿相信这是某种更大的阴谋，比如为了黑暗的地下交易打掩护，或者是某个秘密组织的入会通道。不然她就得怀疑整个现存的天文学界，和前些日子刚刚说明火星目前不适合人类生存的一大票专家。
军装男不置可否，只是背着手来到她面前。
“同志，跟我来。”
视野中出现一行字。地点：15号殖民区，华胥大道。时间：上午，9:25分。正在前往：城市观览路线。
离开这个鼓包后，他们来到一个闸门前。姚庚敏以为要外出，得去穿宇航服。“不用，咱们的基地已经完成了天穹覆盖，剩下的基建工程主要由机器进行维护。”那军装男说，“对了，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姓程，名叫望岁。”
“姚庚敏。”
“有意思。”那同志突然微笑道，“我是岁星，而你是长庚星，当然，我不会说这是缘分，不过是我个人牵强的解释而已。”
姚庚敏也回以他一个微笑，这个人仿佛读心似的，在她暗暗吐槽“好油腻”的时刻扭转话头，倒是令人说不出这个词了。
扶梯一样的平台像蜘蛛网，从主干道开始向外生长，或最后汇聚到主干道的根基。街巷不断变动，整个城市好似活着的，正在呼吸的金属。她试图理解这样的设计：如果道路和地点不断变化，那人们要怎么保证自己到达要去的地方？“这是移动街巷，不用担心，只要输入目的地，我们就能抵达目标。”程望岁向她解释道，“模仿互联网的结构，还有一些地方，需要邀请码，或者输入正确的口令才能进入。这样的设计能最大限度地保持交通系统的效率。相对的，一些偶遇的店铺，若不记住名字，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原来如此，”姚庚敏点头道，“这个设想确实很不错。但我们的科技水平……”
“同志，我知道有些人天生不满自己的国家，但那终归是你的国家。有些缺点，也有优点，并且是你的根，一定会变得更强大，我一直深信不疑。”
突然被扣了帽子，让姚庚敏颇为不爽。她可不像那些盲目崇洋媚外的人。在她看来，这个地球哪儿都一样，大家都一样烂，要在一堆烂的里面选一个，就选自己那个烂的，仅此而已。她只是在叙述客观事实：人类的科技水平确实没达到这个高度。连载人航天都没到达火星，何况是在上面建立起这么大的殖民地。
他们到了。天空是纯度极高的靛蓝色，地面上铺着砖石，广场中央是一个红色的、高耸入云的螺旋建筑，好像一棵不天然的大树，也像高迪的建筑。周围360度环绕了全息投影的文字。“这里是民生广场，那个建筑是民声大楼，会滚动显示热搜和随机评论。”程望岁说。
让她想到弹幕。
他们沿着广场边缘走，许多相同风格的建筑陈列在这里，好像被放大的丛林。而且无论从哪个角度仰望，华胥的雕像始终位于城市中心，也始终留给观察者一个正面。这或许也是传送带的功劳，让她更好奇这里的设计图长什么样了。
“风教授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没有她，我们定然不会有此番成就。如今天下大乱，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来到这个地方避难……”程望岁还在为她介绍风土人情，她打断了他。
“那个，其实我不是来游览的。”她决定实话实说，“我正在做一项私人调查，好几人来了这里，回去后就陷入原因不明的昏迷。我怀疑是进程出了问题，就也来体验一下……”
程望岁看起来惊讶了一下，就一小下。“好吧，这确实没想到，同志。”她觉得他一口一个同志的说话方式也太做作了点，就算是电视剧也没那么写的，如果她活在一本小说里，那这个作者的文笔真够拙劣。“可以详细说说么，你的那个私人调查，”他们在广场中央的长凳上坐下，“如果我想得没错，我可能帮得到你。”
突然，画面故障了，姚庚敏视野中的画面支离破碎，身着军装的男子依然站在她面前平常地说着话。她拍了拍脑袋，那故障又消失了，一切恢复正常——
“果然，是这个进程出问题，或者中病毒了。”她试图对程望岁说，“我的画面有……”
天空。
人造天穹像破碎的玻璃，漏了一个小洞，在小洞背后，是红色的天空，电闪雷鸣。
那一刻，火星下起了雨。
那一刻，流星划过红色的天空。
不，那是陨石，砸在天穹上，整个天空都是裂痕。
“同、同志……？”她示意面前的男人去看，程望岁顺着她的手指仰头，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现一般转头回来。
“怎么了？”他看起来不像在演，“有什么问题吗？”
“裂开了啊，你瞎吗？”
程望岁皱起眉头，又看了一眼。
“今天天气很好。”他说，“或许像你说的，这个进程出问题了，在人体重组的时候，视觉神经出了问题，这样的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毕竟是将人打碎再重组的技术，神奇的是，我们不会去意识到这有多么恐怖。”他说的话让她越来越困惑了。
“等一下，什么？什么打碎？”这里不是虚拟实境吗？她有点被吓到了。
“我在说传送技术。”程望岁解释道，“所以，关于你在调查的案子，我这里其实有一起先例。那被害人名叫步荧惑，是先锋探险队的儿童居民，登陆后突然倒地，全身大出血，送入急救室抢救，并神智不清，说一些疯话。后来发现，是她的视觉神经重建失败，还缺少了大量血小板。但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就可以……”
缺失的玻璃里，出现了漩涡。
然后整个世界都被卷了起来。
“同志？同志？姚同志？”
姚庚敏用力地眨眼，发现转瞬之间，自己来到了一个白色的房间里。病床上躺着一个长发的女孩，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正皱着眉，似乎对她的到来不太开心。
“怎么，又把我当景点了，你能不能别老给我带游客。”女孩说。
程望岁无奈地笑了一下。“这次是有帮助的，这位同志是警探，她需要关于你的资料。”
女孩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同志，这就是步荧惑。”程望岁对姚庚敏说，“她在一次重组事故中受重伤，但活了下来，现在已经17岁了。救助她的是甘镇宁医生，要不要让你们见一面？”
姚庚敏已经不想思考了，或者说，她的大脑宕机了，无法找出合理的解释。可能这是一场梦，又或者这一切都是全息实境出bug造成的认知错乱。无所谓了，她只想应付完这个体验进程，退出，离开大厦，回家点一顿烧烤配奶茶，找一部爆米花片放松一下身心。
“好……怎么都成。”
又是一段画面故障，她发现了，这是类似剧情演出的东西，没几秒，她就坐在另一间办公室里，落地窗后仍然能看见那个巨大的雕像。她对面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女人，在这个年纪、又是这个职业的人身上不常见，甚至有点肉麻夸张。女人穿着一身休闲装，卫衣配短裤，坐姿也很奔放，把脚后跟踩在椅子上，曲起双腿，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托着腮，正在观察她。
“故障了？”女人眨了眨眼，问她。
“呃……什么？”她盯着桌上的名牌看了一会儿，是甘镇宁。
“我是席琰。”女人指了指自己，然后指了指她，“你的画面，刚刚是不是故障了。”
这又是什么设定。
这又是什么情况？！
“啊？不是重组身体吗……”她刚劝自己接受了这个设定，结果又不对了。就好像千辛万苦解开了最后一道大题，验证时又发现答案错了一样崩溃。“你是谁？甘医生呢？”
“对，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技术，在你们那里，是全息……全息啥来着。”席琰左右摇摆着椅子说，看上去像多动症儿童。
“虚拟实境。”
“啊对对对，就是那个。”席琰叹了口气，“天空裂开了，你看见了，对吧。”
“呃……对。但是别人好像看不见。”
“正常的，这里是有点错乱了，没办法。你看见的现在的我，也不是全息投影，这个很难解释，反正，我也是确实属于这个时空的个体，只不过在某种神秘力量的影响下，我们的时空交错了。但是根据循环多重宇宙论，两个平行宇宙的相撞正是宇宙重启的过程，所以我的一些同事……呃也不算同事吧，我们不是一个领域来着。我是个天文学家。”她听起来想把相当庞大的信息量压缩在很短的一句话里，然后失败了，无奈又扩展开来。“后来有学者指出，熵增导致平行宇宙的相撞发生，这恰恰说明循环是不可能的，因为熵必定朝着过去减少，这个循环只会越来越短，最后不能互相成为彼此的源头。所以这个循环一定有个开头。就像你让两个摇摆铁球不断相撞，前提是你得用自己的手指给其中一个铁球先施加力。”
“好吧，我听懂了。”姚庚敏勉强地微笑道。
“你不需要听懂，真的。”席琰耸耸肩，“对你而言，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这里的毁灭自然也与你没有关系。但是，在你的世界里也发生了一些危机，所以你必须快点走了。”席琰突然来到她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的同事会救你出去，放心。”
一股窒息感。
仿佛零下的冰冷，肺部似乎有水灌入，让姚庚敏猛地吸气，头磕在了全息舱室的玻璃上。
粘稠的东西在蠕动的声音。
她身上的束缚被解开了，但脖子上缠着什么东西，撬开她的嘴，占据了整个咽喉。异物感让她想吐。她扒开脖子上的部分，跌跌撞撞地离开六号房间，趴在地上，吐出一团五彩斑斓的颜料。
“你恶不恶心啊！”
那团颜料抗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