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静水潜流
早餐几乎一扫而光,我惊讶于她们的好胃口。为什么吃得那么多也不见她们长肉呢?我边收拾着盘子杯子,边偷偷打量她们的妖娆身姿。四个女人不再说话,哼哼唧唧揉着肚子,如果不是被海风卷起的雪白浪花,阳光照耀的银色沙滩所吸引,估计她们一步都懒得动。
小妖精在小仙女耳边说着悄悄话,她们拉起手走出凉亭,小仙女回头歉意的对我笑笑。
辛苦你了,谢谢。
我挥挥手,为了避免重逢时成为众矢之的,破坏重逢的喜悦,我特意穿了一件长袖衬衣,胳膊基本痊愈,可疤痕没有出现奇迹,它依旧还显眼。虽然我知道早晚瞒不住,可是她们的善良,加上女魔头的帮助,我一定能度过难关。
我来回跑了几趟,才把凉亭里收拾干净,把大盘小碗丢进洗碗机后。我从窗口远远望去,四个身影慢慢在沙滩上踱着步,两两相伴,交头接耳,她们之间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她们分成了两个小团体,也许以后这就成为一种常态。她们时不时往房子这边眺望,我忽然意识到我即将陷入两种窘境——今天晚上我该怎么选择,明天我又该怎么解释?
联合国?
我想起小妖精讥讽的话。
早餐时我只喝了一杯酒,脑子很清醒。这时,我真想再喝一杯,一杯可以让自己晕乎乎的酒,这样就能停止胡思乱想。我收回眼光,晃晃银制咖啡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依靠着橱柜慢慢啜着。洗碗机发出哗哗水声,阵阵海风拂过窗帘,把墙上挂着的勺子铲子吹动,叮当,叮当,一只甲虫嗡嗡飞舞,落到窗台上,小心翼翼爬动,翅膀闪出七彩金属般光泽。一群蚂蚁匆匆排成一队,沿着墙壁向上急行军。这一切如此平常,静谧。
嘿。
我抬起脸。
嗨。
怎么一个人发呆?
谁说我在发呆?快来,亲爱的。
你过来,我们都在等你。
小仙女依然扮演着传令兵的角色。
你们回来了?我怎么没看到?
哈,还说没发呆。你怎么了?
小仙女一步跳过来,她们真的就像大妖精所说,敏感极了。
我。。。
我索性故意装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低下头,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她慌忙凑近我,侧过脸看我。
坏蛋,又骗我。
我含住那张红唇,她嘴里香槟酒甜香犹存,从细嫩舌尖传来,充满口腔,而后就迅速放射开到全身——热吻比美酒还要醉人,并且没有头疼恶心那些后遗症。我应该听大妖精的话,不该偏心。她们全心全意爱我,委屈,忍让,放弃尊严,突破世俗底线——尽管我想嘲笑这些,但我明白那有多难,就如同跨过万丈火焰山,一个不小心,就将被烈焰吞没,灰飞烟灭。
别瞎想,亲爱的。
呵。
我抚摸着她的长发,轻轻理顺拢到耳后。我在她耳边低语,她吃吃笑,耳朵根变得通红。
再也不能让你和那个坏家伙单独相处了,上次就。。。
小仙女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每一次的亲热瞬间就闪回进脑海,两个身躯同时感觉对方心跳骤然加快。
不要。
小仙女清楚我下一步要干什么。
这些坏姐姐。
她呻吟着发出抱怨。
一大早被解除了一半的武装又一次被直接突袭。没有哨兵,没有铁丝网,碉堡被占领,指挥所即将失守,但抵抗者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求你。
小仙女哀求着。
我们手拉手回到客厅。大出我们意料之外,客厅里只有六只大箱子,另外三个女人根本就不在。小仙女眼尖,她拿起茶几上的一支笔压着的纸条。
请你们忙完之后把箱子送到楼上,谢谢。
小仙女用法语念着纸条。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大吃一惊。
纸条上的字犹如印刷上去一般,近乎完美的花体,曲曲弯弯,犹如波浪在纸上舞蹈。。。我第一次感觉原来法文字母也可以这么性感迷人。
天啊,这是手写的?
我惊奇万分。
这个坏家伙。她写的很好看吗?
小仙女有点不服气。
她从昨天打电话开始就好像生着女魔头的气,现在看我震惊的样子,醋意一下就翻腾而出。她拿起笔,在字条反面写了一行字。
altissima quaeque flummina minimo sono labi
我看得简直目瞪口呆,有点看傻了眼。
她随意写来的字像玫瑰花生长出岩石,柔美中透出力量,字如其人,她纯真娇柔背后还有多少不为我知的神秘等我来发现,探索。
我一直以为只有中国才有书法,没想到我的两个法国女人就如同书法大师,尽管我很惭愧——我一点也看不懂小仙女写的每一个字。
天啊,你写的怎么这么。。。这么迷人。。。
我的声音低下去。
这写的是什么啊。
哼,她好还是我好。
这句话可话里有话。
当然是你好啊。。。可我。。。
我没好意思说我如看天书。
这是拉丁文。
哦,意思呢?
still water runs deep,水流最静之处也是它最深之处。
小仙女对我的赞誉极为满意,谁不愿意听好话,勇于接受爱人批评的女人几乎不存在,唯有赞美才能获得芳心——当然要源自真心实意的赞美,而不是刻意敷衍虚伪。
她的身体如羽毛般光滑
我却藏起了她真正的翅膀
你说什么?
啊,我说什么了?
我都写下来了。
小仙女把纸推给我,我把纸又推回去,她奇怪的望着我。
那是给你的。。。给你的诗。
哦。
她把手指放到嘴唇上,若有所思,眼睛注视着那张淡绿色便笺条,好几秒没说话。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恩,你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问。
还记得。
还记得什么?
你我不是初相识,而是久别重逢,也许是在另一个纬度的世界里,你就是我弄丢的爱人。。。
她喃喃自语——那是第一个晚上我对她说的话。
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出发前他们说这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出发前?任务?
我张大嘴巴,感到下巴呯得落到膝盖上。
巨大的飞船,陨石,小行星,足以致命的宇宙射线,光被抛到脑后,雪花像银子,阳光被凝固收集,它们啪啪作响。天气总是很好,我们会乘船远航,遇到小岛就住下来,任凭它们随风漂浮。当然,也有天气不好的时候,我们就搬到云朵上面住。但我最喜欢还是超光速的飞行中回忆春天。。。旅程太漫长了。。。我是不去想那些任务的。
你在说什么?
我张着嘴,却难以呼吸。
春天下的第一场雨,我们就端起银盆去接。。。小心翼翼把它装进橡木桶,藏进洞穴深处。千万不能再移动它,让它在黑暗里静静发酵。当冬天第一场雪花开始飘落时,就可以享用。拿凝固的阳光锻造成的金色酒杯盛满,只要一勺就会让象鸟醉倒。不过,一定要小心那些贪吃的怪物,它们嘴巴大的能吞下一只象鸟蛋。它们最喜欢这个,十几公里以外就能闻到香味。所以一定要悄悄躲进屋子里喝。但这样也难以阻止它们,它们的鼻子实在太灵了。你听不到一点脚步声,因为它们会飞,还能够隐形。。。它们会猛地扑过来!
小仙女嘴里发出呯的一声,双手闪电般抓住我,已经完全听傻的我被吓得险些灵魂出窍。
骗子,骗子。
我又一次上当了。她的描述逼真,语调平稳,偶尔会停顿轻轻叹息,眼睛低垂手指弯曲,仿佛端着一杯“酒”。那样子就像一个离家很远很远的旅人,陷入了真正的回忆之中。
哈哈,被我吓到了吧。
她抓起便笺纸大笑着逃开,往楼上跑去。
贪心鬼和胆小鬼
你们小手拉大手
心里还在打着鼓
啦啦啦,哈哈哈
箱子,箱子!
她站到楼梯上,大声提醒我。
我只好返身回去,一只接一只搬运六只特大号行李箱。它们两只深蓝,两只橘黄,两只银白,沉的像装满了铅块。
快来领你们的行李啊。
没人理会我,从虚掩房门里传出各种笑声,我又喊了一声,小妖精从一个房间里探出头,她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微微有点红。
我连忙跑过去。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她支支吾吾不肯说。
小仙女从她身后探出身子,把她抱进怀里,朝我眨巴眨巴眼睛,又轻轻摆摆手,示意我没事。
白的是我的,橘色是。
她拍拍小仙女后背。
蓝色的是姐姐的。
另外两个女人也出来,把箱子骨碌碌送进不同的房间。
你去帮妹妹去。
大妖精推了我一把。
她感冒还没好,早点弄好让她睡一觉。
哦,好。
我领命而去。
小妖精蹲在地上,两只大箱子长着大嘴,把地板吐成了一个杂货铺,包装盒花花绿绿一大片。她还在咳嗽,肩膀一耸一耸。
去洗澡,然后躺下睡觉,这个我来整。
我对她命令道。
不要,我要去游泳!不要嘛!
她撒着娇。
你只要能忍住不咳嗽,我就同意。
我毫不妥协。
她绷住嘴,不到几秒钟,还是忍不住咳嗽,嘴巴就瘪起来,委屈的想掉眼泪。
唉。
我对她这个神情毫无办法。
那不许游时间长!
好的,亲爱的,听你的。快来,快来。
她笑逐颜开。
这个是你的,看看,漂亮吧,那个,哎,对,就是那个,还有那个。。。
满满一只箱子,全是给我买的穿的用的,不仅仅是外面穿的,还有小纸盒装的内衣内裤——早在国内,两年来我的所有衣物已经是她一手包办,作为一个未婚妻她绝对尽职尽责。除了穿戴,她还买了我爱吃的黑巧克力。她撕开一条,不由分说,掰了一块塞到我嘴里。
对不起,我要把你的信用卡刷爆了。。。好吃吗?
她嘻嘻笑,神情里可没一点歉意。
我都懒得理她,大口嚼食,巧克力香甜可口。
要不要都试给你看看。
好啊。。。坏蛋,不要!咳咳。
她满心欢喜,看到我举起的小纸盒就改了口。
好了。以后再试,这些我都很喜欢。你先洗个热水澡。。。我一会再给你端杯热水,咱们跟老外不一样,总喝冷水不行。恩,然后你还是先睡一觉,好吗?
看着她一脸倦容,不住咳嗽。我心疼得停止了调情戏弄,变得啰哩啰嗦。
好了,知道了,啰嗦鬼。
她有点不耐烦。
我去洗澡,你该干吗就干吗。。。行了,快点去!
她推开我,我刚走两步,她又叫住我。
怎么?
哎,你这两天看见什么好看的鸟了吗?
见到我一脸茫然,她皱起眉头,我想吻她,却被她推开。
咳咳,会传染你。。。问你也是白问!
我被她推出了房间,急急忙忙下楼去烧开水。以前在家我会煮一大杯可乐姜汤,驱风驱寒。可厨房里根本没有姜。我拉开冰箱,看见保鲜盒里几粒新鲜黄柠檬,有了主意。十几分钟后,等我端了一玻璃壶柠檬蜂蜜热水上楼,送进小妖精房间,浴室里水声哗哗,我敲敲门。
洗完澡出来喝柠檬蜂蜜水,听见没?
听见了。啰嗦鬼。
她大声回答。
我出了门,轻轻合上,忽然看见一个脑袋从隔壁房间探出来,长长的金发轻轻甩动,这个小家伙,居然也这么会骗人,一本正经的骗人。她说的那些可真奇怪,感觉就像真的一样!我两步就跨过去,她哧溜钻回屋去,房门却没关上。
来尼斯之后,我就进过一次小仙女的房间。原因一,我不想在她不在的时候过多知道那些女孩子的秘密,她想告诉时自然会告诉我。原因二,那些照片上她的笑脸,房间里那股味道,还有那张床,就像一个个燃烧弹,我必须躲得远远的。
可是现在,她终于来了。是我找到了她,还是她找到了我,这一点也不重要。
我推开门,忽然有点奇怪和迷惑。
哪里不对劲?我说不上来,惊讶中我听见一个冷静的声音。
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