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见字如晤
夜很深了,苏袖动作麻利地帮唐煌整理被褥。
少女柔软的肩膀轻轻耸动,手掌轻轻在床榻上压出舒适的弧度,免得唐煌晚上总是睡不踏实。
唐煌坐姿端正,就着烛光翻开手里那本史经,眉头习惯性紧锁起来。
这个世界让唐煌感到惊讶的是,不少书籍都和自己前世古书里的内容意旨相差不大。
许多历史更是惊人地相似,自从春秋开始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变,不知是否和妖族有关。
春秋末年,各国乱战,妖族入侵,民不聊生。
秦地赵政,也就是后来的大秦始皇。
赵政以武神境界开创王道,自封真正的初王,之后开始东征各国。
大秦铁骑势如破竹,仅仅用了短短十五年便征服了春秋,杀尽天下诸侯王,最终结束了春秋乱战,统一四方各地。
平定天下的初王开始修筑万里长城,将大秦境内所有妖族逐出长城以外的雪原,任其自生自灭。
长城建起之后,征集天下术士在长城石砖上施予古老的咒术,使天下百姓免受妖难。
这位开创王道境界的初王,被后人称之为大秦始皇。
后来孔家圣人带领门生游历天下,一路上重新编撰诗书礼乐等儒道著作。
最后以《春秋》书成为天地立功立言入儒圣境界,并且制定了儒生的晋升体系。
当时恰逢妖族大举进攻长城,雪原之上,尸横遍野。
这位被后世之人誉为“万世师表”的初代儒圣,在那场战役中首次展现了儒术的恐怖威能。
当时这位老书生凭借言出法随的儒家神通,便将无数繁星化作金色文字,瞬间照亮整片战场夜空,光芒所到之处,妖族修士死伤无数,
最后圣人用一个得天独厚的伴生字,将妖族共主镇压在长城之下,彻底断绝了妖族入关的希望。
幸存下来的妖族不得不向这位圣人许下千年不战之约,方才得以退回雪山之中。
自那一战后,天下再无百无一用是书生之说法。
孔圣人在大战归来后建起洙泗书院,以“有教无类”的传道态度广招天下学子,人数最多时可达百万。
圣人逝世后,洙泗书院便成为了所谓的“文庙”,自古地位尊崇。
自此,天下彻底开启了书生的时代。
大秦国祚延绵五百载,因礼乐崩坏而亡国,天下再度陷入乱战之中。
三百年前,作为北地蛮国的大骊横空出世,以骁勇善战的铁骑扬名天下,吞并掉北方大部分的领土。
离自己最近的一场战役来自十八年前,大骊终于灭掉了继承中原正统的大煜王朝。
双方士卒决战丹潼关,投入士兵达百万之众,号称继大秦巨鹿一战后最惨烈的战争之一。
自此大煜战败亡国,大骊正式入主中原,成为天下最强的王朝。
唐煌合上了手中的史册,觉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个春秋大梦。
少年抬起头来,看着窗纸上的淡淡雪花,喃喃道:
“果然都一样,我们唯一会从战争中得到的教训,就是不会从战争中得到任何教训。”
苏袖在床上转了个身,望向出神的少年,问道:“唐煌,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小姨我去外面走一下,你先休息吧。”唐煌忽然想起今天曹沐芝给他的那封信还没看。
“不许走太远,现在很晚了。”苏袖回头嘱咐了一声。
唐煌低低应了声,将曹沐芝给他的那封信拆开,信封上面的黑色蜡印让他心头微紧。
“松林院……”他有些不安地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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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煌独自一人坐在院落的石墩上,仰望着漫天星辰。
他在寒冷的夜里中枯坐许久,轻轻抚摸信封后那道皇帝玺印,最终拆开这封已经被拆过一次的信封。
信上字迹清逸娟秀,让唐煌下意识觉得写这封信的人,一定是一位君子。
——见字如晤。
魏师兄,很久没有联系了,希望你现在的身体和你以前的文章一样好。
我们应该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见面,君临这边的事情永远都忙不完,我很难来朔城这边看望你一次,望君见谅。
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朔城这边,有个和我关系深重的孩子今年八岁了,已经到了可以上私塾念书的年纪了,他一定会是个聪明的孩子,相信在你们的教导下会成为大骊的可用之才。
如果可以的话,请接受他去上阳书院念书,教导他为何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读书一事上,请师兄你看顾一二,不用太多,也不要太少。
暂时不能来这里与他见面,请你不要告诉太多关于我们的事情。
有些真相只能暂时埋藏在黑暗里,直到黑暗褪去。
唐煌默默读完这封没有署名的信,久久没有说话,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不解。
以前吃了太多的苦,有很多事情根本不值得记住,唯独一个画面唐煌至今还记忆犹新。
当时还很小很小的自己,被那位温柔娴静的女子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后背。
“月光光,照地堂,阿娘说,知不知。”
如今脑子里唯一和她有关的内容就剩下这首儿歌了。
现在真想再听一遍,被她紧紧抱在怀里,他是那么弱小又是那么温暖。
那张笑脸,温柔得让唐煌牢牢记住,却不敢去随便怀念。
这位很好看又很好的女人,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了朔城,死在自己和苏袖眼前。
如果老天爷不给她一个公道,那他就要去君临,亲自提着刀为她要!
唐煌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持续落下的雪花,看见云层上的星空,最终落在这封信上。
回到屋子后,唐煌将这封信压在枕头下,躺在坚硬的床板上,转头望向窗外的雪景。
心性坚毅的少年闭上眼睛,喃喃道:“月光光,照地堂,阿娘说,知不知……”
另一个房间的苏袖,不知何时重新睁开了双眼,听见外面传来的呓语。
少女有些忧虑地想是不是自己没把被褥铺好,唐煌又开始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