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朔城分部
唐煌催促着苏袖小心翼翼回了房间，从床下摸出一件东西，方才起身走向震动不止的大门。
少年一打开屋门，酸臭的酒气扑面而来，迎面走来一个喝得大醉的老男人。
“你小子怎么那么久才开门，不会在里面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吧？苏袖那姑娘呢？”
房东是一个嗜好饮酒的老男人，正在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给他开门的少年，期间还不忘往屋子里瞄几眼。
“小姨她睡着了，欠你的房租我们已经筹好了，金伯你清点一下。”
唐煌用身体抵住门缝，顺便把门给关上，走到空旷的院子里后，才取出房租递给房东。
金伯一把抢过那堆铜钱，放进嘴里用力咬了几下，确定是真货后，方才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对方摇摇晃晃走了过来，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嘴里呼哧呼哧地喷着酒气：
“你小子这次怎么那么快就有钱？私下干了些什么来钱快的勾当？”
唐煌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淡淡道：“学院这几天刚好有个送信的兼职，收信人有几户是镇上出了名的阔绰户，看门人见我是学院的书生便给了我一点小费。送几趟下来房租便够了，既然我欠房租已经还清了，金伯不如先回去吧。”
“你当我是傻瓜吗？没有人可以把我当成傻瓜！”
金伯眼神凶狠，忽然将唐煌抵在石墙上，满嘴酒气扑面而来：
“你骗得了你屋子里那个小娘们，可骗不了我，我亲眼看见你和那群捉刀人混在一起了，你和他们一起杀人了吧，难怪兜里有那么多钱！”
“人？”唐煌若有所思。
“小子我和你说话呢，你听清楚了没有？！”
金伯的声音愈发高亢，仍旧是一脸凶恶相貌，“这次就先放过你，要是下次你再欠我那么久的房租，我就把你屋子里那娘们卖到对面的巷子里，啧啧啧，苏袖的皮肤那么光滑细腻，估计会有不少客人光顾吧，嘿嘿嘿……”
他边说边跌跌撞撞地往被唐煌关上的木门走去，却被少年伸出手臂拦住，一下没站稳倒在雪地里。
“你小子居然敢推我？！”
金伯勃然大怒，低头看见有几只从他脚边路过的鸡崽子，猛地起身踩死了一只。
唐煌看着那只在他脚下变成血泥的小鸡，拳头攒得紧紧的，骨骼的爆响异常刺耳。
那是苏袖的心血，也是两人的收入来源。
苏袖多次告诫他回来的时候动静不许那么大，鸡崽子还小，万一被吓坏了就长不大了。
金伯死死盯着唐煌，一直以来他都不喜欢这个少年，但巷子的姑嫂寡妇都很喜欢他，经常夸他俊俏懂事，时不时还往他家里送鸡蛋油米。
她们私下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到死都是个打光棍的命。
现在他彻底激怒了这个少年，露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猥琐表情。
大骊百姓武风彪悍，遇上这种事寻常人都会上来给自己一拳，更别提一个血气方刚的孩子。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唐煌仍旧是低头不语，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像是这件事和自己毫无关系一样。
唐煌一直都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至少在巷子里的居民看来是这样。
他一旦不好说话的时候，就真的很不好说话。
金伯曾经亲眼见过他将两个调戏苏袖的流氓用刀鞘打个半死，是真正意义上的半死，半边身子的骨头都被打碎了。
金伯心里打着小算盘，他一点不在乎唐煌是否生气，毕竟他还住着自己的房子。
这小子要是敢上来揍自己，明天他就可以让他收拾东西滚蛋，谁让他那么倒霉住在自己家的房子里呢。
唐煌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拳头松开又握紧，眼角持续抽搐，看得出来他很生气。
“金伯你喝醉了，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许久之后，唐煌终于开口说话了，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黯淡了，月光下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金伯愣住了，口中发出一连串的捧腹笑声，响彻整座院落。
“你小子聪明啊……是真的聪明啊。”
金伯最后讪讪笑了几声，决定不再找这个可怜少年的麻烦，自己扶着墙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就在他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神差鬼使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少年跪在积满小雪的院落里，轻轻抚摸刚才那只被他踩死的鸡崽子。
他手中握着件东西，是一枚碎铁片，极其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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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城城南，落魄街。
车轮的嘎吱声嘎然而止，马车停在青楼的门前，车上走下来一位带刀汉子。
汉子走进铺有地热的青楼内，几名歌姬披着蝉翼般的纱衣，在台上扭动着丰满的腰肢。
台下客人们正喝得高兴，对着台上的歌姬指指点点，反正这种场合，大家怎么高兴怎么来。
“我说顾大人，下次见面能不能不要总是找青楼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咱们虽说不是什么一身正气的书院君子，但好歹也是为朝廷做事，约个能见光的地方见面总不难吧。”
汉子大步走进一个温暖的茶室，嘴里念念叨叨。
软榻上，身穿红衣的男人倚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碗温过的黄酒。
男人披着朱红色的衣裳，袖口上纹着纷飞的黑鸟，那是只有松林院特级官员才有资格穿上的飞鸟服。
茶室内还有几个人，正在豪饮的的大鬓男人，举着一壶上好的剑南春，酒液沿着健壮的小臂流淌到地上。
另外一人神情寡淡，仿佛青楼内的莺歌燕语与他毫无关系，五官僵硬如雕刻，不见丝毫情绪。
汉子随便找了个位置一屁股坐下，挠了挠头道：“每次来这种地方，我总觉得自己不干净了，老子可还没娶媳妇生孩子呢。”
“老郑你可就别装了，你什么德行顾大人不了解，我们可是一清二楚。”
那位正在豪饮的大鬓男人凑到汉子身边，为他满上一杯美酒。
“十三年份的剑南春，仿佛一口让我喝回进松林院的那个冬天。”汉子闭上眼睛咂咂嘴道。
“郑大秋，差不多够了。”
一道冷漠的声音打断了汉子的浮想联翩，说话的人正是负责管理朔城捉刀人的总旗云翊。
“虽说是为了朝廷做事，但咱们要做的事情，可是半点都见不得光。”红衣男人起身坐在茶室的主位上，“诸位先自我介绍一番吧。”
“松林院总部三卫，沈炼。”面白无须的带刀男子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狭刀对红衣男人回以敬意。
“松林院总部五卫，宋志茂。”这次起身的年轻男人身上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松林院总部二卫，石达康。”大鬓汉子粗声粗气地说。
”朔城总旗，云翊。“前段时间指挥朔城捉刀人围杀妖物的男人沉声道。
”朔城小旗，郑大秋。“汉子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在下，顾谨。”红衣男人举起酒杯，随之朗声道：“有生之荣，无死之辱。”
“有生之荣，无死之辱。”在场每一位人都说出了这句口号，代表他们都是忠于大骊松林院的人。
对于松林院的捉刀人来说，面对死亡就是最快得到功名利禄的方法。
捉刀人无论走到何处都会知死之道，不辱没活着时候的荣光。
松林院起初的设立是为了安定战后局势，打击那些有可能威胁到朝廷的北煜流民而设立，随着它的力量壮大起来，便开始负担更多的职位，也有参与收集军情与策反敌将等工作。
为了能和众多江湖高手和妖物作战，松林院的捉刀人们们通常都具备伪装刺杀和情报收集的能力。
想要在这个组织得到一席之地，武学境界是关键之一，其次便是脑子。
境界直接决定一位捉刀人在每次与敌人战斗中的能否幸存下来，死了的捉刀人就算脑子再好用，也不会思考了。
如今朔城看起来是官府在管理，实际上松林院的官员已经渗透这里的每个角落，随时可以让这座小城天翻地覆。
”诸位，君临那边传来的消息，钦天监的练气士们观测到朔城以北一带的长城附近出现大量的气机波动，猜测是这边长城出现了一个巨大缺口，有妖物正在穿过长城。“
顾谨眼神幽幽，环顾四周，”这些妖物正在源源不断地穿过长城，形成一片庞大妖潮，最终必然会来到朔城，至于妖潮到来的时间还是未知数。”
“估计妖潮的出现不是偶然，它们之中有强者在带领他们，有组织有目的去进行活动，有可能会出现上五品的强大妖物，诸位要做好准备了。”
在场都是训练有素的捉刀人，但是听见妖潮这两个字难免心头一惊。
这段日子城里出现了不少妖物，有时候为了猎杀一个妖物都要出动他们不少人。
若是妖潮最终波及朔城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朔城总旗云翊问道。
顾谨说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因为有其他人会替我们去做。”
众人不理解千户大人的意思。
顾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同僚一番，缓缓说道：“朔城城防薄弱，面对妖潮简直是不堪一击，除了徒增伤亡几乎毫无用处，君临城对外颁布了镇魔令，这段时间里会有大量三教中人前来镇压妖潮，咱们不需要去斩杀妖物了。”
“总而言之，大家各司其职，云翊你继续管理朔城内的捉刀人，若像上次那样有妖物潜入城中，要提前发现并就地斩杀即可。”
“若是这次妖潮咱们帮不上忙的话。”沈炼问道，“要咱们大老远从君临来朔城干什么？”
“也不能说咱们完全没用处。”顾谨从怀里取出那封秘信，”咱们要调查这次妖潮为何会出现，长城为何会出现巨大缺口，确保城内百姓和修士们和睦相处，维持朔城的日常秩序。“
宋志茂问道：”那么多境界高强的三教中人来到朔城，谁来负责管理这些人呢？“
”自然是皇亲国戚，能见到这名女子对你们而言是一件终身难忘的事情……怀安公主，她正在前往朔城的路上。“
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即便心性清雅如宋志茂，听见这个名字后，也不免流露出一丝仰慕的神情。
这位大骊王朝的长公主殿下，不是太子却胜似太子，年纪轻轻便有儒道六品的境界，三教学问与权术国政更是了如指掌，甚至有人预测她有机会成为大骊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帝。
众人窃窃私语，都在讨论这位地位尊崇的公主殿下，此次前来朔城究竟有何目的。
”今天的事情就只有这些了，负责朔城的两位大人留下，其余诸位可以离开了。”
茶室内很快只剩下三个人了，郑大秋还在大口喝酒，云翊即便坐着腰杆也挺得笔直。
顾谨望着烛火若有所思，窗外的小雪一刻都没有停过，他忽然问道：
“对了，是不是有个叫唐煌的书院学生，在你们手下当捉刀人？”
云翊吃惊地看向这位手眼通天的千户大人，承认道：”确实有此事，怎么顾大人会好奇他？”
“不是我，是我在学院的一个朋友，问我是不是有个叫唐煌的人在我手下当捉刀人。”
顾谨脸上罕见地流露出犯难的神情，“听说朋友说他是个很不听话的学生，不过成绩却出人意料地好，怎么会到你们手下当捉刀人？”
云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硬着头皮道：“回大人的话，我们手下确实是有那么一个人，顾大人你估计猜不到唐煌为什么要当捉刀人。”
顾谨好奇道：”为什么？“
郑大秋打了个酒嗝，抢着说道：”这小子就是个穷鬼，连交房租的钱都给不起，平日里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平时要支出，而并非所谓的正义或者为朝廷效忠。“
”上阳学院的学生居然还有交不起房租的，这我倒是没有想到。“顾瑾一愣，“上阳学院如果知道他私下这样做，不会将他开除出学院吗？”
云翊解释道：“唐煌确实是上阳书院的学生，但他并不算正式的捉刀人，严格来说还在考核期。这孩子的刀法却出奇地厉害，此前好几次帮我们抓拿了刑犯，前几天入城的妖物便是他亲手斩杀的。”
顾谨若有所思地盯着杯里的酒，微黑的眼眸闪过一丝精光。
云翊沉默片刻，问道：“大人你是希望我们将唐煌逐出捉刀人的队伍吗？”
顾瑾静静坐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听朋友告诉我，唐煌并没有儒道境界，甚至都没有开脉，居然也能斩杀妖物，实在是闻所未闻。”
“不过我觉得这孩子应该是个好苗子，先暂时留着他吧，让他继续跟着你们当捉刀人吧，说不定日后会成为松林院的可用之才。”
郑大秋和云翊对视一眼，渐渐松了口气。
“郑大人，你刚才说这孩子家境贫穷，经常连房租都交不起，我这里有一笔钱，下次任务若是他能顺利完成的话，替我将这笔钱给他，就当是额外奖励吧。”
顾瑾从怀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囊，丢到郑大秋的手里。
郑大秋笑嘻嘻地揣入兜里。
顾瑾瞥了他一眼道：“郑大人，别到时候钱囊去了唐煌的手里，里面的银子却十不余一了。”
郑大秋悻悻然地笑了，大力摆手道：“不会不会，我做事，顾大人您放心。”
”今晚的仪事就到此结束了，两位大人若有兴致，可以留下看一看这家青楼的剑舞，可谓是一绝。“
顾瑾拍了拍手掌，一位位披着轻纱舞姬抬起长剑，从两侧的屏风里缓缓走进茶室。
舞姬们开始举剑起舞，眉眼秀弯，绫罗轻纱，脚背微曲如一轮弧月。
郑大秋两眼放光，一屁股坐在软榻上，索性赖着不走了。
云翊对声色向来不感兴趣。
他回望主位上的千户大人，只见顾谨举起酒杯，一袭红衣，开始引颈高歌，宛如无忧的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