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叶眉
清晨,雪还在下,街道上的积雪很快就会堆到小腿上了。
朔城苦寒,土地贫瘠难以耕种,主要是替朝廷担当起制盐和产铁的重任。
家境贫寒的少年,趁着放假很早就去铁匠铺打杂,起先也是做一些搬柴挑水的杂事。
唐煌跟着一位天生苦相的铁匠学了两年后,竟也能学到一些锻造兵器的门道。
铸铁小屋中透出温暖的红光,铁锤敲击钢铁的声音清脆绵长,在这样的微冷的雪天尤为动听。
唐煌光着两条膀子,露出了匀称结实的肌肉,抡起铁锤朝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条猛然敲下。
一锤下去,满目火星四溅,尤为绚烂壮观。
唐煌的对面,坐着一位袒胸露乳的汉子,手里握着的烟枪正飘出缕缕白烟,默默地看着挥汗如雨的少年。
当唐煌一次次捶打过后,手中的炙红剑胚逐渐成形,甚至还有将成名器的神韵。
汉子死死盯着那根烧得透彻的剑条,声音沙哑道:“还差一点。”
唐煌怒喝一声,动作更加势大力沉,溅射出来的火星比起之前更加繁多。
汉子脸上的心满意足转瞬即逝,轻声道:“可以拿去淬火了。”
完成最后的淬火工序后,唐煌将剑胚挂起放置。
少年脱下肩膀上挂着的牛皮衣,汗水沿着腹部肌肉的缝隙流下,如同溪水在山谷中流淌。
“过来喝口酒吧,那么冷的天要你过来打铁,也是难为你了。”
汉子递给唐煌一壶自制的烧酒,“最近家里面还好吗?我听说最近会有些大人物来朔城,是从君临城来的。”
“家里挺好的,小姨最近抱怨家里面的柴炭不够烧了,我过两天要去街市上买一点。”
唐煌喝了一口烧酒,立刻就脸庞通红,只觉得像是喝进去一团火球。
汉子望着烧红的炉火,轻声道:“朔城的冬天,真是冷啊,尤其是咱这种一个人过日子的。”
唐煌抬起头问道:“许师傅你为什么不讨媳妇?”
汉子瞥了他一眼,脸上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
唐煌嘴角立刻眼观鼻鼻观心。
汉子继续问道:“你最近还有去当捉刀人吗?”
唐煌沉默了一下,盯着炉子里的火光什么都没说。
汉子明显不悦道:“我教你的刀法不是让你去杀人的。”
喝了几口烈酒的唐煌,壮着胆子反驳道:“我没杀人,我杀的是妖。”
汉子吐了一口浓烟,摇头道:“其实都一样。”
唐煌有些不解,起身穿好衣服,提起长刀走到院子里,练习汉子传授他的刀法。
儒家讲道理,开脉则有文脉;
道教逐长生,开脉则有道髓;
佛门重体魄,开脉则有佛皮;
甚至还有剑修和武者,他们皆有属于自己的武胆和剑骨。
相比靠着吸纳天地气机修炼的诸多体系,皇族成员可谓是一步登天。
相传皇族能够直接凭借王朝气运便能超凡脱俗,生来便是万人之上的存在。
要知道这全天下所有的人,包括那些被百姓们视为神明的剑仙和圣人,就算他们再天赋超凡,也不可能和皇族一样,在母亲的肚子里就靠着王朝气运来洗髓伐骨。
这已经不叫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简直就是在娘胎里就吃皇粮了。
自己没那么好的运气投个皇胎,也没有佛缘和道缘。
至于走儒家路数想要具备一定的战斗力需要太长的时间,况且自己也没有开脉。
唐煌他只能走最苦最累的武夫路数来学会自保,也是唯一不需要开脉便能进行修炼的体系,短期之内可见成果。
唐煌摆出拔刀架势,开始感受着体内真气沿着窍穴流动来。
真气从最开始的寸步难行,可以在几个呼吸之内游贯体内数里。
这种感觉十分舒服,像是血液里有温暖的水沿着筋脉游走一般。
唐煌脚底下的积雪仿佛被他体内的真气融化,抽出那把在刀鞘中颤鸣许久的切风刀。
这把切风刀是汉子亲自为他铸造,刀体银白,削铁如泥。
切风刀卷起满地积雪。
仿佛整个院落内的积雪化作了纯白浪潮,疾驰着扑向一堵老墙。
风雪迷眼,气势磅礴。
汉子眼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认可的意味。
“我体内的气脉不知何时显现,让我可以跻身武道八品?”
唐煌将听风刀收入刀鞘,像是在和汉子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汉子倚靠在门边,懒洋洋说道:“武道十境,初学练体,登堂练气,大成练神。”
“你小子虽然没有开脉就练武,在我看来这也是你修炼武道最好的磨砺之一,你体内为数不多的天地真气不是靠着气脉接引进来,而是凭借着呼吸一点一滴汇入体内,所以你的根骨会比一般的武夫开脉前更坚韧,也更加纯粹自然。”
“你小子就先这样练上个一年半载的吧,武道一途不像道门或者儒家有那“灌顶”一说,没有回头路和捷径可以走,路上更是一步都错不得,否则容易走火入魔。”
“许师傅你如今的境界高不高?”
“不高,但是教你小子足够了……他娘的,没收你小子学费真是亏了。”
汉子挠了挠头,往铸铁室走回去,留下唐煌一人在雪地里沉思。
其实唐煌并不知道,汉子传授自己的拔刀术,其实是一门极其高深的武夫刀法。
练习这门刀法最难的地方便是入门,聚积真气在丹田处,拔刀瞬间便要将真气裹挟于刀身,收刀瞬间又要将真气接引回体内,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绝不能有半点真气外泄。
出刀者的心跳和动作会产生巨大差异,稍有不慎便会心魔现身。
修习这门刀法的人没有足够的练习后肆意出刀,体内真气很容易一泻千里,一刀过后便精疲力竭,变成任人宰杀的羔羊。
像唐煌这样的初学者,在学习出刀之前便已经练习过无数次收刀,凭借着对体内真气的精准控制,不但不会轻易让气机紊乱,甚至还能从中体会到一丝玄妙,这要归功于汉子对他的训练。
刚开始许师傅并没有传授唐煌各种精妙高深的刀法,只是让他重复学习斜扫,横劈,拔付,切下这几个枯燥动作。
许师傅本以为这个在学院习惯提笔写字的孩子很快就会打退堂鼓,但唐煌却出乎意料地坚持了下来。
平日里在铁匠铺帮他打完下手后,便独自一人到院中练习刀法,日复一日。
甚至有段时间刻意刁难他,只让他单纯乏味举刀,除了些许让他知难而退的想法,更多是想要他明白练武没有捷径可以走。
若是一开始连刀都握不住,那么日后与其他武者对垒时,容易连命也握不住,唯有死路一条。
直到第一次能够使用用拔刀术的时候,唐煌便能感觉到体内气机乱窜,让他几乎竭力的时候,却没有感觉到害怕。
正是因为心无畏惧,所以让他轻轻松松地面对心魔。
胆若现身,一刀斩之。
从那之后,唐煌的拔刀术便熟练了起来,只要控制好气机,便能自然而然进入一种“观想”的状态,不仅能感受到风吹落叶的缓慢动作,甚至还能感受敌人体内的气机运转,实在是妙不可言。
一般的修士很难进入观想状态,大多数在破境的时候才能出现。
唐煌却能凭借这门刀法每时每刻地去感受观想,甚至对万事万物进行拟态,与想象中的敌人持刀对垒,即便是在睡梦中也能修炼刀法。
唐煌回过神来,调整好呼吸,回望正在打铁的汉子。
许师傅喝了一口烈酒,便喷在炙红的胚条上,趁着炉子里的火烧得正旺,便抡起锤子使劲敲打。
火光照在他那苍老却结实的身躯上,宛如一尊武神般耀眼。
“许师傅我今天有事先走了。”
唐煌告辞后便离开了这里,转眼见到了一位捉刀人同僚,正靠在墙边等着自己。
“有任务交给你调查。”男人的声音就生硬得像是劈头打下的棒槌。
“什么事情。”
“有线人举报,安栖楼的老板朱潜生与朔城负责管理石水银的官员私下勾结,在安栖楼中囤积了大量石水银,需要你去调查一下。”男人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尽量别把场面搞得太难看,听说君临城最近会有大人物来朔城巡视,别出现伤亡就行了。”
“君临……”
唐煌对任务的内容不感兴趣,无非是抓人和杀妖,令他吃惊的是最近君临城会居然有大人物过来朔城。
“是的,组织会派阿丽雅协助你,到时候做好准备吧。”
“阿丽雅?”唐煌一愣。
“听说你们上次配合得挺好的,希望这次也是如此。”男人的声音强硬得让唐煌也无法拒绝。
“我明白了。”唐煌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对上头的安排他一向没有异议。
“那就预祝你们二人武运昌隆。”
男人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甚至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捉刀人和蝙蝠侠一样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唐煌心里默默吐槽一句。
“你好,这里可以帮我补刀吗?”
就在唐煌打算离开的时候,空灵清脆的嗓音从唐煌身后响起,不见其人便能感觉那份清冷气质。
一道呼吸吹过唐煌耳畔,带着些许幽兰暖香。
唐煌转身看见一位青衣帷帽的少女,正在对自己举起一把青竹刀鞘。
青衣少女平静道:“你好,这里可以帮我修补武器吗?我的刀折了。”
这位帽檐下挂着薄纱,看不太清面容的少女,双眉恰似柳叶长刀。
一时间,让唐煌将全部心思放在她的眉间,忽略了她的问题。
当她用一种近乎审视的锋芒眼神凝视唐煌的时候,少年的脸上才出现了些许难得的局促,回答道:“你好,我叫唐煌,所以……”
少女握着刀鞘的手掌收紧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唐煌神色尴尬,亡羊补牢道:“师傅在里面,我可以帮你问问他。”
少女挑了一下眉头,收起了揍唐煌一顿的心思,轻启檀口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