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孤山，青山
青山，青衣，青影…
凌晨，右手持着剑柄，左手抬起，轻咬指间，点点精血渲染而出，漂浮于空中，向着光剑之上飞去。
在涌入光剑之内后，鲜血如同一道道铭文一般，开始塑造剑骨，血红色的纹路正在一点点出现。
每出现一点血纹，剑身上的光芒就越发收敛，直到剑骨全出，光芒尽敛，一把三尺长剑出现在所有面前。
天空也出现了一把一模一样放大无数倍的长剑，血红的纹路就像是禁制一样，死死的束缚住了那内部流动的光华。
只是静静的立在那里，其内部传出的气势，就让下方众人的道器止不住的颤鸣，似乎正在害怕一样。
都城内，苍梧看着跨间那不时抖动的剑器，伸手轻轻的拍打了一下，看着那天空的剑身，眼中带着欣赏还有几分火热。
为什么他的长矛总是能洞穿一切，似乎此刻那道长剑正在诠释着这个问题，只是静立虚空，就已经让万千道器颤鸣不止，这还需要什么其他的理由吗？
老和尚依旧没有关注凌晨，而是死死的看着眼前这死去的狐狸，右手轻轻的拿着木锤，开始缓缓的向着木鱼落去。
叮！
不似那寻常敲打木鱼的声音，这传出来的声音竟然是那瓷器碰撞的声响，正当众人迷茫之际。
天空一道道红线从凌晨体内冲射而出，连接着天空，似乎正在拖拽着什么东西。
凌晨眉头微蹙，有些不理解的看着天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天空之中即将出现的事物，会和自己有关？
握住剑柄的手，微微用力，随时准备劈斩而出，这一剑汇聚了自己的所有道藏，并且堵上了自己的精血。
如果这一剑空了，那么自己也就毫无反手能力了！
不知道前方那头和尚在搞什么鬼，但手上长剑却已经激荡而出了，天空长剑横劈而出，天地白光大涨，世界变得一片白茫茫，再无其他任何光彩。
巨大的轰鸣声，让这方圆百里的人都感觉耳朵失灵了，脑子只有那剑吟声。
“啊～这什么东西！”
有人抱着脑袋，痛苦的在地面上挣扎着，不断的捶打着地面，试图以此来缓解痛苦。
遮天剑光之下的都城内，苍梧在看见那白光遮挡世界的瞬间，就已经下达了指令，军威如山岳一样顶住了护城阵法，使得它依旧在波动坚持着，没有因为剑光一出就破碎。
“天地有因果，此剑当斩…尔之心神！”
老和尚那沙哑的声音突破那剑吟声，清晰的传入了所有人的脑海中，只见天光瞬间收缩，一颗光珠瞬间成形。
向着凌晨方向快速袭去，一切都是发生的如此突然，明明刚刚一面倒的攻击，现在却突然反转，不止是凌晨懵了，连苍梧都看呆了片刻。
刹！
光球瞬间冲入凌晨体内，速度之快，凌晨那枯竭的身体完全无法反应过来，等到那光球入体，高温燥热，焦灼之气快速生出。
火焰、寒冰一一在凌晨的身上交替出现，随后有刀刃穿心之痛，由体内而出，每一寸肌肤都如同有万千刀刃，正在千刀万剐一般。
“嘶…呀～”
凌晨强忍着痛苦，感受之余，他明白了这些伤势都是附带着自己的道则威力，牵一发而动全身，从那火焰覆盖全身开始，现在已经完全停不下来了！
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一剑挥出，竟然不是先斩敌人，而是先斩自己！
“啊！”
痛苦的惨叫声直接压过了风声，响彻了整个都城，伴随着不断的骨裂之音，活脱脱的人间炼狱的配音一样。
呲～
鲜血刚刚流出身体，瞬间结为冰晶，随后火焰升起直接烧为灰烬…
万千道则正在身体内争锋，他的身体就是一个战场，每一个道则就是一个敌人，火拼之下，受伤的只会是他凌晨一人。
此剑由他而生，此为因，此剑所斩之人也是他自己，这就是果！
强定因果秩序，这就是老和尚的道！
以道束灵，此为自然，而凌晨则是以灵束道，反向收纳，此刻如果不是身死道消，那他就是吞融众道，实力将再上一层楼！
两人在赌，和尚赌的不是凌晨的生死，而是赌的那道生机！
随着凌晨的长剑挥出，老和尚身边的无尽功德海瞬间暴动，疯狂的向着那狐狸脖颈之间的断口涌入。
以功德之力为丝线，去牵连修补伤口，然后借凌晨之道去承受天地的反噬，一阴一阳间皆是定数。
老和尚三问凌晨为什么斩狐女，其实问的不是他本人，而是问的他本源，探的是他周身的因果。
狐女是灵陆的天选之子，杀她之人必有重大因果牵连，如果这因果不断，那狐女也很难复生，这就是老和尚得知的信息。
至于如何得到的…这件事是道则反应的，也似乎是那不知道哪里来的经验之谈，总之很玄乎。
“发生什么事了？那惨叫声是谁发出的？凌晨？！”
“这和尚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这么厉害！”
外面因为和尚的反击而恢复的众人，开始围绕着两人继续着讨论，这该死的八卦心理…现在难道不该躲远点吗？
“啊！”
惨叫依旧继续，苍梧几次想要冲出去，但都强行忍住了，看了一眼那破碎不堪的城门，看着那枯瘦的老和尚身影。
这战斗其实已经结束了，谁赢了？毫无疑问，谁在惨叫那肯定就是谁赢了。
和尚看着眼前缓缓化形的狐狸，看着那陌生的面容，苍老的脸上多了一分慈祥的笑容，还有些许爱慕之意。
和尚他输了，但也成功救了回来她，只不过自己可能真的要忘了她了…
今年自己已经48了，五十为终端之年，很少有人族能活过五十的，更别说现在自己周身所有道则尽失，功德尽无，灵力尽皆溃散。
哪怕是凑到眼前的女人的容貌，自己都已经看的很是模糊了，全身无力，想要站起来都感觉很是费力。
年岁将终！
现在老和尚听周围的声音，哪怕凌晨叫的再大，那也是如同细语一样，模糊不清，只觉得耳边有蚊子在嗡鸣一样。
大脑在快速的弥散记忆，那老年的记忆模糊正在快速的体现，但他还是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轻轻的摸着那女人的头顶，触摸感受着那发丝间的温顺。
嘴里蠕动着，道着感伤，说着眷念，遗忘着过去。
“我住枯石，三十九载，从未见过山河秀丽，眼界多年只在那孤山之间。”
说到这里，老和尚艰难的哽咽了一下，似乎说话都已经很费力了。
“我见之四季，唯有春的青葱让我感觉美好，所以…我以青为汝姓，愿四季之最美在你的身上。”
看着眼前那朦胧的青色画面，那是化形所带的青纱薄裙，微微闭上双眼，显得很是疲惫。
“我生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睁开眼睛和闭上眼睛，黑白之间，我觉得应该有无尽霞光映如人生，所以我取其彩字，化入你的名中。”
停顿了一下，似乎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有些艰难。
“我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但是那书中记载着人间有着一句描述，珊岚人生，故取其一字作为尾名，希望你一生都如书中那样美好。”
说罢，老和尚头上那白发开始快速脱落，飘荡在半空中化为烟火，四散而入狐女的体内。
“我不会取名，只知道把所有我认为最好的东西加进去，那它应该就是最好的称呼，可是我念叨了几十年，却直到最后都没能记住它…”
苍梧站在那枯瘦和尚的身后，看着一人一妖，没有多言，这又是一个平凡的江湖故事。
而远望凌晨，它此刻已经停下了吼叫，但那寸步不动，身体还在止不住的颤抖上看来，它还没有完全脱离出来。
说是因果挥斩，其实不是不过是借着那因果线，反向承接那阴阳生死之中的死亡那一面。
而凌晨终年战斗，杀戮之气早已不知道吞下了多少次死亡，所以这看似巨大的痛苦，其实只是在反向的增添它的气势。
苍梧已经能想到，等他彻底恢复过来，又是一个怎样的强者出现在这片大地上，这两个没有树道的人，竟都如此妖孽。
所以是这天之道束缚了我等，还是说这两人都过于天才了？甚至于凌驾在我们所有人之上？
身后嘈杂的声音缓缓传来，苍梧不再犹豫，抬手一挥，老和尚和那狐狸直接消失在了眼前，连同消失的还有那千里之外的守灵国人。
抬手间，三人直接倒转亿万里之外，老和尚也是感觉眼中的光彩明亮了很多，意识到有人出手帮忙了，虽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但至少命保住了。
守灵国的女人，一脸懵逼带着惊慌的四处张望。
“这，这是在哪里？”
“我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因为老和尚正在快速的失去意识，那点点精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道别了。
在视野模糊将要变得黑暗的最后一刻，一道青色的光源映入眼前，随后世界化为黑暗，老和尚最后嘴角带着痴癫的笑容，有些温絮更多的是无意识。
在书中记载着一种病症，老年之人常有痴呆之危，其言行无理，如幼童不能自理。
何以解此像？
魂归天际，留身于地。
灵魂早已破散全身，神魂无法凝聚，只能任由身躯带着那破碎的灵智活下去，是否有药可医？道则尽失，无药可救。
青彩珊迷迷糊糊的爬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个老和尚，下意识的就扑在他的身上，也没有注意他那枯瘦的身躯是否能顶得住。
“青…彩…珊！”
痴呆的声音从身前之人口中传出，守灵国女人一脸疑惑的看了过去，只见和尚头发尽无，有光线反射其上，眼神眯灼，无尽业孽在其中化为灰烬。
从他眼中可以看出任何的光彩，唯独看不见那灵动的神韵…
看着那嘴里还在不断下意识的，念叨着这个名字的和尚，女人也是叹了口气，但凡换一城地，也不至于沦落于此。
至于那狐女，此刻的她只是凭借着灵感扑上去而已，两人对于互相之间的记忆早已全失，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尽善尽美。
……
“咦？和尚和那狐狸呢？怎么不见了？”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被凌晨给超度了？”
“不可能，你没看见凌晨还在那边站着吗？”
“…”
众人议论之余，一道长矛划空而来，直接再次镇压住整个空间，凌晨气势爆炸而出，席卷整个天地。
“和尚！”
两字吐出，多少战意再现，从一开始交手直到现在，他一直觉得很是憋屈，可是看着四下除了围观的城内之人外，哪里还有什么和尚的身影，一时之间也是有些不知干什么。
至于苍梧，早就离去了，能停留半刻时间观望，已经是忙中偷闲了。
……
亡君山边界，在战事未起的时候，这里是不乘兵束边的。
女人身边灵气不断的涌出，拖着狐女还有老和尚，向着守灵国方向前去。
……
在那无尽的黑暗中，记忆犹如洪水一般再次翻涌，这是生命即将逝去的最后一次回忆。
…
天空无尽的云层之下，有着一座孤山，山上除了一座破落的寺庙之外，再无其他特别，泞泥的山路，各种荆棘丛生。
山寺外却有小孩的啼哭，打翻了各种林间动物的生息。
哇～哇～
“哎呀～别哭，别哭，这让老和尚我怎么办啊！”
一个老和尚用纱衣包裹着一个几月大的孩子，正在不断的哄着他，山林的寂静似乎也因为他的出现，变得热闹了起来。
随着他的叫声，不断的有野兽被吸引而来，而在这其中就有一只普通的青狐身影，正在山间穿行。
其他的野兽在靠近寺庙附近的时候，就如同身陷迷障一样，打转着离开了，只有青狐站在原地观察了半天，小心翼翼的跳上了那破烂的高墙。
露出个脑袋，偷偷看着那啼哭声传来的方向，好奇的观望着老和尚的行动。
就这样，每次他一叫唤，那墙头就有一狐狸高立在那里，似乎在戒备着外面的野兽一般，老和尚也早已发现了它。
可是见它每次不进来，也是懒得去驱赶它，日升月落，小孩也长大了，老和尚没有给他取名字，而是教会了他识字读书，修行灵力。
每次叫唤他都是叫着一个笼统的称呼，小和尚，而小和尚也不知道那扶养他长大成人的名字，所以也只能反叫道老和尚。
两人都不问姓名，只当是一种默契，还有几许嬉闹的情绪在其中。
年岁翻转，老和尚发现小和尚学什么都快，可是迟迟不见天道降临，感觉很是疑惑，明明各方各面都表现的如此天资，为什么不能提前树道？
这不应该啊…
老和尚看着小和尚那烂漫无邪的跑了出去，知道他是去找小狐狸玩去了，也没有多管，而是呆坐着仰望天空，似乎在问那天道，你何时才能降临。
山间无他人，老和尚也告诫过小和尚，不准踏出这片地界，要谨守自身因果，来日好得道成仙，去那仙城之内逍遥快活去。
小和尚很是不解，每次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总是那样的兴奋和向往，这山间虽是平淡，可也有自己所重视之人啊。
何必远行离去啊…
特别是老和尚每次都是对自己说，叫自己去那仙城，从来不提自己，难道他自己就不能去吗？
每次吃饭，老和尚都要摆放着一荤一素，可是总是不让我吃那油腻的肉食，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哼！
每次看着他在我面前那一副享受的模样，我都气的直磨牙，特别是一开始的那两年！
还好有小狐狸陪着我，它也跟着我们一起吃饭，只不过因为我吃不了肉食，所以它也没有吃过。
一顿饭菜过后，我撑着那有点营养不良的饱腹，直接躺了下去，看着身边同样做着这个动作的狐狸，我笑着指着它。
它还迷惑的用爪子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可是它那短小的爪子此刻在肚子的强撑之下，又怎么能比划的了。
看着很是滑稽。
老和尚只是笑了笑，坐在地上，看着一人一兽在那里打滚。
这山间很惬意，九年过去了，这一年，小和尚失去了老和尚，悲痛之余不再有那欢声在山林飘荡。
寺庙后山之上，也多了两寸孤魂，狐狸也不知道为什么，随着那场战斗，不见了身影。
小和尚明明已经九岁了，可是身体还是才有六岁那么大，营养不良造成的这样局面，可是此刻他已经习惯了。
哪怕没有老和尚在身边念叨，他也已经习惯的只去吃那素食了，每日重复的念叨着满卷经文，却早已心神尽失。
孤山，孤寺，一孤人。
年月再过一轮，山河再换一轮春色，这破败的山门首次被人敲响，小和尚有些低沉的走出寺内。
“小和尚～”
与和尚的低迷不同，那悦耳轻快的声音是如此的激动，声音是如此的让人耳目一新。
小和尚闻声看去，只见一青纱袭身的貌美少女站门口，窈窕之姿，让从来没有见过女人的小和尚，彻底红了脸颊。
“哪怕是第一次见，但那心神舒畅，还有想要接近的心理，确是证明着她的美丽。”
万灵倾慕众生之美，故欲近而得之，是为本性也。
但君子不为本性所使，不为欲望所行，为人当辩事理，不强求天地之美。
寥寥君子论的术语反而在心尖凸现，小和尚撇过盯着女人的视线，调整着心态。
而女人见小和尚不再看自己，有些生气了起来。
“小和尚！”
“啊？在，在呢…”
……
从此，每年各个节日之时，总有一青影乘朝阳而来，伴夕霞而去，山间又再次多了生机，这孤山再次间歇性的活了起来。
一幕幕画面反转而过，直到自己离开寺庙，在山间与她再次碰面，两人却如陌生之人走过，和尚只觉得心间疼痛难忍。
画面腾挪，血矛之上高挂一狐颅，世界瞬间变得灰暗，众生光彩尽皆远离，无尽自责不断滋生。
……
一处心海之内，老和尚正在不断的下沉，看着往昔的记忆，想要抓住那片刻的光景。
最后几次挥手穿过，这才不再挣扎，心底浮现出一些感悟。
…
和尚我…一生只做了两件事，其一是斩自身因果，其二就是深藏自己对她的爱意。
此生也仅有一件遗憾事，那就是从未表明我的爱意，时至生命的最后，我竟然还要再斩这根红线。
如果早有人告诉我，你就是它，我又怎会痴迷数十年？
老和尚的身影在那无尽黑暗的心海中，快速的化为光粉，四散开来，记忆画面也如琉璃一样，直接破碎开来。
……
灵陆东方，有一兽国，名号为守灵，其内之地分为两处，如其他之国分仙凡一般，守灵国则是祖地和江湖。
兽祖起源之地称为祖地，其余之地依旧为江湖，因为这片大陆以人身为主形，不管是妖还是兽，都会化形，只要过那天道之关，就不再有什么区别。
天道之关，也就是人族说的开道，天道顷压，解痴愚之惑，赏百年之荣华，没错，兽人有百年，比天生有灵的人族多了一倍。
可这多的一倍时间，又有时不会是一件幸事，比如她…
“阿青，还不愿意释怀吗？那个男人早就死了，何必放不下啊！”
一道青影立于青山之巅，一袭青纱是如此的飘然世外，再也不见和尚眼中的妩媚。
其身后一女人，她正是带两人来到这里的那个守灵国之人。
两人身边有一个墓碑，上面没有镌刻细文，只有一个小和尚的画像，还有一个满眼慈悲的老和尚。
和尚痴呆弥留之于世间两年之后，大限到来，在青影的悲泣声中撒手人寰，临死之时依旧笑着看向那青衣，不知死为何物。
“放得下，放不下，他日我都必要报此仇！”
青山，青衣，一青影…
孤山，孤寺，一孤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