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狼孩听到这个问题愣了愣，迷茫的双眼有了一丝波动。
狼孩双眼注视着秉孜，那双眼直直的盯着他，但不知道为什么，秉孜却觉得狼孩压根没有在看他。
那双眼看着他，却又笔直的透过了他，穿过他的身体看到了远方不知名的风景。
秉孜看见漠然的情绪又在他的眼眸中汇聚，以及双眸深处那一丝无法忽视的，难以散去的沧桑之感。
“沧桑”，这个词放在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身上，充满了讽刺，却又出奇的融洽，而这恰恰又是最讽刺的地方。
那一丝沧桑深深，深深的把狼孩全身都包裹起来，秉孜站在那里都能感觉到那股化不开的沧桑。
那种感觉就好像…
狼孩周身空间被莫名的切割开来，时间流速不断不断的加快，或许在刹那间便过去了上百年？上千年？甚至上万年？
那是一种经过时间的冲刷，原本应该变得淡薄，但却越发浓厚的情绪，连带着掺杂在里面的凄凉和悲哀都显得格外的坚韧。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能比经过时间淬炼的东西更加坚韧。
秉孜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时间…
时间究竟是什么东西，没有人可以说清。
太阳升了又落，花朵开了又谢，这些是时间吗？
秉孜说不清。
当他身处于那一段漫长的时间当中时，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真奇怪，身处于时间中的人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万事万物却在不断的更替。
身处于时间之中的人，时间被不断的拉长，每天，每天都在做着一模一样的事情，每天都在重复着昨天重复的事情，就好像时间从来都没有流逝过。
但这并不是身处于时间之中最漫长的事情，
一股劲扑在一件事情上的人是很绝望的，不是因为没有勇气前进，只是因为没有勇气抬头，抬头去看一看尽头。
最漫长的是…你一眼望去，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看不见事情的结尾，但最重要的是，看不见希望的存在。
秉孜不禁悲从心生，他明白那种感受，那种感受是任何一个人都难以承受的。
那孩子愣在原地许久，眼睛突然清明过来，只是这次不再是漠然，而是空洞。
他就这样盯着秉孜，语气笃定的说道：“我，是我，是我杀的。”
但身处于时间之中的人最悲惨的，不是看不见未来只有现在的时候，而是当现在变成未来的那一刻。
梦想之所以美好在于需要用尽一生去追逐，梦想之所以被一代又一代的人提及，就是因为的不可实现性。
因为不能被实现，所以梦想才美好。
小目标必须是位于一个大目标的框架里面，因为当现在变成了未来，生活…
索然无味。
秉孜愣了一下，眼神中露出一丝悲切，狼孩已经完成了自己的选择，如今，他看不见其他的选择，他再也没有求生的欲望。
他承认，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因为…
当现在变成了未来，生活，索然无味。
如今的他，不求生，只求死。
秉孜思索片刻，分毫不提山寨上的事，反而道：“孩子，反正你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不如随我二人回君坎阁，再过三日便是阁中对外招募弟子的时候。
但凡年龄不过十岁者均可以去尝试，即便你天赋不足以被招为内门弟子，但你这一身武功也足以在菊殿当个外门弟子。
虽然外门弟子或许修仙无望，但好歹有个住处，平时也只是为阁内做些杂务。你看可好？”
小师妹一听这话顿时站不住了，拉着秉孜走向一旁，压低了声音焦急的说道：“师兄，他是挺可怜的，那些土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一晚上七十多个人啊…
这样的人，你能确保他心性纯正吗？我们这就往阁内带，会不会…会不会太草率了？”
秉孜面色严肃的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个决定是有些草率了，但这孩子心智纯正与否我们也判断不了，但阁主和殿主们一定能判断。
更何况，君心鉴大比本来就是用来筛选弟子的，不仅仅的是对灵根资质的筛选，便是对心性也有判断。
更何况，平时阁主说的你都忘记了吗？”
秉孜脸色肃穆的说道：“君坎君坎，有君子如玉之意；
以坎北为名，更是要我们以朝阳为志。
阁主是希望我们向君子一般，心性纯正，为人刚直，坚守正道，一心向善。
如果我们今日弃这个孩子而去，他将来又当如何？
我们外出历练，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获取积分，更是要磨砺心性，坚定自己的剑道剑心！”
小师妹闻言气得跺了跺脚，她并不是想要抛下狼孩，只是到时候若是狼孩在君坎阁内闯了祸，秉孜一定会站出来为他说话，受到牵连，她只是担心他，但他却不懂。
洛璃重重的“哼”了一声，说了句，“我不管师兄你了！”然后便转头跑掉了。
秉孜自然不知道洛璃发的什么脾气，仍由她去了，转过身，眼神温柔地看着狼孩，温声说道：“你好好考虑一下，不用急，我们今晚还要在这里收集煞气，明日才会动身回阁，你到时候再回复我就好。”
说完他便转身就要走，想着多留些时间给狼孩思考，但刚转身又停了下来，侧着脸望着远处被山风吹拂得犹如波浪一般的树海，语气有些感叹：“这座后山的确是容不下你了，但这片大陆何其之大
且不说那些不为人知的异族，便是几大主城便让人惊叹不已。
这里容不下你，你且去外面看看，走走，兴许在那里，你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说完他便毫不犹豫的走了开去。
狼孩低着头，不知是不是在沉思，许久，他有些犹疑不定的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山寨外面，跑了出去。
“天黑了，山上有野兽，你小心点！”秉孜喊道，但狼孩充耳不闻，转瞬间便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秉孜叹了口气，望了望站在远处的小师妹。
此时，她正踢着地面上的小石块，对它们出气呢!
秉孜无奈的笑了笑，走到山寨周围用剑砍下一些柴火，在山寨中央点起篝火来。
方才还不觉得，但这火一起来，周围顿时暗了许多，秉孜坐在篝火旁，喊道：“还不过来，那边黑漆漆的，这会反而不害怕了？”
洛璃早就怕得发抖，只是还是赌气便一直没有走过来，这时听到师兄叫喊，忙走了过来，但嘴里止不住的嘟囔：“这可是你求我，我才过来的…哼！坏师兄，吼我！”
秉孜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别在腰上的葫芦取了下来。
老丈人以为这是秉孜的东西却是想错了。
煞气不同于灵气，修士无法吸收，为了防止煞气被堕魔窟的人利用，四大宗派不断派遣弟子将煞气收集起来。
由于煞气不能被修士吸收，所以必须使用特定的灵宝进行收集，这葫芦便是专门用来收集煞气的灵宝，煞渊葫。
煞渊葫是最初级的法宝，不需要灵气的催动，只需要口令便可以催动葫芦内印刻的灵技，故而，即便是炼魄期的弟子也可以使用。
事实上，这也是当初这么设计的原因，毕竟收集煞气的任务多为外门弟子完成，而外门弟子基本都是炼魄期。
当然了，也有秉孜这种被派出来历练历练的内门弟子。
秉孜左手将煞渊葫举至身前，右手上掐着印诀。
只见煞渊葫的正中央亮起一道金光，形成了一个八卦阵的图样。
金光向周围照去，黑暗犹如冰雪消融般褪去，这时，洛璃注意到，退散的黑暗突然挪动了起来，就好像…黑暗中潜藏着什么东西一样。
突然，一声又一声凄厉而喑哑的惨叫声接连不断的响起，一只又一只黑色的怨魂（怨魂由煞气形成，是煞气外显的一种形式）
从黑暗中被逼了出来，在天空中胡乱飞舞着，留下一道又一道浓墨一般的黑色痕迹。
它们在秉孜和洛璃的身旁不断的转动着，似乎在等待时机。
这时，秉孜右手印诀一变，八卦阵金光大放，形成一股针对怨魂的庞大吸力。
尖叫声突然变得尖锐得无法容忍，怨灵们齐齐向着外围飞去，而不是像方才一样围绕在秉孜和洛璃的身旁，但它们飞不出一米，全身便被吸力拽得一动不动，身体上那张脸就差被拽得脱离下来了。
金光慢慢的扩散，将靠近的怨灵吸入葫芦中，这时，狼孩正好从山寨门口中走了进来，他漠然的眼神中终于闪过一丝诧异，他忍不住仔细观察起来。
怨魂整体呈黑色，但这种黑色，你一看过去便觉得和寻常的黑色有极大的区别，平时的黑暗只是透着一股未知的感觉。
但怨魂的那种黑暗还透着一种阴冷的气息，那种阴冷并不是真正的寒冷，而是一种伏在背后的凉飕飕的感觉，让人无法忽视。
怨魂看起来像是大狼毫（毛笔）在字上的一划，开头重，一个不规则的圆点，后面像是尾巴一样缩了起来。
开头是一张张惨白色的脸，安在黑漆漆的底色上显得格外的雪白，不过毕竟是死了的东西，难不成要像人一样带着血色不成
这张脸也颇为奇异，其他地方白得都模糊了起来，唯有正中间那张嘴巴显得极其清晰。
每次怨魂开始啼叫的时候，都能看到里面一排又一排细小而密集的牙齿。
最奇异的是，这些牙齿不是像活人一样整齐排列平行的两排，而是沿着张开的嘴巴环绕了一圈然后不断向里面圈去，形成了一个漩涡状的排列。
这奇怪的排列方式让狼孩觉得很有意思，他下意识的靠近，想要更仔细的观察一下。
突然，那些怨魂齐齐面向狼孩所在的位置，只是怨魂的脸太模糊了看不清眼睛，不然此时的情形应该是怨魂全部转过脸来，双眼死死的盯着狼孩。
但这个动作只维持了一瞬间，秉孜和洛璃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忽然，秉孜视野范围里所有的怨魂全部一股脑吸进了煞渊葫里，葫芦金光大放。
秉孜和洛璃都吓了一跳，因为按照方才的情形，怨魂应该再挣扎一下才对啊，如今给他们的感觉，就好像…怨魂放弃了挣扎一样…
秉孜和洛璃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秉孜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想着，或许是师门的灵宝过于高级超出了他们二人的理解了。
二人没有注意到的是，在怨魂被吸进煞渊葫的瞬间，一股怨魂将积攒的力气全部爆发出来向着狼孩扑去。
怨魂倘若游离在环境时，只是脆弱的灵体，是无根之木。
但只要附着在生命体上，便有了藏身之处，不会再被灵宝的吸力所牵引，而这，正是他们放弃挣扎的原因。
与其和灵宝争气力，不如一搏钻进狼孩体内来得安全。
跑出来的怨魂像是看见软弱无力的羔羊一样气势汹汹的向着狼孩扑去，漩涡状的牙齿咬紧狼孩，长长的尾部突然回缩，又猛地像弹簧一样向后弹去，在身体里形成一股磅礴的吸力。
这股吸力顺着漩涡状的牙齿不断向内，企图在狼孩身上被撕咬的地方打开一个开口，让怨魂得以进入狼孩的体内。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
狼孩插在腰间的匕首发出一股淡淡的幽光，瞬息之间，所有咬住狼孩的怨魂全部被吸入其中，速度之快，远胜于煞渊葫千万倍。
这一切都发生在金光大方的瞬间，故而三人都并没有注意到。
金光散去，煞渊葫重新回到秉孜手里，他将葫芦别在腰间，这时才注意到狼孩，便对着他挥了挥手，“靠近些，这边暖。”
狼孩的眼神已经重归漠然，将手里的野果放在篝火旁便又隐入黑暗当中去了。
秉孜看了看野果，想着，这孩子这些年不会都只吃野果果腹吧？怪不得这般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