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故人（五）
明安县主没想到顾文夕会直接开口替自己说话，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白元霜却接着顾文夕的话继续说了，她有些轻蔑的看着现在有些慌张的柳依依，又扭头看着顾文夕，恭敬的说道：“长公主殿下这话说的不错，臣妇出身比不得柳小姐那样高贵显赫，但也知道何为规矩，何为尊卑……至于柳小姐为何如此‘振振有词’，想来是腰杆子硬一些，底气也比让人足一些吧。”
白元霜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这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柳家仗着肃明帝的恩宠无视礼数规矩，肆意妄为。
顾文夕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她看得出来这白元霜对柳家的怨气很重，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关系有所缓和，看来当年的事，让两家之间的成见，已经根深蒂固了许多年了。
“杨夫人！还请你慎言！”男宾这边突然站起来了一位年轻男子，他皱眉严肃的说道，“柳家从来不敢忘却尊卑！更不敢蔑视天恩，对殿下不敬！杨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年轻男子便是越国公的长子，柳依依与柳未然的兄长，柳尚言。
顾文夕朝说话那人看了一眼，柳尚言看着顾文夕看过来的目光，连忙拱手行礼道：“臣妹年幼无知，口无遮拦，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听他这话，顾文夕倒是有了一些兴趣，越国公府里到底还是有个聪明人在的。柳尚言这话，乍一听似乎没什么问题，不过是替妹妹请罪的场面话而已。可细究才会觉得这个人心思缜密，反应迅速又会察言观色懂机变，这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柳依依对国公夫人出言不逊的借口，丢在顾文夕的身上。还顺道将刚刚白元霜的指责，摘得一干二净。
顾文夕轻轻挑了挑眉，面上还是一副温和的表情，“柳大少爷这个话，本宫可不敢应了。”
柳尚言原以为顾文夕会顺着他的话，把这件事翻了篇，可他没想到顾文夕根本就没有想接他这话茬儿的意思。
“殿下？”柳尚言也不敢妄加揣测，只能试探的问道。
“柳小姐若是冒犯了本宫，自然会有人来告诉她什么叫规矩，这个就不劳柳大公子费心了……更何况，”顾文夕垂眸端起侍女递来的热茶，微微抿了一口，语调依旧平缓，听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来，倒当真像是在就事论事一般，“刚刚柳小姐作为晚辈，对身为长辈的闵国公夫人说如此的话，到底还是失了礼数了。”说完，顾文夕放下茶盏，抬眸看着柳尚言。
柳尚言连忙看向柳依依的方向，呵斥道：“还不向国公夫人道歉！”
柳依依也知道这会儿如果她不认错，只怕会直接被兄长带回家训斥，那她之后准备的事情就用不上了，于是只能站起身低头微微屈膝行礼，强忍着众人嘲弄的目光，咬牙道：“依依刚刚口无遮拦，还请国公夫人见谅。”
顾文夕原以为按照柳依依那样高傲的性子未必会当着众人的面道歉，可她如今真的道歉了，顾文夕却有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既然并不是全然没有准备，顾文夕也就只是在心里留下了一个疑问，这边柳家与白家针锋相对，另外一边顾文夕注意到闵国公被方郃带到了别处，似乎是在说些什么样子，以至于闵国公并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
国公夫人崔氏自然知道柳依依这话决计不是发自真心的，但这会儿她也不能当众驳了越国公家的面子，于是只是轻笑了一声，但笑意未达眼底，“柳小姐知错便好，下次要注意言行，莫让越国公跟着一道被连累。”
国公夫人这个话虽然说得严厉，但却是合情合理，因此柳尚言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见柳依依没有反应，便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柳依依看了一眼自家兄长，只能咬着银牙，瓮声瓮气的应下：“是，我知道了，不会再犯。”
顾文夕看着男宾那席，只见方郃陪着闵国公从另外一边过来，但是闵国公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方郃却什么表情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何事。
方郃先是扶着闵国公坐下，然后才在国公爷身边坐下，抬眸时发现顾文夕正看过来，于是微微点了点头，向顾文夕示意无事发生。
既然方郃已经表态，那顾文夕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于是她的注意力还是在这边的席上。
前去寻人的侍女还没有回来，但顾文夕刚刚明显看到了柳依依向其中一个，个子高挑的侍女使了眼色，而那个接受了暗示的侍女，便混在人群里与其他侍女一同去找人去了。
这会儿柳依依向国公夫人道歉后已然坐下了，可眉目间却是愤懑的恨意，以及丝毫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顾文夕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与明安县主对视一眼后，顾文夕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望着柳依依说道：“本宫倒是不知道，柳小姐与楚大小姐的关系竟然如此要好，楚大小姐不在席间，也是你第一个发现的。”
顾文夕这话说得自然，就像是寻常的问话一般，楚忆安看顾文夕的神情不像是有异样的样子，但是这个话问出来，却让他有些奇怪的感觉，于是楚忆安也把目光注视在那位柳小姐的身上。
柳尚言并不知道自家妹妹有什么样的主意和打算，只是听到顾文夕的话以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他并不知道自家妹妹与那位平阳侯的楚大小姐有什么样的交情，而且那日在簪花宴发生的时候，他多多少少有所耳闻，而自家妹妹从沈皇后的簪花宴回来以后，只是嘲讽似的贬低了一阵平阳侯府，既然是如此，那哪里来得交情呢？
“臣女与楚家姐姐一见如故，自然是比旁人要更加在意她的行踪，殿下见笑了。”柳依依听到顾文夕的话，惊得抬起了头来，却见顾文夕神色如常，像是只是随意问问的模样，便沉下心来，堆起笑脸来，回答道。
听了这话先不管顾文夕是什么反应，白元霜率先轻蔑的哼了一声，然后开口讽刺的笑道：“殿下，这可是一见如故呢！臣妇早上来的时候，看见楚大小姐似乎不太舒服，那会儿柳小姐可不是如此说得呢柳小姐说了，这楚大小姐不过是个不中用的角色，扮着西子捧心的狐媚模样也不知道是给谁看的柳小姐，怎么一天的功夫就变成了一见如故了？”
白元霜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柳依依颜面尽失，所以说出来的话也格外的难听，顾文夕倒是有些惊讶原来还有这么一件事，她微微挑挑眉，却没有作声。看来白元霜不是一般的憎恨柳家，这话逐字逐句的听，也能听得出来白元霜那丝毫不加掩饰厌恶。
其实顾文夕可以理解为什么白元霜那样讨厌柳家，其实归根结底，白元霜更厌恶的应该是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因为她兄长担心柳家的病秧子小姐娶进家门无所出，可又不敢直接提悔婚，也不知道是谁给他想了一个先纳妾那样的馊主意。
这一边呢，惠妃听说这件事以后，气得又病了一场，却还是强拖着病体在沈皇后的凤梧宫外跪了数个时辰，直到被顾文夕遣人扶进了凤梧宫面见沈皇后，惠妃这才哭着将这件事完完整整的说给沈皇后听。
说白了这曲临侯也是不长心眼儿的，这样就盲听盲信了。虽然他也如愿以偿的解除了这门婚事，但曲临侯府的脸面也给他丢完了。
而这白元霜是原来老侯爷的侧室夫人生的庶女，后来养在了主母的名下，因此有了嫡出的名分。而后来世家女子有了入宫待选女官的机会时，老侯爷便将白元霜送进了宫里，可偏偏那会儿，白文修已经得罪了惠妃一家，而这时进宫的白元霜便首当其冲。惠妃当时的意思很明显：你曲临侯府欺我无法将你治罪，那便由你们家的女儿来偿还。因此白元霜由本来在藏书阁的差事，被惠妃硬生生搬到了织造局。
顾文夕看着现如今白元霜如此咄咄逼人的模样，觉得倒也是情有可原了。
可这越国公府的大公子可不是什么会哑巴吃黄连的人，柳尚言一听白元霜的话，火气噌噌的往上冒，一副已经怒火中烧的模样，可这气却不是对白元霜发的，柳尚言铁青着脸色，看着已经被白元霜的话惊着的柳依依，他没有想到自家妹子竟然敢在外面如此胡言乱语，恨不得直接将人带回去好好训斥一番。
柳尚言虽然还没有被正式册立为世子，但越国公这样悉心教养，便已经是给外人的信号了。柳尚言清楚如今越国公府受重视，无非是因为肃明帝念及与越国公过去的情分而已。但这样的情分最不能消耗，一旦他们柳家因此沾沾自喜，而忘乎所以，那么灾祸不过是顷刻之间便会到来的事情。
柳依依显然是不知道自己当时这句话居然是被白元霜听去了，她慌忙着站起来，屈膝为自己辩白道：“殿下明鉴，我……不……臣女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臣女只是关心了一下楚大小姐一句话而已，可不敢说这些僭越的话来！”
顾文夕此时才觉得眼前这一幕，只怕要比那明辉台上的戏班子表演的还要精彩一些。这深宅大院里，几乎人人都有一些表演天赋在身上的，看看眼前这个眼眶微红，眼底蓄满了眼泪的柳依依，若是不明事理的人，得多么怜惜这样一个姑娘呢。
可顾文夕不是那些伤春悲秋的文人墨客，她只是微微动了动下颌，将手搁在扶手上轻轻的敲出了一些声响来，却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楚忆安自然是知道顾文夕是什么意思的，早在晚宴开始前，方郃便来与他说过今晚的安排，所以他虽然气愤这柳依依对自家妹子说了那样过分话，但是他还是没有插进这白家与柳家的争端里。
方郃则是一直关注着顾文夕这边的一举一动，闵国公似乎是累了一般，撑着手在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而这时候，慕秋已经回来了，她默不作声的在顾文夕身边站定，又若无其事的给顾文夕重新换了一盏热茶。顾文夕感觉到身边有人过来了，当那人靠近以后，她便知道是慕秋，所以她没有什么别的举动，还是默不作声的看着。
白元霜可不吃柳依依哭得梨花带雨的那一套，她眼底满是嘲讽，开口说出的话自然也是刻薄异常：“哟，怎么，柳小姐看不惯旁人西子捧心，自己却先捧心落泪了吗？还真是教养非凡呢！”
这话听上去更加刺耳，绕是柳尚言这样的好脾气都要气背过去了。柳尚言目若寒霜一般的看着白元霜，厉声道：“杨夫人！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白元霜立刻针锋相对，她早就不是当年在宫里无人依靠的女官了，她柳眉倒竖，也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转过身来，看着柳尚言说道：“柳公子，你应该感谢我替你教育了令妹！若是方才那些话传到陛下耳朵里，越国公只怕现在就要跪在乾昭殿的大门口请罪了！”
柳尚言一听这话，脸色更加难看了，但他到底是无法反驳什么，只能悻悻的摔了袖子。
见自家大哥都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柳依依脸色才微微白了一些，但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她用哭腔开口说道：“臣女冤枉啊！杨夫人如此说便是想让臣女有口难辩啊，世子爷臣女确实与楚大小姐一见如故，您若是不信，等到楚大小姐被找到时，您自然会相信臣女的话！”
顾文夕听她这样一说，才微微抬起了头，嘴唇微微动了动。明安县主发现，慕秋在柳依依说了这句话时，默默的向后退了两步，又向前走了两步，看着像是在传递消息一般。
明安县主这才想到下午在东厢房内，顾文夕对昌平的嘱咐，这会儿算是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