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故人（四）
与昌平她们二人说完以后，沈夫人便过来了。顾文夕简单的嘱咐了几句，便跟着明安县主去了她的院子休息。方郃是男宾，不便跟着她们二人，便去了前厅等晚上的宴席。
晚宴倒也不是真的在华灯初上的时候才开始，现如今是初春，夜间的露水重，怕还是会让诸位宾客受寒，便定在太阳微微要落下的时候。
等到千桦亭侍奉的丫头来院子里请顾文夕与明安县主，二人才堪堪动身准备去宴席。
等顾文夕二人不紧不慢的到了千桦亭时，这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在席间等候了。顾文夕大概环顾了四周，晚宴倒是与白天的午宴有所不同，隔在女宾与男宾之间的帏帘已经拉开了，这样看过去还真是人头攒动，显得格外的热闹。
暮秋看着席间不少的人，微微清了清嗓子，高声道：“长公主到！”
也就是暮秋这一嗓子，原本还在相互交谈的人群，连忙散开，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顾文夕面容平静的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身，一旁机灵的侍女连忙过来为顾文夕引路。
明安县主陪在顾文夕身侧，与她一同入席。顾文夕身份到底不是寻常的世家女，所以便由明安县主的意思，入了主位，明安县主则在她的左边坐下，顾文夕入座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右边那桌男宾，方郃正抬着头看着她，然后只用二人能瞧见的弧度微微动了动下颌，似是在点头一般。
顾文夕马上明白了方郃的意思，这是已经没问题了的意思。
随着众人入座，侍奉的侍女便开始上菜，与中午的席面不同，晚间的菜色显得更加用心和精心。明安县主在一旁，一边贴心的为顾文夕布菜，一边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懿和，柳家的那位也来了。”
明安县主这话，让顾文夕夹菜的动作顿了顿，她抬眸看了明安县主一眼，明安县主不动声色的朝左边偏了偏头，顾文夕顺着她这个方向看了过去，左边那桌都是家世显赫的世家女，那柳依依脸上带着骄矜之色，坐在首位。而周围的世家女的脸上，也是一味的讨好的神色。
“父皇近些年来重用越国公，这也是情理之中的，”顾文夕了然的收回了目光，“京城里的世家闻风而动，也不稀奇。”
明安县主脸上的神情未变，“柳家一直如此高调，难免会有什么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到时候”
“没错，”顾文夕点点头，然后她又看了明安县主一眼，问出口的话却似乎意有所指，“明安，你难道完全不记恨她吗？”
顾文夕这话听上去似乎显得很莫名其妙，但明安县主很明显清楚这句话是何意思，于是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过的样子，“当时到底是我过于懦弱无能，又怪得了旁人什么呢？”
明安县主这话并不是什么场面话，她很清楚当时自己为何被柳依依看作是眼中钉，无非就是觉得自此以后世家贵女的位置里会多一个人，分走原本属于她一个人耀眼的光环而已。柳依依一向飞扬跋扈惯了的，又仗着自己的父亲兄长颇得肃明帝看重，所以愈发的任性妄为。于是她才会想教训明安县主一顿，让别人都知道，没有人可以轻易让她柳依依低头。
顾文夕自然知道明安县主话里的意思，因此她也没有多问什么的意思，只是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顾文夕看着左边那桌人人巴结柳依依的模样，在心里暗暗的摇了摇头。越国公柳正，她倒是略有一些耳闻的，但这些传言大部分都不是关于这位公国爷的，而是关于他的长女柳未然的。
柳正与那些亲勋的世家有些不一样，原因便是柳正还年幼的时候，曾在宫中被当年还健在的太后亲自养育过一段时间，因此柳正与肃明帝的关系一向不错。柳正的妹妹在肃明帝登基后，被立为了惠妃，生育了四皇子与六公主，在宫里也算是颇受恩宠。
顾文夕听暮秋有次提到，越国公进宫向皇后请安，说是想让皇后做主撤了柳未然与曲临侯的婚事。也是这件事，顾文夕被喊去陪坐时，第一次见这位柳大小姐。
她应该是身体不大好的样子，杏眸下扑了脂粉也没有盖住那眼下的青色，嘴唇微微泛白，显然是一副久病沉疴的模样。可即便如此，这位柳大小姐也是温婉谦和的开口向沈皇后，说明了情由。无非是曲临侯知道这位柳大小姐身体不好，所以早早的便纳了侧房与妾室。可他这个举动在柳家人看来无非就是在诅咒柳未然早死而已。
就这样，这件事便闹到了沈皇后跟前，沈皇后觉得这件事自己轻易做不了主，便将这件事直接转给了肃明帝本人。肃明帝问了缘由之后，也是一头两个大。还未娶妻便先纳妾，这绝不是世家大族应该有的做派，可这柳家大小姐身体弱不宜生养，也不能全然让曲临侯等着正妻嫡子出生，等一个天荒地老不是？
这事儿扯来扯去也没个结论，最后还是柳大小姐红着眼睛，跪着请求肃明帝解除自己与曲临侯的婚约，这件事才算勉强算是结束了。可这件事到底是曲临侯在柳家的脸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所以在后来曲临侯的妹妹入宫供职女官时，便被惠妃罚去了最冷僻的宫殿做事。
这件事顾文夕有所耳闻，沈皇后也多多少少知道，但最后都没有插手。因为沈皇后知道，不管这柳未然到底怎么样，那都是惠妃的亲侄女，曲临侯这件事不仅是让柳家难看，还连带着将她这个惠妃的脸一道打了，惠妃即便是再贤惠再温柔，也未必咽得下这口气。
于是这两家，便算是结了仇了。
后来曲临侯的妹妹到了年纪离宫嫁人以后，两家的关系依旧是势同水火一般。但到底是曲临侯这件事先做的离谱，所以再与柳未然解除婚约后，京中的世家也不愿意将女儿嫁给这么一个人了，最后堂堂的曲临侯府却娶了一个偏远地方的小户女子为正妻，曲临侯的脸面早早得都被他自己丢光了，也就更加深居简出了。
至于这个惠妃，顾文夕微微皱了皱眉，她对这个妃子的印象还真的不深，只知道惠妃似乎在生育六公主后，身体便留下了病根，经常的卧床不起，久久地也没有痊愈。四皇子身体不算是硬朗，前年与太子一道去蜀地赈灾，回来便大病了一场。而六公主倒是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说话的声音细声细气的，看着就让人怜爱，六公主来给沈皇后请安时也是谦卑有礼的模样，所以在宫里相处也还算是和睦。
顾文夕想到这里，又看了一眼右边另一桌的一位华服妇人，那便是曲临侯的妹妹，如今漳州府知州的夫人，白元霜。
顾文夕收回了目光微微低头掩饰住了嘴角的笑意，她估摸着今天这场晚宴会有更让人意外的事情出现。
明安县主坐得离顾文夕近一些，所以对她的神情也能看得更清楚一些，明安县主见顾文夕看了看别处，又低头微微笑了笑，只是笑容是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被敛去了，明安县主有些奇怪：“懿和刚刚是想到什么了吗？”
“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而已，一会儿可能会有精彩的大戏呢。”顾文夕神神秘秘的轻声道。
明安县主见她如此说，虽然没有全然明白要发生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了。
放下筷子，顾文夕侧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暮秋，暮秋了然的颔首，然后悄悄地离开了席间。
这时候一直在男宾招呼客人的闵国公站起了身来，他举起酒杯，对在场的诸位说道：“今日多谢诸位登门为小女庆生，吾在此备了一些薄酒，与诸位共饮，还请诸位今日能够尽情而归。”
“国公爷这话太客气了，我们能来便是沾了国公爷的光啊！”
“是啊是啊，国公爷客气了！”
闵国公这番话说完后，不少人跟着站起来连忙开口，倒也显得其乐融融的。
国公夫人则是在女宾这边招呼诸位女眷，众人共饮后，柳依依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似的，故作惊讶的开口说道：“哎呀，怎么不见那位楚大小姐呢？”
这话一出，桌上上宾客动作皆是一顿，大家左望望，右望望才发现却是没看到楚清妤的人。
一听这话，顾文夕心里暗暗发笑，面上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她只是不露声色的看了一眼男宾里的楚忆安，后者则是微微颔首的动作，顾文夕勾唇笑了笑，便收回了目光。
楚忆安便随着这个问题站起了身来，他装作惊异的四周看了看，表现出了一副找不到人的焦急的神情，看得顾文夕心里一直在发笑。
“清妤？清妤真的不在这里！”楚忆安似假还真的高呼了一声，这下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闵国公显然是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一个活人如何能在府里不见了踪迹，他当机立断，连忙差人四处去找找，国公夫人崔氏连忙走过去宽慰楚忆安道：“世子爷莫急，这府里地方大，说不定是走错路绕到别处去了呢。”
还没等楚忆安说着什么，柳依依便阴阳怪气的开了口说道：“这到了时间入席，都是这里侍奉的侍女挨个请来的，若不是只有这位楚大小姐，国公夫人贵人多忘事，忘了差人请楚大小姐了吗？”
这话说得难听，周围众人都不敢轻易接话，明安县主没想到这个柳依依竟然如此不给堂堂国公夫人面子，险些就要站起来了，顾文夕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明安县主深吸一口气，安安稳稳的坐着，只能硬着头皮装作没有听到柳依依那番话的样子。
顾文夕则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柳依依，她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屑一顾的神情，丝毫的不加以掩饰。
国公夫人崔氏到底不是什么明安县主这样的的年轻的女子，之前宫中发生了什么，她没问但那并不代表她一无所知，此时柳依依如此态度说出这种话，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柳小姐这话不对，这年轻姑娘四处走走，好奇一些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白元霜缓慢的站起身来，看着那柳依依，冷笑着说道，“到底还是柳小姐见识广，能坐在这里侃侃而谈，对着偌大的国公府丝毫没有兴致……唉，到底是陛下爱重啊，想必柳小姐见识了不少世面吧，所以才会对堂堂国公夫人，如此的不知礼数。”
顾文夕倒是没想到这位知州夫人如此能说会道，这几句话便将柳依依赌得脸色都变了。
这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白家与柳家的恩怨，也就都识相的没敢开口说话。
可柳依依到底不是什么善茬，她知道这白元霜因为自家大姐的事情极其不待见柳家，可她刚刚那段话又在说她不敬长辈，这一点倒是将她拿捏的死死的。
所以柳依依这就将目标转向了一直都未曾说话的明安县主身上。
“明安县主，这是在你的生辰宴上走丢了客人，你难道不该亲自去找找吗？”柳依依显然一副将明安县主当成丫鬟的口吻说话，这话差点将闵国公气背过去，更别提国公夫人崔氏了。
崔氏脸色愈发难看，白元霜也是一副皱眉嫌恶的表情看着柳依依。
顾文夕瞅着明安脸色都变了，心想这时候已经不属于看热闹的地步了，这是有人要翻天了啊。
于是顾文夕一边拉着明安县主，轻轻拍了拍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抬眸看着脸上的神情一副耀武扬威模样的柳依依，冷然的开口道：“规矩二字，既然定下了，便该好好遵守……本宫原想着柳家到底是当年太后照拂过的，想来也该知道尊卑二字到底怎么写吧？”
柳依依显然是忘了明安县主现如今正坐在顾文夕的身旁，所以当顾文夕这一开口，她便直接愣住了。
柳依依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顾文夕，她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但她知道有些人她是不能惹的。
可顾文夕这一开口的这句话，便让全场大气都不敢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