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故人(一)
顾文夕到底吩咐方郃去做了什么,沈夫人虽然好奇但到底是没有问出口。
见暮秋回来了,顾文夕转头看着沈夫人说道:“劳烦舅母将昌平还有明安寻来,我有事想与她们二人讲。”
“好,我这就去。”沈夫人点了点头,转身便出去了。
沈夫人出去以后,屋子里除了那个跪地的丫头,便只剩顾文夕三人。
刚刚楚忆安在这里,有些话顾文夕不好直接说出来,如今只剩当事人在场,便也没有诸般顾忌了,顾文夕先示意那个丫头站起来,待她站稳了以后,顾文夕才问道:“方才你说你是只是按照他人的吩咐,以我的名义来请楚大小姐去荷花池,那你可知如此嘱咐于你的人,是何人?”
那丫头站直了身子,拿袖子抹了抹眼泪,小声吸了吸鼻子说道:“奴婢认得那人,那是府里的洛儿小姐,洛儿小姐在午膳的席间结束后,突然吩咐奴婢说‘长公主殿下要在这东厢房的荷花池见一见那位楚小姐,你便如此去传话就是了’,洛儿小姐吩咐了奴婢自然是不敢不听的,所以奴婢立马就过来传话了。”
“张洛儿?”顾文夕有些意外,这个人她自然还是有印象的,就是跟着张夫人一同在明安县主院子里颐指气使的那一位吧。
“这张洛儿并不是国公爷兄长的女儿吧?”顾文夕想了一下,才皱着眉问道。
那丫头摇了摇头,“不是,张夫人在大老爷过世后便改嫁了,她的丈夫如今是城中最大的绸缎庄的老板,这洛儿小姐便是她与那张老板的女儿。”
顾文夕恍然的点了点头,她许久前只知道闵国公的兄长亡故了以后,这国公府便只剩闵国公与夫人了,从未听说过闵国公的兄长可留下什么子嗣。
“我知道了,那这张夫人与她的女儿经常到府里来吗?”顾文夕若有所思的问道。
“之前倒是很少来往……”那丫头粗略的想了一下,才说道,“据奴婢知道的,应该是明安县主正式册封以后,那张夫人才常来的。”
“那张洛儿为人如何?”顾文夕垂眸像是不经意的问道,“她既然常来,想必这府里的婢子也会常常碰到这位张小姐,你们觉得她如何?”
丫头像是有些为难一般,不知道如何开口,顾文夕笑了一下,温声细语的说道:“你直说便是,我不会怪罪你。”
“是……”丫头细声应下,思虑了许久的模样,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洛儿小姐在人前,确实是显得温柔善良,一点错都挑不出来,国公爷与夫人都还挺喜欢她……但是,有一次奴婢去给洛儿小姐送热茶的时候,听到她为屋里打骂派去伺候她的婢女,人前人后的差别真的非常的大……”
“奴婢有一个同乡,在府里做小厮,有一次不小心将刚刚翻了花坛的泥土,弄到了洛儿小姐的身上,”那丫头回忆这段事情,眼睛都红了,“她竟然直接叫人来打了他三十大板,若不是明安县主后来出面让她停手,奴婢的同乡只怕早就没命了。”
“这件事,舅舅与舅母都不知道吗?”顾文夕微微皱眉,这件事已经不能是小事了,奴才即便只是下人,却也不能如此罔顾人命吧。看来这张洛儿,还真的是有恃无恐得很啊。
丫头红着眼眶摇了摇头,“这件事后来她还在国公爷面前反咬了明安县主一口,说她不过是看不惯府里的奴才做事懒散,替县主出了气……县主人虽然十分生气,但也没有与她反驳什么,只是事后找好大夫,给奴婢的同乡看了病。”
这话听完不光是顾文夕惊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连带着楚清妤都有些目瞪口呆。
“这个女子还真是不得了啊,”楚清妤从未见过如此能颠倒黑白的人,此时倒是真的叹为观止,“她怕不是能将死的说成活的了吧,还真是天下无奇不有啊。”
“呵,好厉害的女子啊,”顾文夕舒了一口气,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这商贾之女,哪里来的如此大的本事,还能左右国公府里的事情,怕不是从她那个当娘的身上,学到的本事吧?”
暮秋哪里看不出来顾文夕这便是真的动了气了,她一向脾气好,可这一会功夫已经生了两回气了。暮秋连忙斟了热茶,递到顾文夕手里,宽慰她道:“殿下,不必与这种人生那劳什子的闲气,不知礼数,不懂尊卑,便按规矩处置了就是,平白的气坏了身子。”
“不错,暮秋姑娘的话不无道理,”楚清妤也发现了顾文夕动了气,也一同说道,“殿下若是与这样的人生气伤了自己,那才是真的不值当,索性事情知道的早,也有个能处理的空档,殿下不必生气。”
顾文夕微微抿了一口热茶,这热气顺着心口下去,倒是平缓了一些情绪。她从不是清心寡欲的圣人,自然也会有嬉笑怒骂的情绪,只是这一天能遇见两回,也还真是少见。
“对了,暮秋,”顾文夕放下茶盏,对暮秋说道,“去外面把楚大小姐的侍女,带进来,有些事情,也该告知楚大小姐才是。”
顾文夕刚刚顾着生气差点忘了刚刚从前厅带回来的那个侍女,暮秋听了她的话,微微屈膝示意便出去了。没一会儿,便带着那个侍女进来了。
楚清妤看着自家侍女低头沉默的模样,有点二丈摸不着头脑,“这……这是怎么了?可是然儿冲撞殿下了?”
那个叫“然儿”的侍女,进来以后便一言不发,听到楚清妤的话后,眼泪便止不住的流,她“噗通”一声直接跪地,叩头喊道:“奴婢对不起小姐,请小姐处置奴婢,奴婢绝无怨言!”
楚清妤显然是不知道自家的奴婢到底是怎么了,便求助似的看着顾文夕,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这事儿,还是让你的婢女来说吧。”顾文夕摇了摇头道。
这个侍女固然是做了错事,但到底是事出有因,这个侍女罪不至死,而且顾文夕看得出来这个侍女对楚清妤十分的忠心,若不是因为心有愧疚,又怎么会表现的如此难过不舍呢?可顾文夕还是没有插手,这说到底还是平阳侯府家里的奴婢,她有心给她一条生路,也得看主人家愿不愿意才行。
顾文夕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听着侍女说完以后,才抬眸看着沉默不语的楚清妤道:“这件事虽然是被我知悉在先,但终究这是你的贴身婢女,应该如何处置,也该由你来做这个决定。”
楚清妤沉默了许久,一直没有开口,顾文夕也没有催她的意思,被自己身边的利用虽然并没有什么很严重的后果,但这只是万一。事情发生时也不是人人都能预计到事情最后的结果,倘若沈夫人没有注意到这声呼救呢?倘若这目睹了事情发生的丫头并没有转身返回回廊处呢?倘若楚清妤当真溺水而亡了呢?
顾文夕自知不该开口说什么求情的话,假如以上的想法皆步步应验了,楚清妤又做错了什么呢?只因为背后之人的谋算和诡计,便该由她送命的吗?
楚清妤是受害者,自然只有她才能有资格说能不能原谅,其他人又何来的立场开口呢。
暮秋给顾文夕换了两盏热茶的时间,楚清妤才有了一点动静,比起声嘶力竭的质问,她表现得极为平静,只是顾文夕却发现她的手还是攥紧了被子。
她只是缓慢的抬起了头,看着跪地叩首的然儿,平缓的开口问道:“然儿,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顾文夕原以为楚清妤会直接问侍女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可她却像是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奴婢伺候小姐有好多年了,”然儿带着一点点哭腔回答道,“时间太久,奴婢都记不清了”
楚清妤却是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已经伺候了我七年又三个月了。”
然儿身体一僵,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楚清妤,“您、您都记得?”
楚清妤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看着她了,只是低头看着被子上的绣花,“你第一次入府时,我在院子里坐着,管家让我选一个贴身的丫头,我选择了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为什么?”然儿泪眼朦胧的看着楚清妤。
“因为当时第一眼,”楚清妤再次抬起眸子,这次她直直地看着然儿,“我觉得你不会撒谎,更加不会骗我。”
楚清妤还年幼时母亲便离世了,后来父亲再娶,后母待她也不算亲厚。即便她与兄长关系十分亲近,但兄长是未来平阳侯府世子,也不能整日的陪着她,保护她。那时她便知道了,在家里,她需要自己保护自己。
所以在那一众讨好似的笑容里,她选了这个看起来有些木讷的丫头,她不求什么忠心耿耿,因为那样的假话太多了,她也不相信。可这么多年了,然儿衣食起居照顾的非常周到,甚至还会给她讲一些从旁听来的小故事解闷,楚清妤早已视她为家人一般。
“你的母亲病重,你需要银子,可你甚至都不愿意向我开这个口,”楚清妤就这样直直地看着然儿,大概是难过到了极致,眼泪就这样落下,她也没有在意,只是看着地上的那个人,“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然儿哽咽着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匍匐在地,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奴婢对不起您对不起您”
顾文夕一直没有开口,但现如今楚清妤难过成这个样子,她也不能完全坐视不理,她看了暮秋一眼,暮秋了然地上前掏出帕子,一边为楚清妤轻轻地擦拭眼泪,一边轻声安慰她道:“楚小姐莫伤心了,当心身子要紧。”
楚清妤到底不是什么心狠之辈,她接过暮秋的帕子轻声道了声谢,先是轻轻擦拭眼泪,旋即看着然儿说道:“等到闵国公府晚宴结束后,你随我回府支取一些银子便回乡看望你的母亲吧。”
然儿有些惊讶的看着楚清妤,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会让管家备好你的卖身契,”楚清妤不再看着她了,就像是与自己说话那样,“到时候会让管家把银子和卖身契一同交给你你不必再平阳侯府继续待着了,回家去吧去好好照顾你的母亲”
“奴婢叩谢小姐的大恩,此生奴婢不能为小姐当牛做马,但愿来生还能在伺候在小姐的身旁!”然儿重重地磕了个头,早已泣不成声。
顾文夕见状,便示意暮秋将然儿带出去。
屋子里的人这样一走,便只剩顾文夕与楚清妤二人了。
“世事变幻莫测,人心也是如此,”顾文夕叹了口气,“楚小姐还是别太过伤怀了,你刚刚才缓过神来,心绪起起伏伏,于你的身体并无好处,还是好好保养为上。”
楚清妤轻轻的点点头,略微平复的情绪,才抬头望着顾文夕说道:“这件事,被殿下拦住在东厢房之内,没有外传,是殿下保全了我们平阳侯府的名声,清妤谨记于心,在此谢殿下。”说完,楚清妤便掀开了被子,在床上由坐转跪,抬起手臂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顾文夕站起身来,走到床边,轻轻拉起她的手,让她好好躺进被子里,又为她掖了掖被角,叹息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也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不好受但你也要知道,这种事以后指不定你也会遇到,就当是现在提前给自己了一个并不如何好的经历,以后你也会舒心一些。”
楚清妤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多谢殿下。”
顾文夕顺势坐在她的床边,拍了拍她放在外面的手背,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到底是大悲大喜之后人格外疲劳,没一会儿楚清妤便睡着了。顾文夕见她已经熟睡,便轻轻的起身离开了内室。
小厅里,方郃正背对着她站着,不知已经到了多久。
顾文夕以为他还得好一会儿才会回来,出声问道:“侯爷既然已经过来了,为何不进去?”
“我听暮秋说,殿下正与楚大小姐说话,觉得进去不太合适,便在这里等着罢了。”方郃听到顾文夕的声音便转了身,嘴角噙着笑意,轻声说道。
顾文夕点点头,走了两步坐下后,抬头看着跟着她一同坐下的方郃问道:“侯爷可查到什么了?”
方郃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笑得意有所指:“晚上殿下看好就是了。”
顾文夕有些疑惑,但到底是出于对方郃的信任,便也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