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风起(十七)
看着楚忆安与裴怀绪不解的模样,顾文夕示意那侍女将手里的信交给楚忆安,并且说道:“世子爷看一下,这封信上的字迹是否是楚大小姐的亲笔?”
楚忆安闻言接过信来,仔细查看了一番,没有错,这的确是楚清妤的字迹。但这封信上的内容却让人十分吃惊了,楚忆安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两人,“殿下与方侯爷是从何得来的这封信?”
顾文夕侧眸看了一眼方郃,后者了然的点了点头,看向楚忆安说道:“这封信,是贵府派人来送到镇北侯府要交给我的信。”
“平阳侯府派人送来的信?这怎么可能,我从未派过任何人私相授受这种消息……”楚忆安满脸震惊的模样,倒不像是在作假,顾文夕见状瞧了方郃一眼,后者与她对视一眼,二人便心领神会。
“世子爷,卫国公的案子,陛下刚刚转交给我审理,”方郃略微考量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具体案情如何,按照规矩我不便透露,但是我可以告诉世子的是,这个案子的确有蹊跷。”
“再加上,本侯才刚刚接到这个案子,便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做一些什么,”方郃的手搭在扶手上微微敲动着,脸上却一派平和的神情,“这很难不让我多做一些联想了……我刚刚想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想与殿下,还有世子爷分享一下。”
“侯爷请讲。”楚忆安坐直了身子,看着方郃说道。
方郃却侧头看着顾文夕,待到顾文夕微微点了点头,他才继续开口说道:“诸位难道不觉得,如今的卫国公府便是日后的自己吗?”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连带顾文夕在内都变了脸色。
顾文夕微微眯了眯眼睛,她的手指撑在自己的下颌处轻轻的动了动,方郃这个话听起来突兀,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
卫国公这件事出得突然,但也不是毫无预兆。
顾文夕记得前世卫国公府出事的时候,正好是晏太妃病故之后的第一个开春。那时候连带肃明帝都被这件事惊得许久说不出话来。
卫国公是晏太妃的亲弟弟,平生不善交际,在朝中也无任何派系,可以说是真正的两袖清风。他唯一做了能算得上是大事的事情便是按照肃明帝的旨意,派兵驻守在边境与东海诸国贸易互通的连漆镇,保证贸易往来的安全与顺畅。
但是却在开春复朝后的第一天,卫国公便被扣上了私吞东海诸国上供的岁银,还有纵容军士滋扰商户,私自征收重税等多项罪名。
事情到这里自然没有结束,卫国公一直矢口否认所有的罪名,但是却在他的书房里发现了与东海诸国的受贿收礼的往来书信还有账单,而这书信里甚至还有卫国公自己的私人印章。可偏偏这时候卫国公的管家被发现死在府里,唯一一个能知道真相的人也死了,这下卫国公更加百口莫辩。
当刑部将这些证据一并呈送至肃明帝眼前的时候,哪怕是肃明帝本人有意为卫国公辩白,这时候也无话可说了。只能先将卫国公下了大狱,再将案子转移给方郃处理。
卫国公其人如何,或许旁人不知道,但是方郃心里清楚,卫国公绝不可能会做出这样无视法纪,藐视君威的事情来。
当年方郃的母亲与老侯爷失和,独自一人去了城西的别院独住,而老侯爷政务繁忙,时常不在京中。年幼的方郃便是由卫国公亲自接去府里,由卫国公夫人王氏细心教养,方郃这才不至于在京中举目无亲。
卫国公夫妇膝下无子,唯一的女儿也是早早的夭折,所以对方郃几乎是视如己出的重视。
方郃的为人处事,经世方略都是承自于卫国公,所以方郃才会接下这个案子。
便是这样一个人也会遭到诬陷而身陷囹圄,那么往后其他的世家,又焉知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卫国公呢。
“……我明白侯爷的意思,”楚忆安沉默了很久,才沉声开口道,“我们这些世家,看似枝叶繁盛,但实际上不过同气连枝,细想之下才会发现世家之间的联系有多么密切,这才是真正的动一发而牵全身。”
他们此时若是只顾着跟卫国公撇清关系,那么下次很有可能就会是他们其中的某一个会成为下一个卫国公。
“世子也不必如此严肃,”方郃看楚忆安一副严阵以待的神情,轻轻的笑了一下,“现在并不是到了危急存亡的那一刻,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已经知道了有人在图谋一些事情,那我们就有了准备。”
裴怀绪看着一直没有出声的顾文夕,看她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殿下可是想到了什么?”
顾文夕被裴怀绪的问话拉回了思绪,她舒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是想到了闵国公、平阳侯府、镇北侯府、武英侯府还有卫国公府,似乎都是历经数朝的勋爵世家吧?”
“没错,殿下说的是,”裴怀绪点了点头,他的父亲还有兄长都曾是沈阁老的学生,而沈阁老便是现任武英侯沈行之的父亲,而且他的大哥已经与沈行之的侄女定下了婚事,所以他们裴家多多少少都与沈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如今的世家之间,关系密切,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完全孑然一身的。”
“是的,”楚忆安点了点头,接着裴怀绪的话说着,“如今京中的世家,即便明面上有什么样的龃龉,但毕竟还是同气连枝的存在,也绝不会有什么暗自兴庆的事情。”
卫国公的事情发生没过多久,楚忆安便接到了南境来的信笺,是父亲来信询问卫国公的事情是否属实。老侯爷一向很少过问朝中的事情,可这次也破天荒的来信询问,可见这件事影响比他们想象得要大的多了。
“我只是觉得,这一系列的事情只是一个事情的开始而已。”顾文夕其实一直都没有想清楚一件事,那便是楚二小姐为何会将目标放在永安伯爵府高家的身上,而且即便平阳侯夫人手段了得,那她又要怎么打通层层的关卡,能让高二公子见到自己的女儿呢?
这件事情过后,顾文夕让暮秋查到了一些很让人意外的事情。
那就是那位高二公子从不在秦楼楚馆里留宿,无论欢歌笑语到什么时辰他都会回府,相反倒是官署的伎乐司他常常会去。伎乐司里的玉澜姑娘便是经常伺候这位高二公子,伎乐司毕竟是官家所属的,这里的舞姬亦或是乐者,都是只卖艺不卖身的。
楚二小姐即便美貌再如何惊人,也不至于会让一个流连花丛的男子突然一见倾心吧?
所以顾文夕便想到了那封信上的香粉。
若是一切都是有所图谋呢?
有人知道了楚二小姐未婚先孕的事情,可能是威胁亦或是假扮的好心,给平阳侯夫人母女俩出了一个解决燃眉之急的好主意。但高门大户的妇人又怎么能接触到伎乐司里的舞娘呢,所以这个人给平阳侯妇人提供了能见到高二公子的机会与场合,并且还可能将这个香粉给了文氏。
也就有了后续的事情。
所以,簪花宴的那件事只是借用了永安伯爵府作为一个跳板,而今天的事情,便是以这个跳板为基础,针对的便是闵国公府与平阳侯府。
今天的事情若是按照这个人的计划如实的进行,楚大小姐会在闵国公府溺毙,平阳侯世子在场必定不会轻易让这件事揭过,按照世子的个性,这件事他一定会上书皇帝。那么接下类无论皇帝会有什么样的决断,闵国公府与平阳侯府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的坚不可摧。这件事就会像一根刺一样,一直梗在两家人的心里,最后变成死结。
“我与殿下的想法是一样的。”方郃与顾文夕只对视一眼,他便知道顾文夕应该是在想簪花宴的事情。那件事情看似是结束了,但实际上有许多的漏洞。
除了有利用平阳侯府打压永昌伯爵府的嫌疑以外,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发生时文家人知晓消息的速度和态度,也值得深究。
很显然,宫里已被废黜的文才人和平阳侯夫人文氏便是这件事最后的弃子而已。
“这京中,是要起风了。”顾文夕似笑非笑的感叹了一句。
楚忆安低头沉默不语,裴怀绪则是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问道:“殿下刚刚问到了香粉楚大小姐这与香粉有什么关系吗?”
顾文夕并没有回答,开口说话的是另一边的方郃,他回了裴怀绪的话:“这封信交给我以后,我并没有来得及去验证信中说的真伪,是到了今日遇见了殿下,我想起来便给殿下看了看。”
“而这信中的香粉,却是一种不怎么常见的催情药的药引。”顾文夕笑眯眯的补充道。
裴怀绪一愣,楚忆安也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着顾文夕道:“殿下说这上面的香粉是?”
顾文夕点头:“没错。”
楚忆安连忙将信放下,不敢再继续拿着,暮秋看见了,便轻声开口道:“这香粉被水浸染了,已经无甚用处了,世子爷请放心。”
楚忆安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这封信送到方侯爷手中,又是为得什么?”楚忆安不解地问道。
顾文夕笑了一下,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方郃,又将目光收回,看着楚忆安说道:“世子爷难不成担心自家妹子爱慕方侯爷吗?”
“”楚忆安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反驳些什么,又担心顾文夕说的是真的,便将目光看向方郃。
方郃看在场的人都在看着自己,眉头动了动,还是照实说了,“我年幼时曾在卫国公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我成年后便很少有机会再见卫国公,仅此而已。”
顾文夕知道这个事,但她不能替方郃说,所以才插科打诨的岔过了这个话题,但她没想到方郃自己却先讲了。
“原来如此。”楚忆安恍然的点点头。
“大概是幕后之人是觉得,在我看到这封信后,会直接去找楚大小姐验证这封信上的内容到底是真是假,”方郃神情依旧淡然,语气也是不急不徐,“所以才会在这封信上动手脚,只待我去了指定的地点,他们必定会想法设法,让我做他们想让我做的事情最后,连带着主理卫国公一案的官员都身涉其中,卫国公最后的下场便是必死无疑。”
听完方郃的话,楚忆安已经明白,这是有人拿自己妹妹的清白做了一个赌局,赌的就是方郃会不会感情用事,若他去了,那接下来京中的风言风语便会直接毁了两个世家的未来。
而今日之事,便是因为方郃并没有如他们所愿,所以他们又换了新的计划,将目光瞄准了京中的另一个高门大户,闵国公府。
楚忆安脸色依旧很严肃,连带着裴怀绪都是罕见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顾文夕则是靠在椅背上,嘴角还带着一些笑意。
在顾文夕看来,这件事已经被发现,那便是意味着幕后之人要换新的计谋来对付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了。
顾文夕好奇的是,即便是能将所有世家都扳倒,那幕后之人必定也会元气大伤,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倒是让她真的不明白这幕后之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几个人闲谈间,沈夫人的贴身婢子这时候过来了,是个秀气干练的姑娘,婢子来了以后先是屈膝行礼,然后才看着顾文夕与楚忆安说道:“长公主殿下,世子爷,夫人让我来告诉二位一声,楚大小姐已经醒了,二位是否要来看看?”
“替我多谢舅母操心了,”顾文夕笑着应下,“劳烦姑娘告诉舅母,我们这就过来。”
“殿下客气了。”婢子屈膝行礼,便离开了。
顾文夕站起身,方郃自然也是跟着她一同起了身,楚忆安虽然疑惑但到底是没问出口。
顾文夕已经习惯了方郃随着自己一同起身,所以就没在意。
裴怀绪是外男,便与在座的各位说了告辞,便去了前院。
顾文夕一行人,便带着那名侍女一同向东厢房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