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风起(十八)
三人一同穿过回廊,朝着东厢房的院子这边走,绕过回廊时,顾文夕发现靠近东厢房这边的院子本就挨着一个小荷花池。
见状顾文夕蓦地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看着眼前的荷花池。
“殿下?”方郃见她停了下来,也跟着停下了脚步问道。
“容衡你看那里,”顾文夕指着荷花池的某一处,对方郃说道,“那里是不是有掉了什么东西?”
今天的天气不错,这会已经临近正中午了,日头也是愈发的好,在那荷花池靠近东厢房的一边,有一个很明显的斜坡,而那一块的地方,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正在反光。
楚忆安也看到了,他原以为是池水被太阳照射的反射得波光粼粼的,便没有在意,而现在顾文夕指出来了,他才发现那儿的确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那里了。
方郃侧头对顾文夕说道:“殿下稍等,我去看一下。”说完便撩开袍子,翻身撑着栏杆稳稳当当的飞跃而过。
顾文夕倒是没想到他会如此迅速,还没等她说些什么,便直接翻过去了。
楚忆安则是站在二人的身后,表情有些古怪。
他刚刚是听到顾文夕叫方郃的表字了吗?
顾文夕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楚忆安正看着她,楚忆安刚刚注意到这位方侯爷似乎格外在意长公主殿下的一举一动,不管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第一时间先看向长公主,得到了示意以后,他才会有所表示。
虽说长公主有自己的封号还有府邸,但顾文夕算是本朝是极少数的那个特例。过去拥有长公主封号的公主,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官员或者朝臣是其的附庸或是幕僚。长公主插手政务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而这位懿和长公主,十一岁拥有了封号与属地,但她从来都是深居简出,鲜少在人前露面。
而且……
楚忆安看着那个正蹲在地上查看掉落的物品的方郃,这位方侯爷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权臣,能让他心甘情愿成为幕僚,那也是太阳打西边升起的事情。
但是就刚刚来看,这位方侯爷对长公主的态度似乎过于亲切了一些……
楚忆安甚至已经开始怀疑,方郃该不会就是陛下定下的长公主未来的驸马吧?
楚忆安这里想的头破血流,方郃已经将那样反光的物件拾了起来,翻过栏杆,将此物放在手心,递到顾文夕面前。
顾文夕伸手拿过来,这似乎是簪子掉落的珠花装饰,这应该是女子头上的饰物才对。
“这难不成是楚大小姐掉的珠翠吗?”顾文夕有些奇怪,看着玺珠的成色十分通透,想来也应该是官署造坊制作的东西才对。
“臣刚刚在周围稍微查看了一下,”方郃抬眸看着顾文夕说道,“除了殿下手中的这个,周围再没有旁的东西了……但殿下细看一下,这个珠子却不该是在钗环中轻易会脱落的部位,。”
顾文夕闻言低头,仔细的看了一下。没错,方郃说的是对的,这个碧玺珠子应该是直接镶嵌在簪子或是发钗的镂空花纹里,由极细的银丝穿过珠子,这样固定下来之后,便很难掉下来的。若是像步摇的流苏,亦或是衔口簪子,这流苏脱落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的确,这不该掉下来才对,”顾文夕若有所思的说道,“若是连这碧玺珠子都掉了下来,那这荷花池边上应该还有别的东西才对。”
“臣会另外着人再去检查一番,殿下与世子爷先去东厢房。”方郃稍加思索,对顾文夕说道,“稍后,臣再去东厢房与殿下汇合。”
“也好。”顾文夕点了点,楚大小姐这边的事情不能置之不理,但这些疑点也得有人处理,方郃的话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那便如此,有劳侯爷。”
方郃颔首,目送顾文夕与楚忆安一同离开。
顾文夕到了东厢房处,脚步刚刚踏进院子,便看着沈夫人的仆婢正摁着一个瘦弱的丫头跪在地上,这一幕倒是让顾文夕愣住了。
沈夫人的仆婢都有些拳脚功夫这一点顾文夕是知道的。但是眼前这一出,倒是让人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仆婢先瞧见了顾文夕,手上正押着那个丫头,便点头向顾文夕行礼道:“请长公主殿下恕罪,奴婢不能屈膝行礼,还望殿下见谅。”
“这不是什么要紧的,”顾文夕比起那些繁文缛节的行礼磕头,对眼前这一幕的兴趣更加大一些,“这丫头做了什么,为何要让她跪在这里?”
仆婢还没回答,那丫头便先哭喊了起来,“殿下!长公主殿下!求您救救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做过这种事!真的没有啊!”
“住嘴!不懂规矩,还敢冲撞长公主凤驾!被人赃俱获了还敢喊冤枉!当真是恬不知耻!”那仆婢啐了丫头一口,“到时候让你挨上几板子,看你说不说实话!”
顾文夕有些无奈,这话里话外的说不清楚,倒是越来越复杂了,她微微叹了口气道:“姚姐姐,你先看着这丫头,我与世子先进去,到时候再说这丫头的事情。”
仆婢利落干练的摁住那个跪着还不停挣扎的丫头,点头称是道:“是,殿下进去吧,夫人在里面,那位楚小姐也已经醒了。”
“……好。”顾文夕只得与楚忆安对视了一眼,先进了屋子里。
进了屋子,穿过了内堂,来到里间,原本隔着床的屏风也撤下了,换成了两张紫檀木椅子,搁在床前。
楚清妤倒是醒来了,只是脸色苍白的靠在软枕上,见顾文夕与楚忆安进来了,便要起身,沈夫人连忙摁住她,“你这才刚刚醒,先休息为主。”
“君臣之礼,不可废,”楚清妤虽然刚刚受了惊吓,还未平复心绪,但这规矩与教养毕竟深入骨髓,又怎么可能因为身体不适而忘记,她吐气如兰,声音平缓,“若我因病便不行礼,那不是其他人都会觉得我们平阳侯府不知礼教,不知尊卑,岂不是平白无故的给旁人留下话柄。”
顾文夕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楚大小姐,确实不是凡俗女子那样,她目光澄澈干净,举手投足皆是名门淑女的修养,即便受了惊吓,却已经面容沉静,平顺谦和,倒算得上是不错的世家女子该有的样子。
“楚大小姐有这样三人成虎的担心,本宫理解,”顾文夕由暮秋扶着入了座,她看着楚清妤微微笑了笑道,“但本宫不是那种计较礼数的老古板,所以今日这礼数便是免了,若是你日后想将今日的礼数补回来,便来重华宫,与我说说话吧。”
楚清妤很早便听说懿和长公主是个性格温和的人,但这些话到底还是道听途说的,所以楚清妤也担心这长公主会不会只是个在人前仰着笑脸的笑面虎。
今日一见,楚清妤便能看得出来一二,声音柔和平静,乍一听似乎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但眉目却是带着笑意的。这人们常说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楚清妤见顾文夕眸子也是一派的平和,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顾文夕看出来了楚清妤在打量她,但是她没有说破,只是任她打量,却并不说话。
楚忆安原本是有些担心自家妹妹的状态,却见她似乎有些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顾文夕,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他出声说道:“既然殿下说了,那你便躺下吧,莫乱动。”最后三个字,微微加重了语气,很明显是在警告楚清妤不要放肆。
楚清妤侧头看到了自家兄长的目光,有些悻悻的收回了刚刚一直打量顾文夕的视线,老老实实的躺回了被子里。
沈夫人将这兄妹二人的举动看了个一清二楚,用手帕半掩着唇边,暗暗发笑。
顾文夕看着沈夫人默默的走到了自己的身边,伸手握住了沈夫人的手,问道:“舅母刚刚我与世子经过院子的时候,看到姚姐姐正摁着一个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沈夫人准备开口,却看见楚忆安与楚清妤都在看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说这件事。
顾文夕见状,大概猜到了一些,便主动开口问道:“舅母,那丫头是跟楚大小姐落水有关吗?”
沈夫人一惊,“懿和,你你已经查到了吗?”
顾文夕摇了摇头,“只是一个猜测的,如今世子也在,舅母直说便好。”
沈夫人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刚刚你与侯爷离开没多久,姚儿原本打算替我换了壶热茶来,出了厢房还没来得及跨出这个院子,姚儿便瞅见了一个丫头鬼鬼祟祟的在院门口探头——”
“姚儿开口喊住那个丫头,没想到那丫头撒腿就跑,姚儿觉得不对劲就将她抓住了,”沈夫人皱了皱眉头,“我还没问,这丫头便像是被吓破胆子了一样,一直说着不是她干的,我估计这不是心里有鬼,那便是看见了什么但是不敢说,所以才让姚儿摁住她,省得她寻死觅活的。”
顾文夕听完只能感叹沈夫人的雷厉风行,她笑了笑道:“舅母反应倒是比我还要快一些呢,我也是才想清楚一个大概的轮廓,这才准备过来的。”
“你已经知道了?”沈夫人这倒是真惊讶了,她知道顾文夕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跟这性子沈皇后几乎一模一样。沈皇后年轻的时候就是这般聪慧又有主意,那会儿子京城多少的王侯子弟上门求亲啊,当真是家有一女,而百家求之。
“只能说弄清楚了一个大概吧。”顾文夕说完便看着靠在床榻之上的楚清妤,开口问道,“楚小姐,我想请问你为何会出现在荷花池那里?是你自己过去的吗?”
“回殿下的话,是有人引臣女过去的,”楚清妤与自家大哥对视一眼,才看着顾文夕继续说道,“臣女的婢女刚刚离开没一会儿,就有一个自称是殿下的贴身女官的宫婢来到了东厢房,她告诉臣女,说长公主殿下请我在荷花池一叙,我不敢怠慢,便跟着她一同过去了。”
顾文夕面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心里暗道果然,她压下心里的疑惑,继续问道:“然后呢?”
“然后”楚清妤停顿了片刻,顾文夕也没催她,大概过了一会儿的样子,她开口继续说道,“然后她只是把臣女引到了荷花池边上,说让臣女在此等候,殿下稍后就来臣女当时并未起疑心,便坐在荷花池边上的矮石凳上等着,没多久臣女觉得身后有人来了,以为是殿下来了,可还没等臣女起身站稳,臣女便被狠狠的推了一下,臣女向后挥手但是没有抓住任何东西,便跌入池中了”
“那你可看清推你的人是何样貌了?”顾文夕眉心微动问道。
楚清妤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然后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说道:“臣女并没有看清楚那人的样貌不过,臣女落水之前瞥见了她的袖子,好像是暗色花纹的留云锦!”
闻言顾文夕回头与暮秋对视了一眼,暮秋也是有些惊讶,留云锦是官家所属的江南织造坊做出来供奉各个世家的织品。
“这倒是很奇怪了,所以推楚小姐的人,还是一位世家女吗?”顾文夕看着楚忆安,缓慢的问道,“近日平阳侯府可与谁有什么矛盾?”
楚忆安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摇头道:“殿下知道的,唯一一个能算得上是有仇怨的,大概便是永昌伯爵府了吧除此之外,臣真的想不出来还有谁。”
“而且,殿下,”楚忆安补充说道,“臣并不觉得这事会是永安伯爵府做的,高夫人曾与臣已逝的母亲是手帕交,而臣的继母做的事情,臣不认为高夫人会将这件事算在臣与家妹的头上。”
这一点,顾文夕也是如此认为的,高夫人自身出身高贵,再加上与世家之间的关系一向不错,即便是私怨,以高夫人的聪慧,她也决不会将这件事搬上台面来报复。
那么这件事,便与永安伯爵府没什么干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