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春(五)
这阵子的天气都是阴阴沉沉的,冷雨如丝如线,绵密又不紧不慢的在空中飘洒着。
顾文夕回宫后除了日常的向皇后陛下请安,便一直呆在重华宫里,很少四处走动。
天空是一片朦胧的灰色,这个时节的雨,虽说是春雨但却带着凛冬还未散尽的寒意,顾文夕站在廊下,伸手去接,入手也只感觉到突兀的刺骨。
所谓清明时节,催花雨下,大概也是这么一幅景象。
淅淅沥沥的雨,敲在廊上的瓦片上,顺着檐角缓慢的淌下。
庭院里的假山石淋着雨,连带它周围的青松与苍竹都显得更加苍翠,顾文夕一向都是爱这样舒缓又闲雅的景致。
“殿下,”暮秋从回廊的另一边走来,行礼说道,“太子殿下来了,正在小轩那里。”
顾文夕倒是有些惊讶了,往常这位皇兄来的甚少,虽说他们兄妹二人的关系一向不错,但毕竟皇兄是储君,平日里的公务繁忙,顾文夕自然也很少会去主动叨扰。
“皇兄可说了有什么事吗?”顾文夕一边跟着暮秋走,一边问道,“这个时辰皇兄想必是刚刚请完安的吧?这个时间不回东宫,倒是来找我了”
“这个奴婢不太清楚,但太子殿下倒是很高兴的模样,”暮秋侧过头来,看着脸上也带着微微笑意的顾文夕,含笑道,“想必是陛下对太子殿下十分满意,夸赞了殿下呢。”
暮秋这说的其实与她前世是一样的,前世她的兄长就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储君,自开始接手政务,便一直夙兴夜寐、勤勤勉勉。陛下也的确对他很是满意。
“皇兄一向深得父皇的教导,自然与旁人不同。”
说话间,便到了小轩。
这里说是一处小轩,其实更加像顾文夕的书房,这屋里啊,除了书便是数不尽的字画,旁的什么都没有。
顾文夕进来时,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正对着她挂在中堂的画细细观赏,听到身后有声音才回了头。
“皇兄今日怎么会过来?”顾文夕提着裙摆跨进来后,松开手微微行礼,才笑着问道。
闻言,顾文轶转过身来,看着自家的皇妹,脸上的神情都柔和了不少。
“文夕,”顾文轶看着眼前的人,开口轻声叫她的乳名,“你这里还是没什么变化。”
“书房自然都是书了,再有变化也不过是书多或书少了吧,皇兄。”顾文夕请他坐下,示意暮秋备一些茶水。
香茶的热气袅袅升起,顾文夕看着落座的顾文轶,笑着问道:“皇兄为何看起来如此高兴?”
“父皇定下了我与曹家嫡女的婚事,估计最迟也得五月了。”顾文夕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他面容带着笑意,显然是十分满意的。
”曹家姐姐为人不错,自然是太子妃十分合适的人选。“顾文夕点点头。
中书令曹文海的嫡女,曹书月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容貌才情皆是上品,而且与太子自幼相识,他们二人的关系自然非寻常人可比。
顾文夕放下茶盏,浅笑着向她的皇兄道贺道:“文夕在这里要恭喜皇兄得偿所愿了。”
顾文轶倒是笑着摆了摆手,“自家兄妹,便不说这些空话了,过几日母妃请了一众世家小姐们来宫中小坐,那日你替我去照顾一二吧。”
这句“照顾”指的是何人,顾文夕心知肚明,所以她只是颔首应下了:“皇兄放心。”
顾文轶还是比较了解自家妹妹的,她虽然看着寡言少语,但并不是什么生性淡漠的人,这宫里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挑衅长公主的权威。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太子比任何人都要看重自己的亲妹妹。父皇虽然严厉,但对顾文夕一向都是细声细气、和颜悦色的,这宫里宫外,又有谁不知道皇帝对长公主有多么重视呢。
顾文轶只是有些担心会有几个世家心思不干净,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来,与其指望别人来防范,还不如指望自家妹妹多上些心。
屋外的雨还没有停下的迹象,但顾文轶差不多该回东宫了,他也只待了一盏茶的时间,便走了。
约摸没过多久,屋外的雨似乎是下大了一些,起初倒也没听到什么声响,这会儿倒是能听到窗外簌簌地雨声。
暮秋注意到屋外似乎起了风了,有几滴雨顺着廊檐飘进了窗子,将书案上摊开的书页印上了几滴水迹,她放下手里的掸子,连忙去关窗子。
下雨这天气比平日里要更加寒凉一些,这会往往顾文夕都在内室里靠在软榻上看书,暮秋也就趁着这会的空档,把书房里里外外都好好打扫了一遍。
顾文夕其实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就是过几日的皇后宴请的簪花宴。
春宴既然已经结束,那些有着目的的高门侯府想必早就相看完了。此时却又开一个什么簪花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顾文夕虽然眼睛看着书,却并没有看书的内容,她的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前世也的确有这么一个簪花宴没错,但是那次簪花宴,却出了不小的乱子。
平阳侯的次女不知何故晕倒在曲鸢池旁边,等到宫女发现时便急急忙忙将人扶到偏殿,请太医来检查身体是否有什么损伤时,却发现她竟然已经怀有身孕。
顾文夕只记得那时平阳侯夫人的脸色极差,她原是继室,而她的女儿偏偏在皇后的宴会上发生这样的事情。平阳侯府的脸面,也就是在这一场簪花宴上丢得差不多了。
现在仔细想想,那次的事情极其蹊跷。在宴会上时,顾文夕依稀记得是有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在那位楚小姐身边说了一些什么之后,楚小姐表现的神情也格外的耐人寻味。
顾文夕记得听完那个小太监的话以后,她一直在揉自己的帕子,表现出来的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溢于言表的高兴,再加上她那副娇羞可人的模样,顾文夕十有八九觉得那是要会见情郎了。
昌平经常时不时的来跟她讲才子佳人的话本故事,到底还是充实了她的想象力。
在那之后,那位楚小姐便悄悄地离开了宴会,顺着回廊也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那会她虽然注意到了异样,但并没有放在心上,也就没有深究楚小姐一人离开宴会跟着深宫的太监去了什么地方。
现在想起来,顾文夕倒觉得是有人故意在簪花宴上揭穿这件事,但是这么做的目的,她还没想明白。
“殿下,歇一歇吧,”暮秋端了清茶和一些点心走了进来,搁在软榻边上的矮桌上,“您今日看了好些时候的书了,明日再看吧,当心伤了眼睛。”
顾文夕回过神来,靠在软榻上整个人都显得懒洋洋的,她合上书,轻笑了一下:“我这光在想事情了,倒也没有看什么。”
“奴婢方才进来的时候,看您眉头皱了皱,是有什么烦心的事儿吗?”暮秋将顾文夕随意放在榻边的书清了清,摆放好了才问道。
“倒也不是什么烦心事,”顾文夕索性将手里的书也一同递给了暮秋,让她收拾起来,“我刚刚想起来了一件事,那位平阳侯现在是在京中,还是已经去了驻地?”
“平阳侯五日前便已经去了驻地,只是此次夫人与侯爷的两个女儿没有随行,还在东市的平阳侯府里。”暮秋略加思忖,“想必是侯爷体谅驻地苦寒,心疼夫人与二位小姐吧,只带了世子一同离开。”
“我看未必吧,”听到这里,顾文夕换了个姿势靠在软枕上,微微挑眉笑着,“平阳侯楚峰,那是跟着皇祖父一同征战多年的沙场宿将,怎么可能会因为心疼二字,便一言不发的将妻儿留在京城里?”
“那您的意思是?”暮秋有些糊涂了,想了一下,才讶然地看着顾文夕说道,“这是平阳侯夫人自己要留下来的?”
顾文夕看着暮秋那一副吃惊的表情,没忍住的笑了笑,用手微微撑着额角,才慢吞吞的说道,“皇后娘娘的春宴,这位平阳侯夫人没赶上,又怎么会错过簪花宴呢?”
一提春宴,暮秋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原来如此,可据奴婢所知,这位平阳侯夫人是继室,纵然是相看夫婿,想必也得先给那位楚大小姐相看吧。”
“即便是继室,她也是名正言顺的平阳侯夫人,她的女儿也是嫡女。”顾文夕看着暮秋,若有所指的说道,“如果是给嫡女相看婚事,那谁知道是哪个女儿呢?”
暮秋这才反应过来,她有些感慨这位平阳侯夫人可真是有手腕,但同时也觉得很意外,自家殿下以前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弄得暮秋生怕她有一天想遁入空门了呢。
“这次太子殿下过来,也是为了簪花宴的事情?”暮秋将薄毯轻轻的盖在顾文夕的膝盖处,又将内室的窗子关小了一些。
“嗯,皇兄希望我出席簪花宴时替他多多照顾他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呢。”顾文夕抿了一口茶才笑着回道。
暮秋闻言也笑了起来,“太子殿下不止心细如发,为人温文尔雅又仪表堂堂,这京城中该有多少世家小姐羡慕曹家姑娘哟。”
顾文夕笑了笑,没接话。
曹家嫡长女曹书月是她幼时的玩伴,后来她身体变差了,时时待在重华宫也鲜少有机会能出宫见一见面,更别提让曹家姑娘进宫见她一面了。
几日后的簪花宴便也能见上了,倒也是个值得高兴的事情。
“暮秋,明日去向父皇请安后,备车出宫一趟,”顾文夕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我们去看望一下舅舅。”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说完,暮秋便将内室的灯烛用纱罩罩起来,让顾文夕小憩片刻。
将内室打理妥帖了,才端着茶盏轻手轻脚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