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春(四)
第二日天色朦朦亮的时候,待洗漱完毕,暮秋带着小宫女端着早膳过来时,只看着长公主坐在床边,而昌平郡主正歪倒在她的怀里,捂着耳朵死活不愿意起来。
“还赖床呢?武英侯府的人都在院子外面等你起来呢。”顾文夕点了点她的额头,好笑的说道,“你想你家的大哥哥亲自来给你穿衣吗?”
一听这个,昌平便“噌”地一下坐了起来,神色慌张地问道:“我、我大哥来了?”
看她一副被吓的魂都没了的样子,顾文夕笑道:“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昌平郡主,原来还是有能治得住你的人呢?”
“懿和姐姐!”看顾文夕笑得前仰后合的,昌平立刻就反应过来了,顾文夕是在逗她,气得抱着被子缩成一团,“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顾文夕拍了拍胸口顺了口气,又见她缩在被子里把头捂着,只能道歉道:“是我不对,昌平不生气了好不好?”
这其实不怪她,武英侯世子自幼与其祖父一同在军营长大,身上难免有些刚直的军人习气,他站在那里不动,就能把昌平吓得够呛。
更别提人来了。
“你家大哥哥没来,但是武英侯府的人来了,”顾文夕伸手拍了拍被子,哄劝道,“我觉着估计是老侯爷要回来了,想必是有喜事要同家里人商量。”
昌平听到这儿,才把头伸出来,看着顾文夕问道:“爷爷要回来了?”
顾文夕点头道:“我听来人的意思,估摸应该差不多。”
侧头看了一眼门外候着的暮秋,顾文夕挥手示意她们进来,又继续看着昌平说道:“老侯爷回来是大事,你也别让人等着了,起吧。”
昌平这才不情不愿的起了床开始洗漱。
顾文夕没什么胃口就没有用膳,让暮秋着人伺候昌平梳洗,自己则先出了院子。
武英侯府里来接郡主的看着像是个管事,他先是给顾文夕行礼叩首,待到站起来才恭敬地询问郡主可起来了。
看着那个管事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顾文夕心里不免发笑,却也不能真的这么笑出来,只得温声告诉他昌平已经起了,用过早膳便可以随他们回府了。
管事哪里敢真的催,连忙点头应是。
说罢,顾文夕便只带着两个小宫女,出了院落往后山走。
皇家禁军早在她要来之前便把这里围得密不透风,她也没什么别的顾虑,四处走走,看看风景。
没走几步便是一条小路,宫女担心路不好走规劝着她,顾文夕也没硬着脾气非要走不可。
也就是围着寺院转了一转后山而已。
等她回院子的时候,昌平已经收拾好了,冷着脸站在侯府管事的面前。
那脸色,顾文夕远远就能看得出来有多差。
而另一边,却多了两个陌生人的样子。
只看背影也分辨不出来谁是谁,顾文夕只得先走进院子里,武英侯管事看见她就像看见救命稻草一般的赶紧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他这一嗓子“长公主殿下”,把顾文夕倒是吓到了,昌平转身看见顾文夕,连忙走过去然后对着另一边的人说道:“不劳徐公子费心,我有懿和姐姐!”
先让管事的起身,顾文夕这才意识到这二人其中一人竟然是徐子戊。
徐子戊看到顾文夕却一点也不惊讶,只是温声笑了笑,拱手行礼道:“见过长公主,我是说为什么这院子的杏花开的这样好,原来是长公主下榻至此啊。”
顾文夕看着他,倒是有些意外他的态度。
前世她几乎没有跟这位徐少爷讲过一句话,对对方的认知呢,也只是简单停留在纨绔子弟的阶段。
但是很奇怪,虽说他说话不着调,但是神情神态倒也没什么市井痞气。
还没等顾文夕发话,昌平先蹦了起来:“你口无遮拦胡说八道!别影响我懿和姐姐的名声!”
徐子戊挑眉看着她,语气倒不像是轻佻,反而像是故意逗她那样,“长公主殿下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呢?”
“你——!”昌平果然被他气到了,就差撸了袖子冲上去了。
顾文夕伸手握住了昌平的胳膊,她缓慢的抬眸看着眼前的徐子戊,声音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长公主的尊荣与声名,也不是谁都能影响得了的,徐公子,你觉得呢?”
她咬字很轻,但每个字你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懿和长公主极少交际,又久居深宫,徐子戊也只是听自家大哥提起过那么一两次。而他对于这位长公主的印象,也是旁人说的那几句姿容明丽,温娴雅致。
但现在看来,这位长公主也并不是全然没有脾气的人。
“皇家的名声,自然也是如此。”
顾文夕慢条斯理的说完,却见另一个人抬起了头来,走近了几步,拱手行礼道:“方郃见过长公主,柊越口无遮拦,还请您不要怪罪于他。”
一旁的徐子戊首先惊着了。
方郃性格冷淡,也极少与皇家有所接触,除了太子殿下,徐子戊还从没见过他与哪位世家贵族说过话。
徐子戊那会还在想,天天冷着一张脸,真的是浪费了那么好的皮相。
而现在,他方郃居然主动向长公主行礼还替他辩解。
徐子戊由衷的认为是今天自己没睡醒。
其实不光是他惊着了,连带顾文夕也惊着了。
他变了。
顾文夕看着眼前这个语言举止与如她记忆里别无二致的人,倒是觉得有些不认识他了。
前世与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他虽然也是彬彬有礼,但是从言辞间总能听得出来疏离与抗拒。
而如今见到她了,却是快步上前,不急不徐的介绍自己是何人。
这倒是让她有些不明白了。
“侯爷有礼了,”顾文夕神情淡淡,语气也听不出什么别的情绪,仿佛只是公事公办的客套了几句,“如今在宫外,侯爷不必如此多礼。”
方郃不是昌平那样毫无心机的人,自然听得出顾文夕声音那股划清界限的意思,可他仿佛是没听出来那样,直起身来,眼睛却一直看着顾文夕。
“殿下这次来普光寺进香是为陛下和娘娘祈福吧?”方郃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都柔和了不少,看的徐子戊目瞪口呆。
“并不是,来这只是来陪昌平还愿的。”如果按照前世,她一定会回答是,将孝敬的名声老老实实背在自己身上。
但这一世,她不想这么做了。
可偏偏方郃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他顺着顾文夕的话继续接道:“殿下待郡主如同亲姐妹一般,这样的情谊实属难得。”
徐子戊整个人只能用一种开眼界的状态来形容,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显得格外好说的人,有些怀疑是不是本来他就是如此好说话,只是不乐意跟自己讲话。
比起徐子戊的自我怀疑,昌平则有种眼前这个人正在对着自家姐姐献殷勤的感觉。
定北侯方郃,是个有能力的年轻人。
这是父亲在与大哥闲聊时对他的评价,昌平只是年纪尚小,武英侯也鲜少对自己女儿讲什么大道理。只是她大哥对方郃的评价极高,称他是极有能力与手腕的人,但却从来没有贬低过他的为人。
但是现在这个古怪的气氛,昌平破天荒的不敢插话。
除了正在交谈的两人,其他人心照不宣的没有开口。
方郃看顾文夕并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稍微退后了一点,拱手低声缓慢的开口:“臣与柊越还有事,先告退,请殿下见谅。”
顾文夕原本便不知道现如今突然面对过往故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这会儿他主动告辞,顾文夕稍微松了一口气。
顾文夕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方郃嘴角只是微微动了动,但是并没有说什么,便转身带着徐子戊一同离开了。
昌平也只是呆了片刻,便跟着武英侯府的人离开了。
暮秋看顾文夕在院子里站了许久也没什么动作,才缓步上前,躬身问道:“殿下,是在普光寺再呆一些时日,还是回宫?”
“回吧。”她原本也不是为了进香而出的宫门,昌平已经回侯府了,那么她也该回宫了。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暮秋行礼退下。
普光寺与她记忆里的已经不太一样了,但终究她想得也只是过去的样子。
所谓物是人非,大概便是这个意思吧。
强求过去的因果,似乎没什么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