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春(三)
等到昌平醒来,已然过了晌午了。
她性子活泼,恢复了精力便一刻也呆不住,到处溜达。
等顾文夕从大殿里出来时,暮秋走上前来,附耳轻声说道:“郡主醒来时觉得无趣,便让侍卫跟着四处走走去了。”
顾文夕了然的点了点头,“我晓得她是个呆不住的性子,随她去吧。”
寺院中的僧人遣人来说,已经准备好了厢房以供长公主殿下随时使用。
暮秋挥手喊来一个随行的婢女,让她随僧人前去收拾厢房后,才来到廊下,先是行了礼才问道:“殿下,厢房备好了,您是现在前去休息还是?”
站在廊下的华服女子却没什么反应,暮秋低头等了许久,也不见顾文夕说话,只得抬头看了看,却发现顾文夕有些失神的看着不远处的一处枯木。
暮秋不敢随意出声,只得退后数步,候着等顾文夕随时吩咐。
顾文夕此刻的心情只怕唯有波涛汹涌才能形容,她眼前的那棵枯木,是当年她在春晖园里挂了祈愿符,经常在闲暇时在树下歇息。
前世的她,曾在那棵树上十分幼稚的刻下自己的名字,希望自己能如同树上那样不起眼的小花一样,能时时刻刻跟随自己的心意随风飘荡。
后来这棵树,栽在她在京中的公主府里。
刚刚她经过那棵枯木还有些奇怪,便多问了一句引路的沙弥。
沙弥估计是新来不久的,知道的也不多。一个香火还算鼎盛的寺院为何会将一棵枯树保留在大殿前,这着实让她有些意外。
于是她走近了一些,却看见这棵树在离泥土大概五六寸的地方,有一小块因为虫蛀而被刮开的树皮。
而那刮开的地方却赫然的写着“懿和永安”四个字。
现如今,却出现在这里。
又怎么不能让她惊讶?
“懿和姐姐!”昌平从后院的回廊小步跑来,“后面有好多杏花树呢!我听主持说,等再暖和一些,就会有杏花茶供奉呢!”
听到昌平兴高采烈的声音,顾文夕回了神,她勾唇道:“这倒是稀奇了,我原以为这院中的树都是些樟木之类的,却没想到还有杏花树。”
昌平快步走上前来,拉住她的手,兴致勃勃的跟她讲:“我问过了,主持说有贵人捐了香火钱想在后院种着杏花树,这个理由还真是奇怪……”
“要种树,种自己家不就行了……”
昌平的话,让顾文夕莫名的觉得自己的心漏了一拍。
“杏花树?”顾文夕轻声的反问道,声音里却多了一些难以察觉的诧异。
“是啊,那都是杏花树呢。”昌平不知道为什么顾文夕又再问了一遍,以为她起先没听清楚,便又说了一遍。
顾文夕压下心里泛起的异样的情绪,任由昌平拉着她往前走,殊不知有人一直在后面默默的注视着她。
“方侯,我只刚刚走了个神,你人就不见了。”说话的人嬉皮笑脸得伸手搭在他身上,“话说你也是的,这刚刚开春,就带我来这么一个寺庙了做什么?”
“柊越,注意一下。”原本沉默不语的人突然伸手扒开了他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你若是一直如此不收敛举止,徐大人烦心的地方也会多不少。”
柊越是徐子戊的表字,他们二人相处这么些年,对彼此的脾性都有些了解。
徐子戊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拍了拍袖子上的褶皱,敛了笑容意有所指的说道:“倘若我不是一个纨绔公子,沈家早就是众矢之的了。”
闻言那人又沉默了许久,随后只是点了点头,“你自己有分寸就是。”
“别说我了,容衡你上次在迎客仙订的那副屏风是打算送给谁啊?”徐子戊有些好奇的看着他,“这个时节里,没有哪家的人家请客摆宴的吧?”
方郃只是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
徐子戊立刻腆着脸笑道:“方侯,我只是好奇而已,没有跟踪你的意思!”
方郃这会理都不带理他的,直接抬步就走。
徐子戊没法直接抓了抓头皮,赶紧跟了上去。
南边的院子里的确有杏花树,昌平拉着她一路过来时她便看见从院墙那伸出来的枝丫了。
“懿和姐姐,我说的没错吧!”昌平指着院子里刚刚抽了新芽儿的树,“我方才问小师父的时候,他说了这是常来进香的香客栽种的。”
顾文夕虽然有些惊讶,可到底面上没表现出来。她向前走近了几步,树旁的空地上有些泥土散落的痕迹,虽然不多,但这也能说明了这些树栽种了没多久。
如果是开春后栽种的,那之前的小沙弥说的杏花酒就是在撒谎了。
昌平不知道顾文夕在想什么,她抬头看着枝丫,有些感慨:“我听小师父说这院子里原来什么植物都没有呢,整个院子空落落的,现在倒是多了几分生气。”
“懿和姐姐你说我要不要把我家那院子也种一点什么杏花树之类的懿和姐姐?”昌平看顾文夕没接话,侧头看了看,却发现顾文夕像是走神了似的,便出声喊住她。
顾文夕倒是不再觉得与前世没有巧合,毕竟她已然不再是过去的她了。
深究过去的一切,也未必有什么意义。
她只是有些感慨,这院子里栽种杏花的人想必也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以至于只能寄情于花木。
“啊没什么,”顾文夕看昌平正看着她,微微笑了笑,声音轻快,“我只是觉得栽种花木的应该是个有心人而已。”
昌平性子单纯,她没发现什么异样,只是拉着顾文夕的手,继续叽叽喳喳的说她在寺院里逛了一下午的见闻。
院子里原有石桌石凳,但是暮秋担心初春的寒气还未散尽,便请长公主与郡主入厢房内休息。
厢房里淡淡的檀香味十分适宜,这样不浓不淡的香气静心凝神。
昌平倒是突然间不知怎么变得有些严肃,她紧绷着小脸,小声对着顾文夕说道:“懿和姐姐,陛下是要给你赐婚了吗?”
顾文夕被她的问话弄得一愣,“你这是从哪儿听来得消息?”她自己都不知道。
“懿和姐姐你先说是不是嘛!”昌平还是严肃得看着她。
顾文夕无奈的笑道:“我确实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但是我想就算是赐婚,那怎么也得有纳彩问名才对吧?”
“若是纳彩问名已过,母后还能允许我大摇大摆得跟着你来什么普光寺?”
礼部一旦有了章程,她即便是身为长公主也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她的重华宫里。
昌平想了想好像也是,毕竟懿和姐姐是长公主,哪有这么随随便便就定了婚事。
“你为什么会觉得陛下已经给我赐婚了?”比起其他的,顾文夕其实更加好奇这个。
前世她一直循规蹈矩,昌平回回说她比那翰林院的老学究还要古板。
除了拒婚那一次,前世的她几乎没出过错。
但是那次赐婚,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难不成她重活了一次,连带着所有事情都提前发生了吗?
“我是看你一直都在走神,以为你在烦心赐婚的事情”昌平挠了挠头,叹了口气说道,“前阵子我听舅舅说,皇后娘娘已经要给你选驸马了。”
这倒是真的,前世也是如此。
“噢,确实有这么一件事,”顾文夕点点头,不过她神情轻松,却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烦恼的样子,“只是母后不太满意那几个人选,最后不了了之了。”
“这样啊”
不了了之她说的是假话,但是不满意人选确是真话。
皇后出身勋贵世家,她的长女自然不能是随随便便什么家世能匹配得了的。
皇帝其实早就在物色人选,但迟迟没什么能看的过去的人选,这件事也就这么一直放着。
“那懿和姐姐你有什么喜欢的人吗?”昌平撑着脸,眼巴巴的看着她问道。
“没有,我久居深宫,大多数时间看见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顾文夕脸上的笑意浅了一些,“我能有什么喜欢的人?”
昌平皱了皱秀气的眉毛,“好像也是啊,我就是说懿和姐姐你老呆在重华宫里就不对,你应该多出门踏踏春什么的,说不定啊就能看到合心意的男子了。”
顾文夕失笑道:“那你打算给我介绍什么样的男子吗?”
昌平这一听就来了兴趣,她立马坐直了起来,“过几天,闵国公府的三小姐在春景轩办了春宴,请了好多世家小姐公子什么的,我也有邀请,到时候懿和姐姐同我一起去呗!”
“去倒是没什么,只是我怕我去了,你们会拘束一些不得自在。”顾文夕从未去过什么世家之间办的宴会,连宫中的宴会,她参加的次数都是寥寥无几。
“没事的啦!”昌平拉着她的衣袖,跟她解释道,“闵三小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跟那些娇滴滴的世家小姐都不一样!”
的确,这位闵三小姐她在前世也有所耳闻,性格潇洒率真,会骑马饮弓,颇有闵国公的风采,也是个飒爽的人。
“既是如此,那便去吧,也让我长长见识。”
拍定此事后,昌平又拉着她说了好些话,用完晚膳后,昌平便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让侍女先伺候昌平休息,而顾文夕则是坐在另一边得榻上靠着软枕看书。
暮秋到底是比旁人要细心一些,给她换了一盏新油灯来,“殿下,晚间寒气重,您也别看得太久,当心眼睛累。”
顾文夕点头笑着:“我知道了,你不用在跟前伺候了,先去休息吧。”
暮秋环顾了一下周围还有哪些没准备好的,细细检查了一番才轻声说道:“奴婢告退。”
“嗯,去吧。”
普光寺虽然还不算是在深山里,但到了晚间还是冷一些了。
沙弥来送了一回炭火,小宫女手脚麻利的收拢好,屋子里的温度也就升起来了。
晚上顾文夕一向都不要人在近榻伺候的,以至于除了一边昌平,这屋子里的人,就剩她一个了。
看书不知看了多久,她觉得有些口渴,下了榻经过炭炉准备自己倒茶时,她停了一下。
在宫里呆久了,自然对很多气味尤其敏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炭炉里的炭居然有一些些清新的香气,像极了她在重华宫点的香炉的气味。
而且这居然是金丝炭。
寻常寺院准备给那些达官显贵的炭木一般都是稍微好一些银丝炭。
金丝炭却是她第一次在宫外见到。
难不成是暮秋备下的?
轻笑了一声,她也没在继续纠结什么,只抿了一口茶水,便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