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灾祸
“小姐，这雨绵绵不断下了快五六天了。湿哒哒的，真让人难受。”海棠伸出手去，接住廊檐下滴落的水珠，冰冰凉的，又瑟缩着伸回手。
“趁着天还凉快，多凉快几日吧，往后夏日里，没雨怕是要闷坏了。”蒋清依下巴搁在手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和海棠聊着，看池子里鱼儿相继浮出水面吐泡泡。
海棠在一旁歪头跟着看景：“可是这样子接着下雨，会引起山崩的。到时候，裴大人有得忙活了。”
“是吗？青州境内有过山崩吗？”
“有过的，青州虽没什么大山，但是像城外与其余州境交界处还是会有的。记得小时候就有过一次，小姐还小，怕是忘了。那时候好多百姓遭殃，流落到城内来，乱哄哄的。”海棠极力回想，勉强回忆起一些。
“安抚流民不是一方知州的事儿吗？和他有什么关系？”蒋清依状似无意，随口问道。
海棠狡黠一笑，小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明问得是裴大人，却连名儿都不曾叫出口，可谁让自己是个善解人意的小丫头呢，只能尽职尽责了呗。
“小姐，知州是知州，分工不同呀。小姐是想知道知州的活儿，还是裴大人的活？”海棠卖了个关子。
谁知，蒋清依不吃这套：“你爱说不说，不过，晚间的酥酪怕是要进别人肚子了。”
“嘿嘿，好小姐，我错了我错了。”海棠一愣，脸上堆起笑，对着蒋清依撒娇：“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那年灾祸，我只记得知州留在州境内，在城内搭起草棚，还给那些流民布粥，咱们府上也出力不少呢。”
“然后呢？”
“至于山崩的地方，都是军营里的人去维护的，日夜不休，直至山崩结束，为此有不少将士牺牲呢。”海棠心有余悸。
“怎么维护？中宸对此就没有方法吗？”蒋清依不免想起自己穿越前的景象，保不齐就是遇上了所谓的山崩，也就是山体滑坡，只是自己没这么好的运气，等到人来解救。
海棠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小姐想知道，不如问问裴大人啊。”
蒋清依哑然，不再理会海棠。
这厢，裴墨陵与郁时风，石宽一起驻足在廊檐下。
“这雨可千万不要下大，否则，百姓受难，咱们也得受苦。”石宽快人快语，连日来阴雨绵绵的天气弄得人心里烦躁不安。
“是啊，元朝初期那场山崩，致使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失去庇护的家园，，又有多少百姓丢了性命，真是让人心惊啊。”郁时风不禁感慨。
“两千三百余人。”
郁时风与石宽皆一愣，相互对望，看向始终盯着外面出神的裴墨陵。
“哈哈，大人果然心细，这么久远的事儿都能铭记于心。”石宽干笑两声。
这会儿，要是夏岑安在这儿，或许能猜测到裴墨陵为何了解得如此清楚。
石宽的笑声不能将裴墨陵从回忆中拉回来。
泛黄的泥浆、冰冷的雨水、倒塌的树木，母亲紧闭双眼，发丝覆盖住她的脸，身旁父亲紧紧攥紧他和母亲的手，在灾难面前，他们犹显得微不足道。
父亲渐渐脱力，支撑不住他与母亲的身躯，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父亲无助的泪水，使出全身劲儿让自己攀上横斜的树，泛白的双唇无声说着“儿啊，活下去。”
小小的裴墨陵，就这样眼看双亲消失在眼前，放声大哭，只哭得泪水再也流不下来，直到军营中的一名老将士找到他。
元朝初期，那场山崩，带走了他至亲之人，从此，人世间，他孤身一人，活到至今。
裴墨陵闭上酸涩的双眼，微微压下泛上舌尖的血腥味儿。
“提前做好准备，沙袋、干草、以及疏散百姓的措施。”裴墨陵朝向郁时风，简单下令，自己则朝外走去。
“是。”
等到裴墨陵走远，石宽暗搓搓上前，凑到郁时风身边：“郁大军队长，听说如今一妻一妾在侧，怎么？招架不住了？看看这脖子，挠的，哎呦呦。”
石宽忍住笑，眼瞅着郁时风脸涨成猪肝色，施施然走了。
郁时风气极，呆在原地，使劲儿向上拉扯衣领，盖住脖子上细长的伤痕。
文馨！那个泼妇！
昨日晚间，他只不过照常询问丫头，蒋清宁身子如何，得知这几日饭菜荤腥少了，便找厨娘问问，却被文馨逮个正着，说他此番做法，是怀疑她私底下克扣蒋清宁饭菜吗？
天地良心，他连蒋清宁的饭菜是哪个厨娘准备的都不清楚，随便抓了个厨娘问问而已，便惹得文馨撒泼大闹，引来了母亲。
那个泼妇，言行举止哪像个大家闺秀，以前，真是自己瞎了眼，平白去救她干什么？
母亲劝她良久，反而纵得她蹬鼻子上脸，他怒气上涌，忍不住推了文馨一把，这下子，好比火星子溅入柴火堆，彻底燃了。
直挠得他披头散发，脖子处火辣辣的疼，最后，这场闹剧，在父亲来后被平息下来。
衣领摩擦伤痕，疼得郁时风龇牙咧嘴，眼神慢慢阴郁下来。
想起昨晚蒋清宁为文馨解释，说是自己想吃得清淡些，不干太太事儿。
文馨却冲蒋清宁狠狠啐了一口。
蒋清宁好歹大户人家小姐，虽说庶出，也没受过这等委屈，登时惨白了脸，看得郁时风心疼不已。
既然文馨不喜他偏爱蒋清宁，他就偏偏要疼爱蒋清宁！
接下去几日，雨还是不停，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刘通紧锁眉头，命人将采买来的米面、瓜果蔬菜、一车车运进府里，通通搬进厨房。
这天，灰蒙蒙的。
刘通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记得那年，也是这样，灰蒙蒙的天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大雨接连几天不断，之后，便有了那场灾祸。
他低下头，叹口气，可千万别再来一次了。
吃过晚膳，蒋清依擦擦未干的头发，捂进床里。
“小姐，这雨下得，天气和三月里差不多了，要泡个烫捂子吗？”蔷薇替她掩好床尾被子。
“不用。没那么娇气。”蒋清依理理寝衣：“天冷，你也快去睡吧，留一盏小灯在那儿，省得起夜跌了。”
“哎。”蔷薇接连熄掉了几盏烛火，室内马上昏暗下来，搭配着外面大风大雨，黑暗像是一只蛰伏在暗处的野兽，随时要吃人。
“轰隆隆轰隆隆”
半夜，一个响雷震得蒋清依从梦中惊醒，她茫茫然环顾四周，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
她好像做了一个噩梦，回到了跌落山谷那日，还是只有她自己一人，紧紧攀附藤蔓。
陡然间，失去力气，跌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那种真实感，使得她全身抽搐，彻底醒过来。
后背汗津津的，额头上汗水盈盈发亮，蒋清依忍不住拂去黏腻在脸上的发丝，拉开床幔，有风透进来，她冷不丁打了一个冷颤。
留着的一盏烛火，只剩下最后一点光亮，蒋清依嗓子发干，痒痒的。
“蔷薇。”
今日是蔷薇守夜，许是雷声太响，没听见：“蔷薇，倒点水来。”
夹杂着雷声，门外忽然喧闹起来，隐隐约约能瞧见火把光亮，一道闪电劈下，盖过了烛火，照映蒋清依煞白的脸庞。
“哐。”
随着又一声响雷，门骤然打开，发出重声，外头立着一个黑影。
蒋清依瞧不真切，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谁！谁在那！”
“小姐，是我。雨太大了。伞收不起来了。”那个黑影弯下腰去，是蔷薇的声音。
蔷薇懊恼，丢开伞去，急急忙忙奔进来：“小姐，不好了。山崩了！外面来了好多流民。”
“什么！”蒋清依豁然起身，不管外头风雨，推开蔷薇，朝门外看去。
果然，雨幕下，墙外头有不少光亮，前前后后移动着，还伴随着哭喊声，尖叫声。
蔷薇跟在后头：“小姐，披上衣服吧。别冻坏了。”
“外头什么情况。”蒋清依拿过外衫，罩在身上。
木槿阁中的小丫头们也渐渐醒了，围拢在她屋檐下，海棠和紫荆，步履匆匆，顷刻间，到了她面前。
“小姐别怕，外面流民不多，已经有将士在管理了，想来，知州大人会为这些流民安排住所，咱们府上，加强了管理，那些流民进不来，小姐安心睡吧。”海棠替蒋清依整理好外衫。
蒋清依深吸一口气，耳边不停传来那些呼喊声，她极力克制自己，问道：“那，裴墨陵呢？”
海棠怔愣，抬眼。
蒋清依眸子清亮，直直盯着她。
海棠猛然回想起来，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那天聊什么不好，偏偏聊起山崩，这会子好了，害小姐担心起来。
“……奴婢不知。小姐，我这就去打听！”海棠冷汗都下来了，转身往外跑。
“不必了！”少女清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海棠回首，瞧见她稳稳当当挺直身板，婷婷袅袅，高昂着头：“我明日亲自去总兵府。”
“我相信他，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