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四十五章(5)义贞
“做您的阿姊吗？”
陈硕真，哦不，现下已改名为李义贞了，李义贞一双亮目打量着眼前不同凡响的年轻郎君，看来看去，仍是有不可名状的匪夷所思之感。
先皇帝的义子，当今圣人的义兄？
难怪小小年纪就当上如此大任，也难怪他的眼儿那么黑白分明，那么清澈干净。
亦没想到自己这般卑微如蝼蚁的人，竟能有朝一日碰到贵人称自己为阿姊，她这是在做梦吗？
李义贞瞧人瞧得如梦似幻，手一抖，那串在树枝上烤得香喷喷的鸡便滴了几滴油水出来。
这位可是巡抚使，大唐天子的心腹哪！
李义贞暗地里再重复一遍，方能将这小郎君的待遇与那高高在上下不了凡尘的大人物联系起来——除过同情，便还是同情了。
可怜见的孩子，堂堂朝廷的三品大官，还没外头的平民百姓吃得好。
这几日坚决地推了各方的宴席不说，这等身份的人，寻常吃的竟不是自己想象的大鱼大肉好酒好菜，而是寡淡到可怕的青菜野菜和饼，糙米汤之类，里头偶尔掺上一点子肉末都能眼冒绿光地咂摸半天，今日更是饿得不行，直接叫上自己偷摸到了府邸的膳房，捉了一只鸡出来。
甚惨，甚惨。
那娘子蹙眉摇头，柴堆上滴了几滴油，火于是呲啦一声蹿了上来，熏焦了下头的鸡肚子和鸡屁股。
不知哪里来的鸡毛被烘飞了上去，沾着血腥，脚旁的鸡血味儿被埋在土里，腥臭未散。
饶是如此恶劣的环境，那金贵的小郎君亦只是皱皱鼻头，分毫未动他那凑近的脑袋，那副专心致志的模样，比看什么山珍海味还要专注。
“我是我家的老幺，排行为七，”那年轻的郎君可怜巴巴地吞吞口水，看了眼对方，不知为何眼帘低低垂下：“阿姊可以唤我七郎，也可以唤我宪行，我家没那么多规矩。”
却不知人家心头是如何地大喜过望。
他身边终于有个人会做饭了。
李承乾简直不能太高兴了。
唉，他可是寻摸了好久才碰上侍从以外的人，瞧，人家不仅会造反，还会造饭！有这么一个能干的娘子解救他的味蕾，他以后的日子想必不用愁了。
这种多才多艺直爽大方还讲义气的娘子可是不多了。
想到自家阿姊伟大的英雄事迹，李承乾不由肃然起敬，捧着手里神圣的烤鸡，小心吹去烟气，边动手利索地拆解起来。
“阿娘和父亲去得早，我又多病，我们家和义父有些交情，便把我过继给了他照看，也就是先皇帝陛下。”
他抬头，不禁向西方的远处眺去，信手撕下一片鸡肉叼入嘴里。
方囫囵道：“圣人……于我有大恩，我此行便是为报这恩德的。”
犹不满足，再吭吭哧哧地啃了两口，傲然扬起他那得意的脑袋：“这次是你走了大运，遇上的是我。不然就那些坑瀣一气的小人，他们若是联合起来对付你，你们一伙人没什么势力，又没他们懂打仗，指定得完。”
实话如此，但对于面前这位敢于反抗无道官吏的义士，李承乾还是很佩服的。
与其任她在这睦州自生自灭，或是再起什么事端，还不若带回京师放在自己身边，一是鞭长莫及未免再出意外，二是见其才能想要收为己用。
这般心怀百姓，且聪明仁义的人，于朝廷而言多多益善。再者失去她也是朝廷的损失，若处置不好，开了不好的头，日后又怎能说自己为政贤明呢？
杀鸡儆猴，是为让全天下的人看，那些阴奉阳违的，松懈腐化的，狐假虎威的，即便是官也等同于叛贼，照样为人不齿让人唾弃。
他至今还记得父亲的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不走隋末的老路，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腐朽堕落。
用江南道开刀最好不过。此地向来乌烟瘴气，亦是曾经魏王辖下，魏王乃是皇帝宠子，自然管制松懈油水颇多，也当是贪腐最为放纵的地方，治理好了这个硬茬子，旁的自然见势听话了。
这江南道的几个州不愧是李泰的封地，下辖属地官员的作风都和他人品一样。
一样地自私自利，一样地贪婪无度，一样地目无王法，一样地胆大妄为。
李承乾冷哼罢，撕下另一条鸡腿与他这位侠肝义胆的阿姊：“好在如今死的是他们。你现下乃是正义的一方，自无罪过。只既然解决了此地的问题，阿姊却得罪了那些权贵，是以只能做我和皇帝的人，随我到京师更为妥当些。我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你做了我的阿姊，有了这层关系便不会被人看轻，以后做事也更安全稳妥些。”
每一次下头生的乱，都是给朝廷敲的警钟，这几日有了这个阿姊的提醒，他看事情可比以前透彻多了。
这道理父亲对自己讲过数次，他不忘这世临终时对自己的嘱托，亦没忘那夜父亲妥协时对自己的提醒。
有了错误便应该改正，而不是为了掩饰错误，而除掉发现问题的忠直之臣。
忠直之臣……他又想魏先生了，那个未曾教授过自己，却在自己心里一直作为老师的魏公，这漫漫长夜里，他只信他的话。
李义贞不晓得她这位阿弟为何又一脸肃穆，那猫儿似的眼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热烫热烫的，直教人想要沦陷进去。
自己唯有一位阿妹，没想到如今还添了个这么厉害的阿弟，人生果真无常。
还是个小了自己七岁，尚且能忧国忧民的阿弟。
她叹了口气，多了份寻常女子的柔和，伸指抹去他颊上的泪，笑意真诚且期待：“去京师么？阿弟可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若可以襄助于你，阿姊我必尽全力。”
跟着这样仁爱贤德的孩子，她是愿意的，死也愿意。
李承乾连忙回转过来，被对方瞧得认真，吸吸鼻破涕为笑：“有很多活啊，劝谏皇帝，帮我处理政务，守卫边疆什么的都可以！”
见她未即刻答应，又急急抱住了她：“阿姊，阿姊！你以后跟着我吧！跟着我读书，兵法，阵法，还有武功，我皆教授于你，你这么聪明指定一学便会！再者跟着我，功勋是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