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归途获真传
陆云笙要收拾的东西很简单，他常用的那些画具、一身换洗的衣裳、家中能搜罗起来的所有干粮，还有仅剩的十几个铜板。包袱一系，装进竹篓后就往身上一背。
老宅他当然带不走，只能颇为留恋地在这一亩三分地逛了几圈，摸过那一块块青瓦旧砖。
临行前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把自己没给出去的那几幅新画也带上了，说不定路途中有机会能换成银两。
不出半日，陆云笙一身轻装出了西门。老者就在西城门外等他，依旧悠然从容地站着。
“先生久等了。”
“不碍事。”老者见他行囊轻便，有意提醒一句，“路途尚远，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陆云笙知道老先生意有所指。这虽然是他第一次远行，但他并非从俗沉浮之人，自幼见过也体会过太多世间的人情冷暖，亦能明白远游之艰辛不同于偏安一隅。
“少欲则身轻，晚辈心里有数。”
“好，好。”
老者带着笑意满意地看向陆云笙暗道，看来是个好苗子。
二人出发时红日已经开始西斜，行了快十里路后红霞漫天，夜色已从天边一侧慢慢侵袭过来。寻至歇脚处，陆云笙拿出两块烙饼，正准备分一块给老者，却看他在一旁盘腿打坐闭目调息。犹豫半晌，陆云笙不便打扰，就暂时把烙饼都收了回去，取出竹筒喝了几口路上接来的山泉水。
“云笙，饿了便吃，不必拘谨。老道去谷食气，你不用管我。”
喝水间隙，老者的话悠悠从身后传来，陆云笙一时赧然，心想刚才那一幕还是被对方看到了。
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陆云笙重新拿出烙饼啃了几口，而后又掐指算了算剩余路程和干粮存量，默默撕下咬过的那半块饼，然后把剩下的半块包回油纸里。
明日起多摘些路上的野果吧。陆云笙边吃边想，能多撑几日是几日，大不了想办法把那几幅画卖出去，又或者像父亲那样，找个机会帮人誊写文书赚点小钱。再不济就饿几天肚子，坚持到武陵源应该不成问题。
总不愁办法活下去的。
陆云笙在这些思绪中嚼完半块烙饼，站起身拍了拍粘在衣摆上的杂尘。老者也调息完毕，站起身候在一旁。
“天色已晚，离下一个城镇还有不少距离，今晚就在这山里找一处岩洞歇息吧。”
陆云笙点头，跟着老者往山林深处走去。晚风带来一阵轻微的幽咽声，深林窸窣作响，前路看不太清，只觉影影绰绰。上午的遭遇还历历在目，况且陆云笙也是第一次在郊野过夜，他有些发怵，害怕突然又有什么奇兽从暗处袭来，只能紧跟着老者，一步也不敢落下。
有惊无险地找到山洞后，陆云笙捡了些枯草和干柴，一些铺在地上用于隔地保暖，另一些就堆起来燃火。
老者又开始盘腿打坐，腰背笔挺，面容松弛。陆云笙坐在一旁观望半晌，而后自己也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
他记得那些传奇话本中所描绘的修道仙人，如山间劲松，如云外野鹤，日食露水朝气，夜宿峰顶溪畔。平素多在打坐修炼，进阶时刻还会静养闭关。
老者说过，他的体内有深藏的未被发掘的灵气，那是不是就代表着，只要自己像先生那样打坐修炼，有一天也能做到去谷食气？若真是这样，是不是他就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甚至可以厉害到能收服玄云豹那样凶戾的猛兽？
但这些疑问陆云笙不敢问出口。且不说那些话本中描写的人物和故事有多少夸大的成分，另一方面，他目前只答应了跟老先生回武陵源，对方没有提议收他为徒，自己也不好随意请教。毕竟老先生看起来十分厉害，或许自己的天资还没到对方愿意收自己为徒的程度。
不过自学应该是没问题的。陆云笙照猫画虎般盘着腿坐下，深吸几口气闭上双眼，试图努力探查体内灵气的存在。
他学画时也是这样的。小时候常随父亲到书院和画坊，里面的人要么挥笔行文，要么率性作画。他没什么玩伴，也从没有像样的玩器，能让他打发时间的就是学着那些文人的样子临帖摹绘。
有多余的纸笔时他便用纸笔练习，没有到时候他就随意捡一根枯枝在沙石上练习。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慢慢的练习久了，每当拿起笔，那些已融入身体记忆的线条和技法就自然出现在脑海并反映在笔下。
他父亲和他的那些朋友们都爱夸他有天分，但从来没注意到他只要一有时间就持笔作画。从桌上到桌下，从屋前到屋后，只要有纸笔有沙石的地方，都留下过他苦练的痕迹。
他不否认自己应该是有某种天分在的，但他更相信勤能补拙的道理。
洞穴内柴火哔剥作响，一呼一吸间，陆云笙觉得自己仿佛就要入定，一句轻问飘进他的耳朵里。
“云笙，想学吗？”
陆云笙当然知道老者在问他什么。他点点头，很诚实地说出内心的想法：“想学。”
“为何想学？”
“为饱腹，也为救人。”
“好，知之愈明，则行之愈笃；行之愈笃，则知之益明。”老者欣慰地看着陆云笙，抬手招呼他过去。
“你同我降玄云豹时，已强行被我开了部分经脉。此法虽在你修炼入门时期有诸多助益，但你现下脉息还不稳定，定要按照我教你的方法筑根养性，切不可急于事功。”
说着，老者伸手托住他的掌心，陆云笙只觉一股纯净温和的劲气涌入身体，顿时耳目清明。下一秒，体内更深处有东西被勾上来，令陆云笙亢奋激动的同时，却也让他心绪不宁。
老者让陆云笙跟着自己念词，引他牵住体内的躁动，而后舒缓经脉。
“陶然任元化，慎勿损天真。术不欲见，须知道法自然，张弛有度。”
陆云笙点头应和，跟着老先生的节奏调息运气，仿佛回到了当初学画的时候，一笔一划，一招一式，尽在不言之中。他感受着体内的气息涌动，亦体悟着先生对他的教导，就这样直至天明。
剩下的日子，陆云笙便同老者一道，白天赶路，夜晚进修。也不知是不是得益于陆云笙的刻苦修炼，最后一日竟日行百里，终于在薄暮之时来到武陵源地界。
行至山前，浓雾渐起。陆云笙被雾气迷了眼，环顾四周不知身在何处。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眼前霍然出现了一条崎岖山径，身旁的老先生也浮上了半空。
老者低头看着陆云笙道：“武陵圣地，入则无悔。”
“贫道乃觉元真人，从今日起，你就是我门下弟子，望不将其志，不辱其身。”
陆云笙早有预感，恭恭敬敬地俯身朝觉元真人行了个大礼：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快起来吧。”觉元真人面带笑意，“你沿此路上山，山门处自有门生来接应你。”
临行前，真人再次叮嘱：“道之在天下，其往无穷，其来无止。为师知你敏而好学，能教的已经在回程路上都传授给你了，剩下的就靠自己慢慢参悟吧。”
“欲修其身，先正其心，心不清则无以见道，切记切记。”
陆云笙应允再拜，待他抬头仰望时，觉元真人已没了身影，唯有余音还在山间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