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质子
檀玄笑的苦涩，语气淡淡带着些许悲悯，宋如乐莫名心头一酸。
她直直看着他的身影，长身立玉，品貌非凡，明明只是个十六七的少年，眉眼间却有着不该有的成熟和沧桑。
檀玄话一落，宋清逸眉头皱的更紧，这事他有印象。
五年前则罗攻打舍阗时，河西走廊还未收回，他们正在与匈奴交战，根本无暇顾及西域。
则罗和舍阗的战争还是路过的商人讲述的。
“我们一路走来，并未听到舍阗如姑墨一般被则罗兼并，所以你们是……臣服则罗了？”宋清逸微眯着眼问。
“是。”檀玄苦笑，那笑容有几分酸涩也有几分自嘲。
宋清逸他们进入西域这段时间，斥候一直在侦查，打听。西域诸国脱离中原王朝来，一直受匈奴侵扰，不少小国苦不可言。
而则罗、尉鄯、耆夷、莎勒四国趁机兼并周边小国，扩充国土。
这四个国家，近年来被称为西域四大国，其中则罗隐隐有四大国之首的趋势。
不过四大国后来兼并太多，无法管理，便学习中原让小国臣服归顺，送来质子，每年进贡。
想到这，宋清逸冷哼一声，讥讽道：“夜郎自大，目无余子！”
他话语间藏不住的愠怒，但很快就平稳下去了。四大国能够有这样的胆子，背后肯定少不了匈奴的撺掇。
“你这次出行，就是要去则罗做质子？”宋如乐问。
舍阗既然没被兼并而是归顺，那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代价无非是质子和进贡，这两项大头。
宋如乐正坐着，搁在矮桌上的右臂露出一节凝霜皓腕，白净如雪。发鬓上的步摇随着她说话微微轻晃，双眸明澈。
檀玄在与她视线相汇的一瞬，漠然地收回自己目光。她说话语气比昨晚还要轻柔，似乎怕伤着他。
他微微颔首，回答道：“当年一战后，则罗国王要我当即前去则罗做质子。但好在我对佛法有些研究，各国佛理大师愿意照拂我。”
拜昆接过话说：“则罗国王白苏尼碍于佛教势力，不再强硬对待法师。”
相比于檀玄说话的客气，拜昆则是不给白苏尼留一丝情面。
“白苏尼明面上向各国佛教势力表示。只会在法师十七岁时邀请他去则罗讲经，但其实就是为了将他骗去做人质罢了！”他愤懑着说。
檀玄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拜昆立马低下头，表示自己不再插嘴。
他转过身正面着宋清逸和宋如乐，继续说：“这次出行遭遇的劫匪，我想是则罗国王报复我当年用佛理压他，扫了他面子，因此让我在路途中受些苦。”
拜昆嘴角一撇，他们出行带了护卫、士兵还有僧兵，要真是“劫匪”怎么可能被杀得手无缚鸡之力。
宋清逸点点头，摸清了这次夜袭人马的线索。
阿鲁克这方是真的劫匪，而截杀檀玄一队人的“劫匪”就是白苏尼的士兵。
后来为了掩人耳目，两队合流。可惜白苏尼高估了自己手里的兵，低估了他从中原带出的人马。
既然彻底失手了，他就不会再给白苏尼机会了。
—
沙漠夜晚，星海浩瀚，美轮美奂。
月亮从地平线上升，等到察觉时已经升到了夜空，月色斑驳的落在沙地上，星星点点像是碎在沙粒上的琉璃片。
宋如乐从营帐走了出来，身后的玉雪拿着斗蓬急忙给她披上。
“郡主，夜风寒凉，别感染风寒了。”玉雪声音里带着关切。
宋如乐拢了拢斗蓬，她望着天上的明月，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关于月亮的诗词，最后停在了现代三岁时，父母还没离婚一起给她过生日的画面。
她微微呼出口气，准备回去。稍稍偏头，星点的火光在眸中掠过，宋如乐顿住脚步，仔细看了过去。
火光在离营地不远的沙坑中，火光旁边蹲着两个身影，宋如乐所处位置较高，正好可以看见两人的侧脸。
“二哥？”宋清逸身旁的人是……季蜀。
她伸着头，向前几步才看清两人的脸。瞧着他们两个不断往火里扔着什么东西，宋如乐无意识拧了拧眉。
“郡主，好像是将军和季侍卫？”玉雪也注意到不远处的火光，说完，她看向身旁的宋如乐，见她抬着脚步朝着火光走去。
双脚踩在沙地上发不出什么声响，直到感到身后的风不那么强烈，两人才发现宋如乐的存在。
“昭昭？”宋清逸放下手中黄纸，走到她站着的风口处，遮挡不断袭来的冷风。
“你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冷，小心着凉。”他理了理宋如乐肩上的斗篷，声音柔和道。
季蜀看见宋如乐也起身唤了她一声，“郡主。”
“二哥，你们这是……在烧纸？”宋如乐盯着火中未烧尽的黄纸，忽地想到昨晚逝去的士兵。
她看了眼宋清逸，见他面色惆怅，这些黄纸应该是为那些逝去的士兵烧的。
“没想到，郑封还带着这些东西。”火光染红了她如玉的脸庞，她澄澈的瞳仁中映照着一簇柔和的焰火。
郑封是宋清逸的近卫，这一路的物资和路线都是由他负责，相当于队伍里的管家，每天忙的脚不沾地。
“出长安前随手买的，买了就压在箱子里面，没想到会派上用场。”宋清逸解释。
他瞧着烈火，又蹲下将手中黄纸扔了进去。
“我们这次损失的有点多，五死九伤。能跟着我出来的，在军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将士。”
没有让劫匪和凶汉下去陪逝去的将士，还将一人放走，一人当作俘虏绑在营地。宋清逸心里总觉得无颜面对他们，有着浓浓的愧疚。
宋如乐望着宋清逸怅惘的表情，知道他此时心情难过。她走到季蜀面前，伸出一只手摊开，“我也来烧一点。”
“这……”季蜀诧异道。
“这些将士也保护了我，难道我不应该祭拜他们吗？”宋如乐反问。
季蜀微微怔忪，“您，是郡主啊。”
宋如乐抢过他手里的黄纸，蹲到宋清逸身旁，将黄纸一张张扔进火坑里。
“作为郡主，祭拜大祁的将士不是应该的吗。”她这次没再用疑惑语气，而是肯定地说。她又说：“况且，二哥都能祭拜，我为什么不行！”
宋清逸瞥了她一眼，瞧见她微微撅起的嘴唇，嘴角缓缓漾起笑容。
“二哥，回去我们给他们立一个碑吧。”宋如乐回想着现代的烈士陵园。
连忙改口说：“二哥，我们回去长安买下一块地。以后凡是为国牺牲的士兵，我们就在里面立个墓碑。”
“这样，就算没有后代。每年清明也有人祭拜他们！”她笑着提议。
宋如乐眸光晶亮，一旁的季蜀听到这个建议，望着她双眸盈着的点点星光，心中久久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