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求情
捆绑的木桩，是当时扎营时发现的一棵枯树。
枯树树干被砍去大半，树枝早就被来往的旅人当作柴火，只剩下个光秃的主干，正好拿来捆人。
檀玄坐在帐内念经，时不时听到凶汉痛苦的呻吟，睁眸问道：“拜昆，外面是在行刑？”
“正在鞭打那个大胡子男人！”坐在檀玄身后的男人回答。
大胡子男人就是被绑在木桩上的凶汉，拜昆对他一脸的胡子印象深刻，所以叫他大胡子。
拜昆拿着囊饼，低头啃了几口。视线移到檀玄微蹙的浓眉上，叹息一声，“法师，我看大胡子罪有应得，他当初害得我们多惨！现在完全是报应!”
快到中午，日光转阴。营帐内凉快了几分。
玉雪过来将矮桌上的瓷杯碎片收拾干净，换上才煎好的茶，将宋清逸和宋如乐的茶杯满上。
“还有什么？”宋清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没，没什么了。”劫匪结结巴巴回答。
“那两个俘虏是怎么回事？”宋清逸冷冷瞄了他一眼。
“俘虏……”劫匪回想，他眨了眨双眸，试探问：“和尚和壮汉？”
“没错，你们为什么要去动一个和尚？”宋如乐不解问道。
一千五百年前的西域，从君王到百姓都十分崇尚佛法。
他们进入西域后，几乎每路过一个国家都能看见大批僧人和大量寺庙与佛像。
再说，西域学佛的僧人通常都是贵族子弟或者大商之家，劫匪劫掠僧人，就是跟贵族和佛教势力作对。
因此劫匪对僧人多有忌惮，除非有深仇大恨，否则不会动手。
“这，这，我也很惊讶。”劫匪皱着个脸，回忆道：“只记得当时另一队与我们汇合，他们将和尚带过来的。”
“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他摇摇头，缩了缩脖子。
他话一落，营帐内安静了下来。
好一会，宋清逸将手中茶杯放下，季蜀掀开帐帘快步走到他身边，凑在他耳畔说了刚才的事。
袭击他们的匪徒确实跟则罗国有关，至于是不是国王白苏尼做的，宋清逸心里有了数。
“季蜀，将他拖出去，鞭死。”宋清逸语气平淡，不像是在处死一个人，而像是在吩咐一件平常的事。
劫匪听到他这话，脸色煞白，瘫坐在了地毯上。
“二哥！”宋如乐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吓到了，提醒道：“我们承诺过，他实话实说就放他走。”
宋清逸望着身旁的妹妹，见他双眸盛满对自己的担心，轻轻一笑，安抚道：“昭昭，兵不厌诈。再说，我没有理由放过他。”
“二哥……”宋如乐无力喊道。
她不想宋清逸因为怒火就毁掉自己先前的承诺，更何况眼前这个劫匪明显只是驼铃帮下的小虾米而已，迫人驱使受人命令。
杀他除了泄愤，起不了任何作用。
“将军？小僧有事求见。”一道温厚的男声从帐外乍然响起，在场所有人齐齐望向帐帘门口。
宋如乐和宋清逸互相对望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疑惑。
宋如乐望着帐面那道清冷俊癯的身影，黛眉轻蹙，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微微半阖。
“进来吧。”宋清逸默叹一息。
临风走到帐帘处，一手拨开帘子，微微弯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檀玄四指竖直合并，大拇指微弯，向他做单手立掌礼，以示感谢。
他身后还跟着个壮汉，高鼻深目，褐色卷发，身体壮硕，头戴翠蓝玛瑙金圈。正是他的贴身近卫拜昆。
两人走了进来，各自行了一礼。
宋清逸轻轻颔首，换上一副柔和的态度，询问道：“不知该如何称呼圣僧？”
朝廷要将西域收拢，佛教是个避不开的势力。西域佛法深远，早些时候对中原影响很深，既然两地都有佛教徒，他也乐意对僧人态度好一点。
“将军言重了，我只是个小僧，不敢妄自尊称圣僧。”檀玄微微低头，语气温和，谦逊有礼。
“将军和郡主唤我檀玄就是，”檀玄双眸微垂，视线落在自己脚下一方沙地。
他微微侧头，眼珠瞟了眼身后的拜昆，又说：“这是我的近卫拜昆。”
宋清逸点点头，对檀玄流利的汉话没有太多诧异，汉文向来是西域贵族子弟学习科目之一。
他问，“不知檀玄师父这会来，是有什么事？”
“我是来替他们两位求情的。”檀玄眼帘一睁，认真严肃地望着宋清逸。
宋如乐抬眸看过去，他右手虎口挂着红褐色念珠，念珠有些裂纹，颜色微褪，但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下犹如稀世珍宝，泛着光辉。
一束日光从帐外窗户落进他右边眼睛。他的眼珠奇特，平时是浅黑棕，太阳照过来是绿琥珀色。
一亮一暗，宛如夜晚璀璨的星辰，分外好看。
“求情？”宋清逸冷冷一笑，笑容如同寒冰，眸底晦暗。
劫匪本来模糊的双眼又发亮起来，又惊又喜的望着他檀玄。
“是。”檀玄仿佛没有听到他这句话怪异的语调。继续说：“将军面前这位是个流民。西域土地私下买卖严重，本来许多是农民的百姓，因为税收太高不得不从事其他劳动。”
土地私下买卖六个字把宋如乐拉回历史课堂。
她记得历史中，一个封建王朝的覆灭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土地私下买卖太多，换个词就是土地兼并严重。
“你说的劳动就是化作劫匪？抢掠商队？”宋清逸嘲讽道。
“自然不是只有这一项，但若能交上税收，吃饱肚子，他也不至于去做劫匪。”檀玄缓缓说道。
一旁的拜昆无奈地看着檀玄。他劝了许久，但檀玄仍旧按照自己方法行事。要他来说，这两个人就是死有余辜！
“檀玄师父知不知道，这次他们夜袭营地，我损失了多少人？”宋清逸打过仗，知道百姓疾苦。但将士折损，这个劫匪的确是其中帮凶。
宋如乐唇角微翘，目光灼灼看着眼前这个和尚。
不愧是系统让她保护的人，足够聪明，道出了劫匪年年不断，猖狂依旧的主因。
匈奴在河西走廊时大量搜刮商人百姓，直到祁朝收复河西走廊后，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善。
而西域贵族效仿匈奴，鱼肉百姓。
祁朝目前还不能控制西域，所以西域施行的仍旧是匈奴的一套。那么交不上税收的百姓只能另寻他法。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想要杜绝劫匪，那么只能从根本上决绝问题。
否则越杀越多，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反抗精神。那么祁朝收复西域难度将会进一步加大。
“二哥，我觉得檀玄师父说得有道理，依我看不如将他放了，也正好借机向底层百姓表明朝廷的仁义之心。”宋如乐劝说。
想要将一个人劝动，自然要从他的角度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