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宝分说,滚
一把天青色的太阳伞从花坛边经过,与几个看病的患者擦肩,落在地上的阴影迅速移动,很快步上面前的台阶。
收伞,一身精明干练的职业套装跃入眼帘。整个医院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女子揿开电梯门,恰有一个老人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又被人一推,眼看就要跌倒,她作势扶了一把,得到老人感激的视线后,这才走进电梯,摁下了十五楼。
无数人选择漠然,她做不到。
出了电梯门,女子把伞挂在走廊尽头的一处病房门口,看了眼静置在门外的饭菜,敲了三下门:“打扰了,我进来咯。”
从光明步入黑暗,眼睛一下难以适应。
宝分翕合几下眼眸,很快适应黑黢黢的病房。反手关上门,拍了拍蜷缩在被窝里的人,哄着:“你该吃点东西。”
里头的人没有回她,反而在剧烈的抽抖,病床与被褥之间的缝隙突然掉下来一个东西,哐的一声砸在地板上,短暂的尖锐却让宝分脸色大变。
她强行掀掉她的被子,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左手手腕上有浅浅的划痕,突兀的动脉明晰,细微的抽泣声在宝分的脑海里无限放大:“宝分姐,人间不值啊……”
明明是流火般炎热的夏日,此刻却如坠万里寒冰。
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眼前这个女孩哄好,看她乖巧的把饭菜吃进肚子里,心才慢慢落回肚子里。
她叫向美泽,是这家医院的抑郁症病人,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每次周五下午三点,她都会来看看她。
胃中有食,血液循环,脸色不至于那么苍白。
主治医生过了一套检查,松了口气:“不用担心,美泽已经没事了。”
宝分点点头,跟在身后的护士夹着浅黄色的发夹:“美泽每次一见到你,都会很乖。”
“胡说,我一直都很乖!”
向小朋友吃了药,整个人却极其精神,与刚才一心求死的绝望画面对比鲜明。
送走医生和护士,向美泽一改适才的凌厉,眼神忧郁又怅惘,静静盯着窗外的金黄色光线:“姐姐,你这次能多陪陪我吗?”
宝分怕她会胡思乱想,揉了揉她的发顶:“陪你到睡着,可以吗?”
“那我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
真是个小孩子。
可小孩子纯真无暇的性子,能够毫无顾忌的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大人却不能。
宝分看了眼向美泽被纱布缠绕的手腕,心里头沉甸甸的,五味杂陈,已然辨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宝分姐……”得不到回应的崔美泽背对着她,眼泪顺着脸颊浸湿枕头,绝望开口,“连你也嫌我烦了是吗……”
童稚的声音髣髴一把能戳破一切的尖刀,划开野狼的腹部,将窒息的她救了出来。
宝分轻柔拍抚着她的肩膀,待她汹涌的情绪平复下来后才慢慢开口:“我在想,如果我将来能有一个孩子,一定要是个像你这样标致的女儿。”
向美泽破涕为笑,擦着眼泪哼她:“你没机会了,我这么标致的女孩,天下独一份。”
把她哄好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让她接受治疗却是令人头疼的事。她不肯承认自己患了抑郁症,除了吃药,其他的治疗概不配合。
见她枕头底下有本书,问她:“能给我看看吗?”
她的父母长年在外,都成‘空中飞人’了,唯一能带给她快乐的便是书籍。
向美泽小心翼翼拿出来,轻柔抚着书皮,却没有给她,眼底的情绪又受到如滔天巨浪般的沉重波动,语速不停地叨念:“宝分姐,我厌恶人类!为什么他们可以这么自私自利,不顾他人的感受,凭什么他们就认为这个世界是他们所主宰,难道动物就没有生存下去的权利吗?”
宝分感觉美泽就像是站在彻骨寒啸的悬崖上,眼看就要被自己内心深处的逼问推下悬崖,忙出手拉住即将跌落深渊的小女孩:“美泽,跟着我深呼吸,你需要冷静。”
一遍又一遍喊着她的名字,把她从暴戾绝望的悬崖口拉了上来,抱着她轻柔安抚:“想不想听这本书以外的故事,来自我的亲身经历。”
向美泽哭得声音沙哑,泪落如珠散:“好。”
她年纪虽小,却早已深谙抑郁症意味着什么。此时此刻的她,压根就不能自己一人独处,她需要转移注意力,哪怕只有一下,也好啊。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死,可她需要活下去的希望,或者说是,能量!
宝分拍抚着沉睡过去的向美泽,看了眼书上的封面,把它塞进手提包里,蹑手蹑脚的离开。
出了病房,坐在长椅上的女人朝她走来,红肿的眼睛证明她已经哭过:“谢谢你,梁小姐,真的很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的女儿……”
她紧紧握住宝分的手,捂着脸泣不成声。
宝分拍了拍她的肩膀,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把心中的想法告诉她:“向太太,其实……美泽需要的一直都是父母的陪伴。”
“我知道,可是……你也是女人,该明白家庭和事业不能兼顾,我也是实在没办法的啊……还有她爸爸,要是没我在身边,他不知会捅出多大的篓子……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下个月又是互联网市场的配比……”
向太太不停地说着她的事业,她的家庭,宝分静静地听,没有打断。只是眸光始终看着里头好不容易睡过去的向美泽,在她时好时坏的情绪里陷入沉思。
脑海蓦然闪过一句话:凡所难求者皆深好,易能如愿者觉平常。
回到公司加班,一直忙碌到深夜。上半年的财务报表,让她焦头烂额。终于把数目对上,又发了十多封邮箱,宝分瘫软在位置上,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才站起来,她捂着胃部,一阵痉挛抽搐。强忍着痛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药,哆嗦着手塞了好几片进嘴里,冷水汹汹然灌进去,整个喉咙都是好似凝固成了冰凌。
勉强好转,汗水已经浸湿整个脊背。
突然,一尖锐地铃声打断她昏昏欲睡的意识,宝分揉着眉头,把手机搭在耳朵上,那头震耳欲聋的响声让她猛然惊醒:“好,我现在立马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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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分从出租车上下来,门口迎上来大堂经理,一改往日从容不迫的模样,手忙脚乱把听到的事情事无巨细转述给她。
末了,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梁小姐,你说这可怎么办?”
宝分垂眸思忖片刻,对大堂经理说了几句话,旋即动作迅速进了里头的包厢。
推开门,鬼哭狼嚎的歌声髣髴要把她刺聋,乱哄哄吵闹闹的场面逼得宝分险些要爆粗口。不假思索伸手,切断电源,下一秒整个包厢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谩骂声。
宝分再次把开关推上去,把灯光切换成普通的色调,在众人不善的视线中,面无表情丢出一个字:“滚!”
“我当是谁胆子这么大,竟然敢砸韩大小姐的场子,原来是眼高于顶的梁大学姐。”
“陈桐,你认识她?”
被叫陈桐的男人一身闪动金光的铆钉外套,矫揉造作挑眉头,手里的红酒漾出细微的波澜:“岂止认识,老子还被她用三寸不烂之舌挖出来的坑埋了好几年。”
其余人起哄吹口哨:“说来听听。”
陈桐慢悠悠走到宝分面前,笑得那叫一个奸诈狡猾:“过去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提起来也伤面子。倒不如梁学姐看在过去我遭了那么多罪的份上,喝下这杯酒,咱们尽释前嫌,大家再交个朋友?”
“朋友?好啊,我最喜欢交朋友了——”
说话的人从最后头的沙发传来,这醉醺醺的放纵声除了韩娅铃还能有谁?
宝分绕开陈桐,后者一个大步拦住她。她往右,他继续阻止,像个不厌其烦的跳梁小丑,非要把人惹怒才甘休。
“喝酒是吗?”
她把手伸过去,捏住冰凉的高脚杯,头顶的光线落在精致的妆容上,带了面具的笑容突然变得妖娆,半真半假地说,“恐怕这点酒满足不了我的需求。”
整个包厢又一次响起了暧昧不明的尖叫声。
宝分趁着陈桐错愕的当口,一把浮起醉如一摊烂泥的韩娅铃,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阴魂不散的陈桐再次拦过来,指着桌上的好几打啤酒,咄咄逼人:“梁学姐能喝多少,我们就能供应多少,对吧,娅铃?”
“酒……我来喝!”
醉意朦胧的韩娅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灌了一瓶酒,眉头一皱,“怎么那么少……”
酒瓶扔出去,就对上宝分一双淡漠的眼神,红扑扑的脸颊扯出一抹深笑:“你来啦……咱们干、干一杯……”
宝分手脚利落揪住她的后领子,不让她乱动,手里的红酒洒出一小半。
陈桐面色冷冷,继续施压:“怎么?梁学姐这是说大话?”
门霍地被推开,几个身穿警服的男人走进来。正所谓‘做贼心虚者最怕制服’,当头几个闹得最凶的立马偃旗息鼓。
“谁报的警?”
“我!”
透明的酒杯上漾出猩红的液体,浅影落在白皙温软的手腕上,抻长的姿态稳如挺拔凌峭的松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