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维队长说,忍着点
“地图拿来。”
一块地图落在维鸠掌中。他摊开,紧蹙的眉头让宝分忍不住想要抚平,主动道,“站长,让我去把它们带回来吧。”
女同志都主动请缨,男同胞也当仁不让,纷纷表示:“加我一个。”
维鸠看了她一眼,喊来木讷,语调清平,话语却沉肃刚硬:“护送小羊的行动全权交由你们负责,务必安全回站,一只都不能少。”
木讷信誓旦旦:“保证完成任务。”
两人坐上四轮车,道路崎岖不平,一路跌跌撞撞,逐渐靠近小羊所在的位置。此刻的小羊们就如惊弓之鸟,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自乱阵脚,到时候万一摔伤,可就不得了了。
宝分凭借之前向亚诺学习到的藏语,猫着身子安抚它们惊惧不安的情绪,又把专门带来的水和食物喂给小羊,抚摸着它们,仿佛在安抚自己无法归家的孩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羊们畏惧四轮车,木讷使劲浑身解数,都没能让它们跳上去。宝分揿开手电筒,用歌声引领着小羊们。肆虐的风沙扫过来,呛得满口都是泥土,她依旧没有停止歌声,反而越来越响亮。
“等一下!”
木讷嗅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宝分护着小羊们,风向的改变让她下意识朝飒飒的树丛中观望。
狼来了!
它踏着锋利的爪子,露出一双贪得无厌的眼睛,死死盯着三只小羊,黏糊糊的口水沿着舌头淌满沙地。
木讷拉开手中的弹弓:“我查探过了,它没有同伴。等下我一引开它,你立马带着小羊们往东南方向跑,不要停。”
耳边有厉风扫过,木讷还拉着弹弓,眼前晃过的黑影已经在跟野狼打斗,而且还是赤手空拳。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从某些方面来说,略显愚蠢。
宝分没有与野狼正面交锋,论敏捷、速度和狠厉,她一样也比不过它,可若是动脑筋使计谋,她倒是略胜一筹。
所以,她在惹怒野狼后飞快蹿进比她还要高的草丛,迷惑它到处绕圈子。几个来回的功夫,野狼失去了理智,在丛里暴跳如雷,发出狂躁的怒吼。
宝分捂着嘴,整个身子缩在一块隐秘的大石后,这一刻,五官的感受极其明显---心脉剧烈的跳动,刺骨的寒风冻得双耳又麻又红,手背爬过一群蚂蚁,虎口处被蛰得通红。
借着微弱的光线,她感知到野狼逐渐逼近的危险气息,气音粗沉,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生吞活剥。
忽然一个电闪雷鸣,把天穹撕裂成两半。宝分孤注一掷,撑着粗糙的石头一跃而起,肩膀被突如其来的重力压下去,磁音低沉:“安静。”
肩胛骨贴上一温热的胸膛,人被维鸠半搂在怀中,神经紧绷。石头遮住两人的身影,清冽的气息滑过她的耳廓,与自己的呼吸杂糅在一起,脸情不自禁绯红,别过头想要避开。
“不要乱动!”
她立马不敢再动,鼻尖落下凉冰冰的东西,一滴、两滴、三滴下雨了。
天赐的好机会。
维鸠捡起块手掌般大小的石头,借着风雨交融的破坏力,用尽全力掷向相反的方向。野狼嗷呜了几声,好似积攒了许久的怒火在这个刹那间爆发,湿漉漉的狼影在蹿动中消失了踪影。
危险警报解除!
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宝分重重喘了好几口气,下意识仰头想要跟他说句话,恰好他低下头,下颌从她的唇角划过,引起一阵颤栗,好似手掌拨弄下的卓乃湖,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心在刹那紧缩,脉搏凌乱,一连串的小鹿乱撞。
漆黑的沉眸凝视四周的动向,确认安全无疑,拉起她的手一路飞奔。纷纷扬扬的雨水落在头顶、脸上和肩膀,奔跑时的寒风汹涌灌进体内,隆起飞扬的弧度。
“这里这里!”
木讷在丛角一处朝他们飞速招手,三人以迅疾的速度奔上车,维鸠一手拎起一只小羊,宝分怀里也抱着另一个,木讷加速油门,狂冲在风雨交加的夜色。
一路颠簸,在沙地上碾出两条车辙,身体疯狂甩摆。宝分一手攥紧扶手杆,另一只手轻柔搂紧小羊,车子经过一处沟渠时猛然前颠,一时没防备,膝盖撞上椅背的钢板,咬唇低声痛吟。
抵达保护站,早已赶回的补给队员急得焦头烂额,见到他们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又忙冒雨冲出雨幕中,把担惊受怕了许久的小羊送进房间。
宝分顾不得一身狼狈,得到小羊平安无事的消息,急促惊怕的喘息逐渐平缓。
左腿才一动,整个身体却痛得连呼吸都沉滞了。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宝分选择最后一个下车。一手扶着铁杆,右脚先着地,不能挪动的左腿直挺挺拖到地下,额头有水珠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本打算默不作声离开,从后伸过来的紧实长臂一手抱住她的膝盖,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肩胛骨,蓦然惊呼,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送进了房间。
宝分目瞪口呆,见他忙里忙外疾走。膝盖突然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是剪刀。她下意识一缩,被他箍住:“忍着点。”
灯光从头顶倾洒下来,浓密的睫毛暗影打在棱角明晰的轮廓上,俊美如俦。她倒吸一口凉气,膝盖两侧的裤子被剪开,一大块皮不知何时被剜走,汩汩地鲜血不停往外涌,隐隐还能看到里头的骨头,伤口极其渗人。
膝盖往下,野狼的爪痕遍布。
“饿不饿?”
宝分摇摇头,现在这个情况,哪有心情吃东西?唇角突然塞过来半块烙饼,堵住她紧咬下唇的动作。
看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她根本就吃不下。
“忘了我当初说的话了?”
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维鸠不咸不淡扫了她一眼。
那么锥心刺骨的一番话,怎么可能会往?
她能记一辈子!
宝分抿了抿唇,半口烙饼含在口中,别过头细嚼慢咽,尽量避开残留的血腥画面。
“今天跟我说什么礼物?”
他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从医药袋中取出一小撮棉花,沿着伤口的边沿擦拭。
宝分下意识转头往下看,被宽厚的手背挡住视线,语气一沉:“吃你的烙饼。”
宝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某人的后脑勺好似长了眼睛般:“有话就说。”
“烙饼有些干……咽不进去……”语调不自觉染上撒娇。
他抬起头,灯光落进他的眼里,闪动着如浩瀚星海般的熠熠光辉。
心头再次一窒,她觉得自己要彻底沉沦了。
维鸠豁然起身,握住门把一拉,趴在门边偷听的一群人瞬间失去平衡,哗啦啦倒在门口,接受维鸠居高临下的冷视:“全部人,绕着保护站跑三十圈!”
一时间怨声载道。
“再多一个字,五十圈!”
偷鸡不成蚀把米。
所幸雨停了,十几号人一个紧接一个,感着口号开跑。
木讷照顾完三只小羊,手里握着一个皮质囊袋,神色不解:“他们这是怎么了?”
维鸠动作迅速拿走囊袋,一句解释的话没说,门在木讷眼前毫不留情阖上,他看了眼门口的数字牌,这不是安排给宝分同志的客房吗?难不成……他嗅到一股八卦的味道!
宝分接住维鸠丢过来的囊袋,拧开塞口,一股清软的奶香味悠悠飘向鼻翼。
是马奶酒。
时光好似倒流,将她带回到一年前的保护站。那时,篝火燃燃,映照韩娅铃她们的欢声笑语,香味浓郁的烤肉,烟雾缭绕,在空旷深邃的大地上烙下独有的影子。
马奶酒入口,与心口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味道贴合,唇齿留香,一发不可收拾。
宝分晃了晃一滴不剩的囊袋,脑袋晕乎乎的:“怎么……没了……”
眸光从头顶的重影乱溜着,到房屋的简单摆设,整个人椅子往后仰,终于看到给自己膝盖包扎的维鸠,委屈巴巴:“我还没喝够呢……”
被水光浸透的眼瞳,黑葡萄般晶莹剔透。马奶酒熏出来的绯红脸颊,像两颗娇艳欲滴的樱桃。
维鸠眉头一皱,这就喝醉了?
宝分动了下腿,除了麻麻的,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痛了。果然,酒精能麻痹人的神经,连痛感都减轻了好多。
“你不要……老是……皱眉……我会心疼的……”
她语无伦次絮絮叨叨,还打了好几个嗝。软乎乎的小手触上他的眉梢,想要抚平褶皱如山的弧度。
“梁宝分,不要闹。”
说是这么说,身体却岿然不动。长臂拨开一旁的针头和麻醉剂药瓶,不让她碰着。
被喊了全名,莫名有些不开心,直起身撒酒疯:“我没有闹……”
都开始打人了,还说没有闹?
维鸠把她抱回床上,掖被子时被两根手指揪住袖口,眼睛水汪汪的:“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
她不信:“在卓乃湖明明见到我,为什么一句话都没说?”连个招呼都没打。
没跟她打招呼,并不代表讨厌。
“好,下次跟你打。”
“重点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女孩子的脑回路都那么奇怪吗?
宝分张了张口,脑袋一时卡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喝醉的人,意识是涣散的,胆子却是其大。
很久以前,无数次午夜梦回,梦到他时,都想摸一摸他的脸,什么话都不用说,只想感受他的存在。
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你的脸……比剥了壳的鸡蛋还要滑呢……”
这是什么话?
他一个大老爷们,每日风吹日晒、凌霜傲雪里过的人,要什么好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