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维队长说，你不了解可可西里
韩娅铃住下后，每日里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趴在书房的桌子上，撕下一张信纸，写下两句话，兴冲冲跑去拿给宝分看，要是换得一句不错，那就保留，要是没说话，她就撕掉重写。
宝分知道她这个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后，扶额做头疼状：“你就不能先打草稿再搬抄过来吗？”
“不能！这样显得我的诚意极其不足！”
韩娅铃信誓旦旦。
算了，随她去吧，谁让自己给她提供这么一个疗愈相思之苦的方式呢？
将这个浩大工程搞定的那一天，宝分刚从家教学生的家里回来，才开门就被一道影子扑上来，抱着她兴奋大叫：“我终于搞定啦！”
接过那封信，一目十行扫了眼，心不在焉请假：“还不错。”
她怕自己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在上头动手。主要是错别字太多，她感觉自己回到了高中修改病句的那段时间。
她挥动手指，室内的空调让她燥热的情绪得到不少的缓解。
上海怎么可以这么热？
从地铁到公寓，短短十几分钟的距离，竟可以让人大汗淋漓至此。
“宝分～”
正在主卧里翻找睡衣的宝分垂下三条黑线，每次韩娅铃发出如猫叫般的娃娃软音，就会有麻烦降临到她们身上。
她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有话就说。”
面前多了两张彩虹信纸，其中一张错别字特多，还有韩麻烦乐滋滋的笑：“你的字好看，帮我把这封信誊抄一份呗。”
宝分想也没想就拒绝：“没空。”
“胡说，现在不就有空？”
韩娅铃追到卫生间。
宝分把推拉门拽到只剩下一个角：“我要洗了，洗完就得休息，明天的‘档期’排满了，想要预约的话，可能性不大。别跟我说推迟，你推迟一天，他也忍受多等一天的煎熬，你忍心让他多等吗？”
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当即扭转推拉门的锁。
韩娅铃：“……”
洗完澡，趿拉着脱鞋走出来，浑身清爽。
走廊的灯一闪一闪，四周暗呼呼，有些幽冷。她正从柜子里拿出吹风筒，镜子里突然飘来一道白色的身影，举起手卡在她披散着湿漉漉长发的脖子上，语调阴森森的：“你倒是真把这里当成家了……”
宝分看都没看她一眼：“韩娅铃！”
装神弄鬼没成功，韩娅铃撩起头发，挤出两个小酒窝：“明天你生日，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奶声奶气的语调透过吹风筒，竟然多了一股空灵。
“你能不给我添麻烦就已经是最大的礼物了。”
“切～”
她把自己摔倒在那张大床上，翻来覆去，本就凌乱的床铺更加难以入眼：“陛下，臣妾有话要说。”
“奏。”
“其实你跟我表哥真的挺配的。”
这是她发自内心的感慨。
以前她对维鸠也不太了解，兄妹俩人就在她刚出生时见过，倒是经常听妈妈提起他的事，除了夸还是夸，搞得她对她这个优秀的表哥很有意见。
后来，他在她家住了几天，深刻理解一个当兵多年的男人，对整理军务和个人卫生拥有多么钢铁般强劲的执著意志。
她恰恰相反，她喜欢乱，只有乱，她才能在一堆杂物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给自己一个崇拜的目光。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正是这十九年来坚定不移地奉行这条乱为上策的制度，才能让她找到另外三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们！
胡思乱想了许久，没听到宝分的回答，她忍不住重复刚才那句话，补充：“你听到了吗？”
“我在回消息。”
宝分握着手机，却像拿了个烫手山芋，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微信对话框上头，一个id名叫‘一叶扁舟page’的人给她发了条消息，内容简单：明天你生日，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这位与韩娅铃发出同样问题的微信好友，正是前不久答应去他书店兼职的店老板祝清淞。
她问过他，为什么一定坚持让自己去？
之前那些理由都不足以说服她。
他露出迷人的笑，左唇角牵起，带动有唇线：“若真要说坚持，可能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的心里，藏着一股坚毅的沉息。”
其实后头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这股坚毅的沉息，竟让我这三十年来第一次拥有沉沦的痴迷感，且心甘情愿。
第一次主持，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却还是百密一疏，临时出现了一个情况，手忙脚乱中念错了作者的笔名，被台下的读者义愤填膺怼了好几句，一下子群起奋勇。
祝清淞像及时雨般出现，轻车熟路接过她手中的话筒，一出口就成章，很快就把刚才的义愤填膺的场面化解，游刃有余把节奏掌控在自己手中，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
上午的签售会结束，宝分默默跟在后面收拾东西，向祝清淞道歉：“是我的错，让‘熏染’的名声受损了。”
熏染是这家书店的名字。
祝清淞笑得乐不可支：“你多虑了，一个签售会而已，还不至于连累‘熏染’。”
可他的安抚并没有让她从寒冷的冰窖中走出来，深深鞠了一躬，明天她是没有脸再来了。
祝清淞看穿了她的心思，没有多说什么，只问她：“下午兼职的地方在哪里？”
她说了个地址，不远，从中这里坐几站地铁就到了。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介意请我吃个午饭吗，就当是对刚才犯错的补偿？”
原本有些犹豫，听到后面那句话，点点头。
她对附近并不怎么熟悉，是由他领着，左拐右绕，进了一家装修温馨的日料店。刚坐下，服务员笑眯眯走过来，在点单的时候，他一直含着笑，似乎很开心。
宝分疑惑不解，掏出手机照了下，脸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只不过是她每次跟韩娅铃她们出去，习惯性把菜单递给她们，毕竟是吃货，点的东西都蛮不错的，刚才她下意识也是这么做的。
眉头皱了下，有这么开心吗？
菜上来前，他把手搭在桌面上，双手交叉，面色平静：“‘熏染’刚开始装修的那天，我差点坐牢。”
那么云淡风轻，好似在诉说一个陌生人的事情。
宝分知道此刻的自己不论表现出哪一种情绪的波动，都有种强行附和的虚伪，干脆也如他一般，波澜不惊地听着。
起因是‘晕染’装修期间，管控不严谨，堪堪挂上去的吊灯砸下来，把一个装修的员工砸得头破血流……
他没说后来的事情怎么解决，用笑容一笔带过，平心静气的说：“这不是我最惨的一次，却是离失去自由最近的一次。”
可有些人，愿意把自己的自由、青春和热血，撒在一片45万平方公顷的苍茫大地之上，忍受肉体的折磨，精神却很富足。
宝分听到自己鼻腔涌出来的呼吸声，在耳畔轻柔回响。消失的力量逐渐回归本体，充盈整个身体，四肢百骸都被那股力量包裹。
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身后的背景通通散去，鲜嫩翠绿的草丛从脚底蔓延，不断延伸，漫沙灰天，寒风凌冽，鹰隼的双翅灵敏又锐利，在天穹中呼啸，盘旋几圈，停落在一个宽厚瘦削的肩膀上。
他骑着车，穿的是那件她为他拉过拉链的黑色羽绒服，脸上是被寒风吹得干裂的面庞，却丝毫无法撼动那双幽邃却坚毅的眸光，髣髴面前的大地就是他的全世界：“你不了解可可西里。”
可她却看得到他背后的阴影，时间的冲刷将阴影的轮廓整出清晰的面貌。
她想触碰他的脸，一下就好。还未来得及伸手，幻想的场景哗啦啦褪去，日料店的形状在突兀中逐渐清晰。
“店长。”
她看着眼前摆放整齐的日料，心口的沉息在鼓动，念头平缓而扎实，“我会坚持下去的。”
维鸠……我用小小的声音说感谢，这个声音只有你能了解。
这世上有太多恒古不变的规律，而你就是我的规律——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将近一个月的相处，祝清淞是一个很好的店长，也是极其有包容度的师父。只是这条微信，不知是自己多想还是怎样，用念出一股不一样的味道。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生日？身份证吗？可上面登记的日期是新历，而她的生日则为农历。
算了，就先当没看到吧。他要是问，就说忙忘了，没空回。不过明天是她兼职的最后一天，还是会怀念这种重拾自信的感觉。
“哇哦，有情况！”
大惊小怪的韩娅铃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她的身后，不仅把她吓得心脏乱跳，还抢走了手机，指着上头的祝清淞质问，“好啊你，梁宝分，趁我们不在，跟别的男人暗度陈仓！”
宝分扶额，搞不懂她的脑回路：“他是我兼职书店的店长，仅此而已。”
“哪个店长会那么大方，对一个才工作二十多天的兼职员工送生日礼物？我怎么就没遇到过？”
“你没遇到过不代表没有存在呀。”
“梁宝分，亏我还想凑合你跟我表哥，没想到你这个女人，居然敢红杏出墙！”
“……”
韩大文盲，你知不知道‘红杏出墙’的意思，知道它该用在哪种场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