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叉之刃
约莫一个小时,黑色轿车下了出城的高架,过了跨江的大桥,驶离市区,开进了一条县级公路上。
公路两侧缀着些荷塘。一轮满月并七八颗星,洒下碎银之光,将亩亩荷花映的透白,好似秋夜里的霜。
又行了10来分钟,黑色轿车忽拐进荒芜的小道,扎进一片虬枝错节的林子。林中更阑人静,月华微透,三三两两的流萤在黑暗中熠燿而游。
“袁老,这不像是去虹星农场的路,忒僻静了”柳七七抱着昏昏睡着的白月婵,小心提醒道。
“柳小姐,这条路更近一点”,袁老很是绅士的回答。
白月婵丰腴的身子扑在柳七七怀里,头枕在她胸上。柳七七垂眼瞧了她恬静的脸,松开摸着裤兜里手机的手,捂在白月婵的眼上。同时,她假装无意地摁亮了小天才手表,点开了指南针功能,瞅见指针在疯狂旋转。
“噫?我的手表坏了,竟分不清方向了?”柳七七心中微微吃惊。
星云农村信用联社。又是星云,与手机录音里的星云团不知有关系没?柳七七有点紧张,生怕这一切与自己的凶杀案有某种关联。不过她又微微一笑,觉得自己多想了,自己梦游里说的疯话又岂会真的照进现实?
至于这条荒蛮的路和林子,柳七七觉得宇文极和袁老应该不会是什么变态杀手之类的。哪有歹徒会开着几百万的豪车,来迫害她这样的破落户少女。她太需要这笔钱了,想要尽快搬离那间死过人的小平房。所以她内心愿意相信上玄月工作室的人没有恶意,尽管他们几个人很古怪。
想到这,她放松下来,默默地看着黑漆漆的窗外。舒服的座椅,单调的颜色,不久催着她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口水湿了胸口一片的柳七七醒了,发现车不知何时熄了火,而袁老和白月婵竟然不见了。没有路灯,车两侧是无尽的黑暗,萤虫也不见一只,耳里只有别枝的惊雀声和微弱的蛙声。
“小白!袁老!”她放下车窗,喊了一嗓,声音飘开没多远,便被黑林吞没。
“我屮,这俩人干嘛去了,这他喵的是哪?!”柳七七吞了一口口水,从车窗抻出半个身子,又大叫了一声:“袁老,小白,你俩是看对了眼,偷情去了嘛!还是要把这辆豪车送给我!你们死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黑林的深处立即迸出一串阴森森女人的声音:“死哪里,死哪里,去,去,去了 ”好似里面杵着许多个女人,在朝柳七七说话。
柳七七吓得一激灵,立即缩回车里,吁道:“这鸟林子居然能回声?!”
她掏出手机,想要打开地图,不行就跑路算了。倒霉的是,手机竟没电了。柳七七一脸黑线,自语道:“这不是恐怖电影里,女被害人遭遇不测的第一凶兆嘛!mmp呀!”
“巨蟹座果然2022年犯水逆,最近净遇到古怪的事!”柳七七蹬开车门,跳下了车,左右前后望了望,从路边摸起一块石头,缓缓地往前走去。
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叫唤:“小白,袁老,野地里蚊子多,你们回来吧,我可以坐副驾,后排让给你俩”,喊了几声,她自己都被逗笑了。
沉沉清夜,月亮笼在云里,像一盏即将熄灭的银灯。四周阴森,林中时有枭声。依稀可辨的四五株古树,枝干扭曲蜿蜒,似随时会跳来抓人而啖的鬼。
走了二三十步,月亮忽从云彩里跳出来,在头上露出半张脸,将这条小路照得白茫茫的。柳七七隐约瞧见,前面不远似站着个窈窕的女人,正背对着她。
“是小白!”柳七七喜上眉梢,欢喜地挥舞着手臂,跑了过去。
又一片乌云忽裹住了月光,柳七七的脚步僵硬下来,小白居然在光影恍惚间凭空不见了。她好似被符咒钉在了地上,揉了揉眼,心中发毛,犯起嘀咕:“是我花了眼,还是 ”
她左右瞅了,不见一个活物。
“还是闹闹鬼了!”
柳七七丢下石头,攥紧拳,一步步往后退。深觉还是车里安全些,大不了睡一觉,等天亮再说。她笃定回去,蓦然回首,又是一惊。
身后黑色的劳斯莱斯里,竟不知何时亮起了摇曳的微微光火。不是灯光,是火光,红彤彤的一团,在黑色的夜里跳跃。
“小白,袁老,你你们完事,回来了?”柳七七壮着胆子,颤抖着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她。
“鬼是怕光的,车里肯定有人吧?有个人悄悄摸进了车里 ”柳七七胆子大了一些,无论是谁,总比在野外看闹鬼强。她定了定神,悄悄又朝车走去。
越走越近,果然瞧见一个人影歪在车窗上,还冲她招了招手。
距车只有几步远,柳七七停了下来。她不敢贸然上车,车上的人头发很长,肯定不是小白。
“你你是谁!怎么跑我车上了?!”柳七七站好了马步,厉声问道。
“咳咳”车里的人娇喘了两声,是个女人。听声音,很虚弱。
柳七七浑身一松,心中叫道:“谢天谢地,是人就好!”
她又往前挪了两步,眼见路边躺着一根胳膊粗的枯木,立即弯腰去捡,准备当个武器防身。咏春拳的六点半棍和八斩刀法,她亦是精通的。
只是这根枯木冰凉如水,滑溜溜的,在柳七七手抓住它时,居然蠕动起来。柳七七愣了不到一秒,瘆人的寒气窜遍了全身,意识到自己握住的居然是一条黑黢黢的大蛇!
“哇!哇!”柳七七尖叫着,瞬间失去了理智,吓得像被炸药崩了一般,趿着的鞋甩飞到天上,屁滚尿流地跳上了车。
她最怕蛇了,也不管车里的女人是善是恶,抱着人家哇哇就哭了起来。
“妈妈!妈妈!蛇蛇是蛇呜呜呜”她哭得梨花带雨,十几年来期望有个妈妈保护自己的情绪一下宣泄出来。
被她箍住的女人,先诧异了一下,继而温柔地搂住了柳七七,吻着其满是汗臭味的头发,呢喃地说:“我原先的孩子都被妲己杀了,你想做我的女儿呀。乖闺女,妈妈在呢。”
柳七七六神归位,从女人怀里抬起头,借着微微火光,看清了女人的脸,吓得又缩在了另一边。
女人长发及腰,插着一支翡翠蛇形流苏步摇,美若天仙的脸有些惨白,单手挑着一支小桔灯,凄美的眸子正爱怜地看着她。
是雨巷中那一身古风装扮的女人。
柳七七大骇,难道是那死去胖子的姘头找上自己了!
“你你是找找我”柳七七结结巴巴,如果人家真是苦主,她感觉今晚自己就要去吃牢饭了。
熟料,女人伸出手来,摸着柳七七的脚儿,怜悯地说:“可怜的女儿,想来也是受尽了苦,穿戴如此寒酸,像个签了卖身死契的丫头。”
她叹了一口气,又说:“若是我的阿芜,能像你一样吃苦,也不会被妲己活活剥去了皮而死。”
女人的手冰凉似水。她剧烈咳嗽了两声,树莓红的嘴唇微张,吐出一口血来,殷红了雪青纱衣。
柳七七赶忙抱住她,轻抚她的胸口,叫道:“哎呀,姐姐,你生病了?额,感觉是受了内伤呀!你别再说什么‘我是你女儿’,‘你女儿被人杀死’的糊涂话了。我刚才受了惊吓而已,这就背着你去医院。“
“阿芜就从来不会这么对我,她被我惯坏了,一身大小姐脾气”,女人将小桔灯丢下,摸着柳七七的脸庞说,“你长得也俊,不若真做我女儿吧。”
柳七七抓了几张纸巾,一边给她擦血,一边劝道:“姐姐,你别再说混话了。你的阿芜肯定在家里等你哩!”
“阿芜,阿芜她死了”,女人扑簌簌地掉下两串泪来。
柳七七捏住女人的下巴,翻开女人的眼皮,瞅见女人大大的眼球白惨惨的,瞳孔只剩下一粒绿豆大小,还有些发黄。
“姐姐,你伤的不轻,神志不清了。你的阿芜没死,是那个胖兄弟死了吧。我先带你去医院,然后就去警局自 ”柳七七是个善良的人,眼见苦主找上门,赖不掉了,决定先实话实话。
“阿芜死了,我的阿大为给我找喰种吃,也被杀了!若不是阿大的妖丹被妲己剥走,他又怎么会铤而走险来这异世界,害得如今尸首都不见了。一定是星云团的人干的,逼我现身,不知要做什么勾当!”女人怒道。
柳七七心一下沉入了湖底,脑袋中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女人比二次元还美的脸,一字一顿地道:“你你在说什么喰种星云团异世界”
这家伙,没有喰种妖丹,我怎么变强呢?!
这句自己梦中的话如一根钢针,忽又刺了她脑子一下。柳七七浑身僵直,双眼空洞洞地望着女人。
“你是个凡人,阿大是在你对面屋里死的。而你又上了上玄月一伙人的车。我今晚是想来换你的皮,混进上玄月讨伐晦朔之境的队伍,看他们到底想干嘛。 ”
女人边说,边扯过失了魂一般的柳七七。她掏出一把篦子,像个母亲一般,给柳七七梳头,又捏出一方湿漉漉的丝帕,擦干净了柳七七的脸,笑着说:“我说的话,吓着你了?收凡人做夜叉参将的事,其余十一个常侍也干过。你真想做我女儿,我忽又有个好主意。”
夜叉?十二常侍?柳七七打了一个哆嗦。
“姐姐你快说,你是在说疯话”,柳七七弱弱地吐道。
女人扣住柳七七的下巴,脸贴在柳七七眼上。
柳七七惊惧地望见,女人右眼瞳孔缓缓拉伸成瘦长的一条线,黄灿灿地冒光,如蛇的眼睛。而她的左眼皮一眨,白花花的眼球上泛出一个黑色的小字:巳
“鬼,你是鬼!”柳七七大叫,右手冲拳直扑女人面门。
车窗外,一条黑鳞大蛇突然游了进来,瞬间绞住柳七七胳膊,令她一寸也动弹不得,拳头大的蛇头吐着信子对着柳七七。
柳七七粉腿之间一热,几乎吓尿,心中却有个声音:“万一这一切是他喵真的呢!她说那个叫阿芜的被剥皮,又说本来是要换我的皮 难道说,她会活剥了我?!”
不!不!不!我不能死的这么惨!我得自救,我要活命!
柳七七杏花眼一红,张口就可怜巴巴地喊起来:“妈妈,妈妈,蛇来了,救我”喊完,哇哇地恸哭。
那女人一怔,丧女的悲伤涌上心头,立即喝道:“阿深,放开你姐姐!”
黑鳞大蛇听罢,嗖地游出了车子。
柳七七立马扑进女人怀里,悲痛欲绝,如奥斯卡影后,啜泣起来:“妈妈,我错了,我刚才太害怕了,嘤嘤嘤”
女人亦哭了,拍着柳七七的后背,泣不成声地说:“阿阿芜,她死前就是这样,在喊我救她,就在就在朝我哭,说她害怕。好女儿,我不换你皮了,收你做我的参将吧。”
柳七七埋头在她怀里,哭腔道:“嗯,嗯”。她死死掐着自己大腿,拼死克制自己因为害怕,而不断筛抖的身体。
心中想:“还好这姐姐是个当妈狂魔,还好阿芜死前跟我一样开了口,感谢阿芜!”
那条黑鳞大蛇又游了进来,柳七七立即缩在女人怀里,像个受惊的宝宝,乞怜道:“妈妈,它又来了!”
说完心中想:“呵!柳七七,你真是做演员的好材料,早知道报考艺校了!”
黑蛇吐了吐信子,女人点点头,扯开柳七七说:“闺女,你是个机敏的人,应该注意到下午房车里的人的古怪了吧。他们是星云团的上玄月军团,不是好人。连跟你一起面试,把你当姐妹的那胖丫头也是上玄月军团的干部。”
“呵,在我必经的路口,用skii赠品做诱饵,引我去面试。安排小白在我身后,一起演戏让我中圈套。小白啊小白,房车里就察觉到你有些异样,故意打断我套宇文极的话,你果然是这上玄月工作室的人”,柳七七心中如是想,“只是为什么会盯上我?!啊!是他们偷走了什么阿大的尸体,以为我与这姐姐有联系,要借我引蛇出洞!”
她这般想,演技却没失了水准,擦着泪眼,坐起来嘟囔:“妈妈,你说的我都不懂哩 ”
说的太多反而会让这女人起疑,不如撒娇、装傻、卖可怜。虽然她还是不太相信世界上有劳什子夜叉、喰种、星云团这样的鬼事情,宁愿这女人是个戴了美瞳的精神病疯子。
但精神病疯子反而更危险,万一她让这黑鳞大蛇咬自己一口,自己就玩完了。
女人又咳嗽几声。
柳七七小心翼翼地抚着她胸口。
女人解下系在腰间的一根半尺长的竹制品,塞进柳七七手里,喘气道:“上玄月的人迷晕了你,去前面找星云农村信用合作社的守卫做入境花押去了。是妈妈弄醒了你。我有个好主意,但无法与你细说。他俩要回来了,我得离开了。你拿着这个,当做见面礼。”
“姐姐,你头脑病得不轻,赶紧走吧!”柳七七心里叫道,巴不得她现在就滚,嘴上却依依不舍地说:“妈妈,你怎么这就走了 ”
“真是傻孩子,跟阿芜一样天真”,女人一笑,挑起小桔灯,仙气飘飘地下了车,消失在林中。
那条黑鳞大蛇足有十几米长,游在地上,尾随着她而去。
林中,大黑蛇忽然开了口:“母亲大人,这小丫头不可靠的。怎么会有人突然认人做妈,立即就生出感情来?她在演戏,你莫要被骗了。依洒家看,按计行事,现在回头剥了她,还来得及。”
女人挑着灯,淡淡地说:“也许,引我半路截杀她,也是上玄月的阴谋呢?我偏要放她一条活路。”
走了两步,她回首望向林外,有些悲伤地说:“她让我想起了你阿芜姐姐,我不忍心下手。我也想多个女儿 ”
“母亲大人,总是这么心软”,黑鳞大蛇道。
“阿深,我看人不会错的。她刚才虽然在装傻,但她不是笨蛋,聪明的紧,有很大的可塑性。而且,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不是坏人,做不出伤害你我的事。”
劳斯莱斯里,柳七七瘫在椅子上,呼呼喘气:“妈呀,我差点被这妖里怪气的姐姐弄死了!”
她把女人送的竹制品举到眼前,心中还一暖,这是人生第一次收到礼物,还是见面礼这么隆重的礼物。
“可这是个啥呀?!”
竹制品一指多粗,朴素无华,原色未上漆,两端加角,末翘而上。圆润润的管身下部,有三个按音孔,还有个小小的机簧。
柳七七蹙眉道:“这竟是唐代的边塞乐器,胡笳。”
把玩胡笳,她发现上面还刻着四个小篆字:夜叉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