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八音八炮 喜中藏悲
2012年春节,我们一家三口开着车,提前两天到达了婆家。
2011年,叶青和公婆举全家之力,加上借债,盖了一栋新楼房。所以,这次回来,我们入住的是新房。
去年夏天,他们盖新房时,说有一间是我们的专属卧室,我特意给了他们八千元,算是房子的集资款。
为什么是八千元?是因为当时盖一栋两层楼,连墙上刮大白,也只要十万元。
现在要盖,不连装修,一栋常见的二层小楼,要三十万元了。
这一年的大年三十,我照旧给小叔子叶青的儿子叶东东、叶北北各准备了五百元压岁钱,当然也有我儿子的五百元。三个红包,准备在吃团年饭时,分发给他们,给团年饭添一些喜气。
往年,只要回婆家过年,都是这样操作的。
这一年,叶东东进入了初三的下学期。叶北北进入五岁。每次面对我们的归来,他都会天真地问:“你们来我家,什么时候走啊?”
每当这时,大家都会哄笑起来。
叶白不止一次地跟他解释:“北北,我们也是这个家里的人,不走的,只是外出上班,放了假就要回来的。”
叶北北喜欢我们,看到我们的车子进村,就会大喊一声:“我的伯伯回来了!”
当车子停在门口,他会爬上车,在里面摇头晃脑地听歌。
自叶北北五年前出生以后,叶家人就指定由翠芝看管,外出种田,买菜烧饭,全部不用翠芝管,她的任务就是24小时照顾北北。
这一次,看到要吃团年饭了,我上二楼拿红包,下楼时,翠芝把我拦住了,她说:“今年不用给压岁钱了,叶东东都长大了。”
我说,北北还小啊,总不能给北北,不给东东吧。
她为难地看着我,眼里有明显的悲悯,她说:“我们都知道叶白出了事,要赔人家很多钱,他叫我们不要告诉你,说你为了工资增加八百元,都跑去坐班车上班,很辛苦,让你知道了,只是多添一个人烦恼。”
2011年,我拿到手的工资是四千三。如果叶白真的要赔别人的钱,又得够我们还几年的了。
奇怪的是,我没有震惊和沮丧。我说:“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是大事,都会好起来的。”
我问叶白,出了什么事?他告诉我,是和别人合伙做生意,出了事故,要赔三十万元,但是买了保险,和合伙人共同赔七万五就可以了。
这不是很大的事,为什么叫翠芝她们那么紧张呢?
他说,我试探一下亲人们的反应,没有说买了保险的事。这是一个月前发生的事了,我姐他们反应最快,又把谷子和猪拖去卖了,帮我筹钱。
我们买第一套福利房时,姑姐一家卖了谷和猪,借钱给我们。时隔十一年,他们又为我们掏光了家底。虽然是要还钱的,但是,他们每次都是倾家变现来解决我们的困难,这是一份难得的情份。
家里的气氛,因为叶白的事,比往年少了笑声。
婆婆是正月的生日,我说,今年婆婆满七十岁,又是住新房,不如大办一天,给婆婆添福气,也把不好的运气都冲走。
这个建议,让一向节省的婆婆很赞同,她是有着冲喜的思想基础的。还有,农村人情来往频繁,借着庆寿,也能回收一大笔人情钱,用在新房的装修上。
现在的新房,墙上斑驳一片,好多水泥都露在外头,外墙瓷砖,也没有贴齐全。
在农村,很多楼房只是搭起了架子,后面的装修,要断续的搞几年。叶青他们的心理预期,连窗帘也是要等叶东东结婚,才肯去订做的,说村里人都是这样的。
还有沙发茶几,彩电、冰箱、洗衣机,也是要等新媳妇陪嫁来。
我说,等今年暑假回来,这些东西,我来买吧。叶东东才进入十五岁,结婚还早着呢。
正月初五,婆家门口,炮声隆隆,彩纸纷飞,音乐欢快。
女主持人动情地在说:“多少年,您做饭烧水洗衣裳,您村前屋后找儿郎,今天,您的儿女没有忘记您的养育之恩,为您举办了七十大寿,在此,我们向善良勤劳的叶妈妈致于最真诚的问候和祝福!”
这个评价,是有拔高之嫌的。比如,说勤劳,我婆婆是看人的,她对自己生的儿女,是乐意进厨房的,对我和翠芝,就生怕我们吃了现存的,是一定要喊去厨房一起干活的。
当然,翠芝从生了二胎,就拿到了进厨房的“赦免令。”
按照荆州的习俗,我们准备了广义上的八音八炮,请来了民间歌舞乐团,搭起戏台为婆母的七十寿辰助兴,酒席是流水席,一天下来有四五十桌。其实,我们在营造喜庆气氛的投入上就超标了,如八音八炮,远不是八个,我数了一下,大炮筒子至少就放了二十捆,还有成盘成板的鞭十几捆,鞭炮齐响时,伴着戏台上的鼓声歌声响成一片。最热烈的三次,空中彩烟滚滚,大半个村庄都笼罩在火药味里。主打菜肴,是升级版的“蒸十碗”,配了火锅和小炒。
贺寿的亲友很多,加上父老乡亲都来“围观”,婆家的新楼房前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作为女主角,穿得里外全新的婆婆在仪式告一段落以后,就由九个老姐妹陪着坐席,凑成了“十美”,十全十美之意。有人打趣我婆婆,“叶妈妈,你今天觉得这辈子值了吧?你看,那个邻村的老头有五个儿子,都不给他过八十岁呢。还是你家的子女孝心大。”
这一天,婆婆成为了众星捧月的对象,戴着金戒指,金耳环,坐在最尊贵的席位上。两金,是她过六十岁生日时,我给她置办的。这次本应当添置金项链,她不肯要,说酒席已花了不少钱,以后有钱了再买。
我婆婆是村里少有的全福之人,有婚庆的人家,总是请她去铺床。所谓“全福”,就是一生只结一次婚,有儿有女,儿孙满堂,生活幸福。她给我的印象是不完美的,比如伺候我的月子怕吃苦,提桶跑路了,比如,让我爬了七楼回家,面对空锅冷灶,不肯为我做一次饭。
我没有计较,看在叶白的面子上,对她的人生重要节点,还是很重视仪式感的。六十岁的买金,七十岁的大办,屡次过年的新衣,都是我在提议和出钱。
这次过年期间,东东看到我,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看得出来,北北出生以后,东东在家的地位下降了,他不止一次地发牢骚,说父母懒得管他。懒得管,就是在他身上投入的金钱和感情都少了,让他的生活质量下降了。
东东的样子,缺少青少年的阳光自信,像有满腹心事,问他什么又不说。问到他的学习成绩,更是成了一块禁地。
我跟翠芝说,你要多关心大的,不能一心扑在小的身上,她说,他就是好吃,爱打游戏,反正初中读完了就去打工,不指望什么了。
我们正月初七离开村子,路过东荆河,在河边小卖部买水,我吸吸鼻子,说了一句:“这个河水好腥,今年要防小孩子掉河里去。”
小卖部的嫂子笑,你是心上有阴影,因为你儿子小时掉到河里去了,虽然是上面那个支流,但一样被吓到了。
其实,我这次的第六感,是准的。而这个噩运,就在我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