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高热不退至甜而苦
宛初高烧不退已有整整三日,时好时坏,一昏迷便从未醒过,时而能听她不安梦呓,仔细听却又不知所言。
卫御医更是在陛下旨意之下暂住到了华安宫偏殿,一日十二时辰时刻待命。
因丞相被废,其所握权势回归陛下手中,朝臣对他也不再如以往般随意散漫。
随着丞相府清算有条不紊地进行,阮清领旨搬空了丞相府所有账簿,这三日更是赶着对账清算,忙得焦头烂额。
陛下更是在华安宫与书房间来回跑,最后索性将公务搬去了华安宫偏殿,朝臣们不得不多走上刻钟去议事。
不就是个女人吗,不就是发热吗,宫里那么多宫女还不够伺候她一个啊?
看把你急的。
众大臣只能苦兮兮地多走刻钟绕去华安宫议事。
卫御医收手,在北辰瘆人的视线下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北辰抄起桌上折子便砸在他脑门上,“废物!一个风寒发热都治不好!叫御医署的都给朕滚过来!”
卫御医求之不得,连滚带爬地匆忙离去。
北辰复又转头看向榻上的宛初,那一日捂出了满身汗好了许多,可仍不见醒来,后第二日不知怎的又烧起来了,尔后便一直这般反反复复,时好时坏。
宛初又见着了阿爹。
他抱起她坐在自己腿上,让她看一张图纸,小小的她歪头歪脑看不明白,愁眉苦脸就耍小性子,阿爹纵着她,又拿着图纸牵着她。
石门慢慢打开的那一瞬,她只觉新奇极了。
“我们就从这儿开始,阿爹带你捉迷藏好不好。”
她瘪着嘴一派不感兴趣的模样。
阿爹还不懂她小心思么,当即笑着许诺给她买糖葫芦。
她拿着那一张图纸追着阿爹跑,一跑便是小一年。
后来那些暗道她烂熟于心,次次逮着阿爹便都能得到一串糖葫芦。
为报哥哥小气吧啦不给她吃的仇,她人小鬼大,跟阿爹拉勾勾不许他说出去。
这糖葫芦她包完了!
后来阿娘打着算盘翻箱倒柜之时,阿爹总会很惨。
她会跟阿爹一起跪搓衣板,阿娘每次见她都不忍心,便总会饶了阿爹。
第二日阿爹便又偷摸掏出几文钱,两人贼嘻嘻一笑,又去买糖葫芦吃。
“阿爹你也吃。”
“吃腻了,苦兮兮的有什么好吃的?”
“没吃过便没吃过嘛,还骗我,快吃!”她蛮横地摘了颗塞进他嘴里,小手上全是糖衣,黏糊糊的能拉丝儿。
阿爹笑着揉她脑袋,回去便又被阿娘追着打。
阿娘真是个守财的貔貅,多一文少一文心里门儿清。
后来她便在阿娘这接了小工每天帮忙算账,她不明白一天天那点收入有什么好算的,可是每天有一文钱拿,她心甘情愿。
直到攒够了六七文,便带阿爹去吃糖葫芦。
有一天阿娘忍痛割爱给她买了个玉佩,挂在身上贵气得很。
贵是贵,气也气。
她时常甩着玉佩玩儿,直到某一次“咻”的一声,摔了个稀啪烂。
阿娘气急败坏,二话不说直接吊打,那可真疼,皮开肉绽。躺了好几日也不见好转,似乎还发了热。
那是阿娘第一次在她眼前落泪,她至死都记得她摇着头说,“宛初,你这么不懂事,让我很失望!”
阿娘转身离开,她急得想追上前去,却发现如何也迈不动腿,而阿娘的身影逐渐被迷雾吞没。
阿娘……
宛初眉头紧皱,额角泛出细细的汗,嘴唇无意识开合,全是些模糊的字眼。
“姑娘醒醒……”青螺轻晃着她,好一会儿之后还无反应,顿时急得想哭。
第四天了啊!
“你怎么遇事就会哭!”青雅一把扯开她,利落地拧了帕子重新覆上,又端了小碗拿勺子喂水。
青螺哽咽着反驳,“你跟着姑娘才多久,你又怎么会懂什么是心疼。”
青雅无可辩驳,只回头低斥道:“可你只会哭对姑娘有什么用!”
“吵什么呢?”
两人纷纷住嘴行礼。
“给朕吧,你俩出去。”
“是。”
两人不放心,只退到了殿外随时待命。
北辰端了碗学着青雅的动作喂水,见她唇齿开合间喝了,面上不由泛起些激动,拿着勺子的手都打着颤。
御医署的人纷纷赶来时,见宛初薄汗如雨,顿时松了口气,又捂着她大汗淋漓热醒之时方才抹着汗离去。
太折磨人了,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阮清听闻她转醒,匆匆提着火笼来访,上头还有个小盅,换了个色儿。
实在可惜,不过还好上次那个只是糊了冒浓烟没烧裂,本想着还能拿来喂大汪的,结果他为了灭烟一盆冷水浇下去,大汪朝思暮想没缺口的碗儿终于碎成了渣渣。
宛初靠着床栏,嘴唇虽干裂却是泛了红润。
北辰接过青螺递来的药,舀了勺吹了好几遍,要喂之时又顿住,捏勺的手紧了紧,还是搁下了那一勺将碗递给她。
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来不及掩去,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落入了他眼里。
“朕……”他突然觉得嗓子哑得紧,竟连说句话都有些艰难。
宛初笑笑接过,“没事,你去忙吧。”
他见她捧着碗搁在被褥上垂眸吹着,汤药泛起点点涟漪,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朗德来通报阮侍郎到访,北辰点头允了,便独自坐一边处理公务。
阮清请安之后直直走向宛初。先将火笼搁在脚下,看她如此模样赶忙伸手夺过药碗捧着,“我那时候发热虚得紧,浑身不着力,根本端不起碗。我帮你端着你快喝。”
北辰翻折子的手一顿,忽而想起她搁在被褥上却不捧着的动作。
是使不上力?
宛初勺子晃啊晃,舀了勺却怎么也不喝。
阮清指指火笼,“巧啊,我熬了红糖姜茶,压苦,你快喝!”
宛初半伏着身子靠近药碗,捏了勺子一口一口喝下,苦得小脸揪成一团。
阮清又倒了姜茶在碗里,继续捧着。
宛初迫不及待喝了口,表情一滞,在他热切期待的目光下还是吞入腹中。
阮清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里的光如何也压不住,“如何如何,好喝么?”
宛初勉强点头,“你以后,可以少放点糖,不是糖多就会甜。嗯……还有些糊味儿。”
阮清不可置信,低头闻了闻,“怎会如此,我熬着时没糊啊。”
宛初都不忍打击他,“可你提着它入宫,很久了。”
阮清脸一黑,把碗一缩,“罢了,糊了别喝了,下次再熬。”
――“糊了便糊了,阿爹再熬便是。”
宛初眸光微闪,抿唇,拿勺子勾了碗,迫使他不得不捧着,“我小时候为了吃糖葫芦,把汤汁儿熬成了锅巴。”
阮清不信,“真的?”
“嗯……不相上下。也很苦。”
如今她终于知道,糖葫芦为何会苦。
至甜而苦。
正如她十四岁之前的日子,甜到极致便酿成了如今的苦。